歌姬 ————水城扬介

在五光十色的巷道尽头，总有绝美的音色传来。
纵然总身在霓虹灯下，但他的光芒并没有被掩盖。
他，仍然是暗黑中的一颗闪耀星星。
他的名字是水灵。一如其名，他有如水般柔的高音，亦有如冰般冷的低音。
虽然个子矮小，样貌普通，但他有一个非常华丽的小名─「歌姬」。
早上在这市城埋首事业的工蚁，在夜里都会来到这巷道尽头，倾听歌姬的歌声。



歌姬‧第一首‧歌姬‧3：38‧容祖儿



在『Siberian』门外，三个人正纠缠着。
「我不进去呀！」头发挑染了一撮金黄的少年叫嚷道。
「甚么不进去呀？我们是在为你设想啊！我不想你在打电动途中给闷死！」架着眼镜，一副大哥模样的黑发男子笑着道。
「就是嘛～你进去就知道我们有多关照你了！」另一个带头巾的男子也看着少年笑笑。
「唉～进去就是了。」不情不愿地答道，知道不答应的话，两个前辈一定不放过他。
「这才对嘛～」黑发男子满意地推推眼镜。
两手被架着，少年无奈走进『Siberian』。
『Siberian』，是一所酒吧，普通得很的酒吧。
环顾四周，吵杂，烟雾弥漫，多人，所以少年不喜欢到酒吧来。
不太大的空间中，放了十来张小桌，他们坐在其中一张旁边。
他们的桌子稍前处，是一小片空间。
空间的中央放有一台钢琴和一支站立式麦克风。
看了看身后，少年不耐烦地问两位朋友。
「你们到底要让我看甚么？」用Sol敲敲旁边黑发男子的手背。
「别心急啦，他很快就会来了。」举起手，喝一口Corona，「而且，我们不是要你『看』甚么，而是要让你『听』些东西，好东西！」
「耐心点，他准备好就会出来。」绑头巾的男子把Hoe garden的瓶口放到嘴边，理所当然地道。
扫视两个朋友一眼，少年不禁叹了口气。
然后，举起Sol，喝下一口。
突然，酒吧中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
吓得少年猛地一震，迅速回过头。
只见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矮个子站在麦克风后面，环视周围的人。
「久等了。」声音从扩音器传到酒吧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群再次发出欢呼。
响彻酒吧的声线让少年定定看着那个黑衣人。
「请问......」再次开口，微小而温柔的嗓音滑进少年的耳里，「请问有谁懂得弹钢琴呢？」
话音未落，酒吧内的人就开始动起来了。有些人向那男子走来，有些人举起抖颤的手。
少年想：那些人真的可以弹琴吗？



「家希，你钢琴好象刚考到演奏级？」带眼镜的男子拍拍他的肩。
「是考到没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你出去帮帮人家吧！」绑头巾的人把酒瓶晃了晃。
「别搞这种玩意，我要走了！」说着，少年站起。
然后，失去重心，掉到地上。
「陈焯豪，你干甚么？」就在他快要骂出不堪入耳的话时，一只细瘦的手递到他面前。
抬头一看，是一张背光的笑脸。
抓着那只手，家希一把站起。
「你懂得弹钢琴吗？」隔着麦克风询问少年─家希，然后把麦克递到他嘴边。
「上星期刚考到十级......」家希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掉到大家注视的那片空间中了。
「很好，那么你愿意替我伴奏吗？」依然笑着，笑容蒙眬不清，让家希看傻了眼。
「好......」心想：势成骑虎，还可以说『不』吗？
「真是太好了，各位！」再次面向酒吧的人群，「他愿意替我伴奏呢，现在先让他热热身吧！」
人群再次欢呼起来，然后，沉默，在等待家希的琴音。
在吵杂非常的情况，少年坐到钢琴后面。
当围绕他的群众变得鸦雀无声，共鸣箱就滑出了一阵古典味道的调子。
那是贝多芬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第二乐章。
随着家希的手指起舞，旋律席卷而至，同时侵袭着他和酒吧内的每一人。
不知何时，那矮个男子坐到家希旁边，口中轻哼着"月光"。
听着那男子细谨可闻的轻哼，家希不禁闭上双眼，让手指疯狂的巡行在黑白键上。
三分钟，家希的手指慢慢停下来，在琴键上缓缓死去。
直至"月光"的余辉退去，家希才从寂静的梦幻回到现实。



『啪』。



『啪』、『啪』、『啪』。



如雷的掌声响起，把家希的整个心灵浸没。
「很好的技术，大家说对不对？」坐在家希旁边，黑发男子微笑着。
又是一阵欢呼。
男子从家希所在的演奏椅起来，面向围绕他们的群众。
「今天第一支曲，"歌姬"。」他又回头看向家希，「你懂得吗？」
先是皱眉，然后，家希摇摇头。
「你先唱一段，后面的我帮你配乐。」自信地说，向拿着麦克风的矮个子比了一个胜利手势。
男子微微一笑，径自转过身去。
闭上眼，深呼吸。
从后看上去，家希发现那人的眼角闪闪发亮。
然后，张开双眼，看着遥远的某点。
开口。



『开咪的　开酒的　开厂的　开单的　你也要庆贺』
『这首歌偏却极度绝望凄楚』
『高音的　低音的　走音的　走板的　你也会唱和』
『也许你差点已站在红馆中高歌』



鲜明的低音，似是由黑发男子的小嘴中跳出来。



『谁用你做伴唱　请你幻想做新娘』
『但最尴尬一不小心　感情用事便太伤』
『无论有没有唱尽尾音　别太慌张』
『其实你是谁那是谁也没人会紧张』



微微沙哑的声音飘进钢琴座上家希的耳中，让他感到甚么叫做『饱历风霜』。



『来　谁中间敢离场』
『跟随字幕　来黄梅调便重赏』
『绝色歌姬　没有金嗓子亦可原谅』
『大家鼓掌　靠你饮歌撑场』
『情字每段遇上　不过亦很易唱』



轻轻带过了高潮部份，完结第一节歌词。
黑发男子从自己的歌声中复活，回头望看凝视自己的家希。
互相对望了十秒，家希的视线重新回到琴键上。
呆了十秒，深深吸入一口气。
家希的手指跳起华尔兹来，同时，钢琴的共鸣箱中轻泻出古典味浓重的调子。
弹琴的少年扫视了唱歌的男子，各自在对方眼神中取得了默契。
自然而然，琴音和歌色混为一体。



『相恋的　单恋的　失恋的　首本歌　也对唱过吧』
『你可假装就地便迷上他』
『专心的　分心的　多心的　手牵手　唱爱上我吧』
『你心爱的他何时才来献花』



仍然是活泼的低音，但，哀愁压抑不了。



『谁用你做伴唱　请你幻想做新娘』
『但最尴尬一不小心　感情用事便太伤』
『无论有没有唱尽尾音　别太慌张』
『其实你是谁那是谁也没人会紧张』



刚才的沙哑没了，男子的声音变成了围绕身边的空气。



『来　谁中间敢离场』
『跟随字幕　来黄梅调便重赏』
『绝色歌姬　没有金嗓子亦可原谅』
『大家鼓掌　靠你饮歌撑场』
『情字每段遇上　不过亦很易唱』



情绪渐渐变得激动，男子的头不禁猛地垂到胸前。



『不必再抢　米高峰不离场』
『喉咙疲倦　但卖样貌便够抢』
『绝色歌姬　没有金嗓子亦有形象』
『无需鼓掌　唱到世界散场』
『临别要是技痒　可以自斟自唱』



歌者再次抬起头，脸上是一个自嘲的笑。



『若有男友不收费合唱』
『猜猜猜　开开开　爱爱爱　唱唱唱　你也算漂亮』
『猜猜猜　开开开　爱爱爱　唱唱唱　你也有偶像』
『猜猜猜　开开开　爱爱爱　唱唱唱　唱歌你偶像』
『猜猜猜　开开开　爱爱爱　唱唱唱　你也变偶像』



在酒吧的人不察觉的情况下，最后的音节消失在酒吧的混沌空气中。
一直屏息的观众，到现在才睡醒。
欢呼和掌声不绝于耳，而眼前，只是这个普通非常的黑发男子。
家希顿时明白，两位朋友口中的好东西，原来就是这个人。
而这个人，是天生就要让人『听』的。
家希觉得，这个人的歌声，比任何声音─包括他最喜欢的钢琴─都要来得澄净，简直称得上「绝美」。
那男子又唱了十来支歌，换回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若果是懂得的歌，家希会为他伴奏。遇到不懂的，就由男子先唱一节，家希会给后半段乱作配乐。
早已忘怀对钢琴的热情的家希，一边弹琴，心里某处慢慢热暖起来。
「你叫甚么名字呢？」男子隔着麦克风询问钢琴座上的家希。
「郑家希。」
「谢谢你啊！家希，你给了我一个快乐的晚上呢！」
抬起头，家希的眼中是一个的笑容。
又是一个背光的笑容。
向围观的群众鞠躬之后，男子从钢琴后面离去。
留下不禁呆住的家希。



在五光十色的巷道尽头，总有绝美的音色传来。
纵然总身在霓虹灯下，但他的光芒并没有被掩盖。
他，仍然是暗黑中的一颗闪耀星星。
他的名字是水灵。一如其名，他有如水般柔的高音，亦有如冰般冷的低音。
虽然个子矮小，样貌普通，但他有一个非常华丽的小名─「歌姬」。
早上在这城市埋首事业的工蚁，在夜里都会来到这巷道尽头，倾听歌姬的歌声。



歌姬‧第二首‧稀客‧3：12‧杨千嬅



仍然陶醉在绝美音色的怀抱里，家希从梦乡步回现实。
慢慢张开双眼，家希眼中是自己亲手涂色的天花板。
但......在他耳中，仿佛仍有那位矮小歌手的声音萦绕着。



『哔』。



『哔』、『哔』、『哔』。



「要起床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床上起来。
摇摇晃晃的站起，家希立刻走到窗边去。
他每天早上都会先在窗边呆上十分钟，倾听红耳鹎的和鸣。
窗外吹来点点微风，为这炎热的一天展开序幕。
整理好仪容，家希把淡蓝色汗衣和黑色牛仔裤套在身上，，拿了背包和MP3机，踏出家门。
家希独个儿住，一个人过活。
他是一个调琴师，整天都在为钢琴医病。
有些琴的嗓子病了，发出沙哑的声音。
有些琴的心死了，唱不出歌。
看着那些琴，家希都不由自主的心痛起来。
然后，看看自己的手。
原来，自己的手也病了，发不出声音。
「家希。」老大哥般的陈焯豪在他身后叫唤着。
家希不会惊讶，因为陈焯豪和女朋友的同居小窝就在这附近。
「早。」回了他一句，家希继续听他的MP3机。
「喂~~你不要听MP3啦，和我聊天吧。」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站定，两人同在巴士站里。
「和你聊天？别说笑了！」嘲讽一笑，还是把左边的耳筒拿下。
「怎么啦？还在为昨天生气吗？」伸手在他头上搓来搓去。
「你以为我是谁？我怎会记着那些事！」家希无意地撒了一个谎。
他的确记着那些事，不过并不是他被推倒的部份，而是那黑发男子的嗓音。
「不过......你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好东西！」陈焯豪得意地说。
「他的歌真的唱得非常好，但是...说成『东西』好象......好象不太好。」家希在不自觉中为那位歌手辩护着。
「那么......今晚要不要再去呢？」老大哥提议道。
「我想再去，」几乎没有思巧，家希已经开口了，「我想再听他的声音。」
陈焯豪没好气地笑笑，摇了摇头。
这时候，巴士进站，高个男子走向前去。
「那今晚在公司等好了，」回过头看仍呆站着的家希，「把他的歌录进MP3机也好啊。」
录进MP3机？
对啊！真是好办法。
家希的心里不禁唤起这两句。
然后，坐在巴士的座位上，旁边是陈焯豪。
家希继续听他的MP3机。
曲目是"月光奏鸣曲"，"热情奏鸣曲"，"华尔斯坦奏鸣曲"，"皇帝奏鸣曲"，"给爱丽丝"，"土耳其进行曲"，全都是古典音乐，已经好久没有换过了。
他只是习惯地把耳筒塞进耳壳里，将都市的烦嚣都隔绝在外。
不一会，他们便到了所属的琴行，正式开始到处探望『病琴』的一天。
家希的预约有六个，突如其来来的未计算在内。
因为，『琴』也会有急病的。到那时候，家希就要出诊急救了。
下午五时，已经完成预约的家希正准备拿起背包离去。
这个时候，琴行的职员走进休息室中。
「家希，有急症。」长发在摆动着，散发出女孩独有的香气。
「唉......在哪里？」虽然不情不愿，但家希还是先工作去了。
他的确很想去『Siberian』，但他不能置『病重』的『钢琴』于不顾。
提起背包，他就乘巴士去了。
独个被包在座位里，他又在听他的MP3机。
在古典乐的包围下，家希想起了他在酒吧内弹起的琴音。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为何会用华尔斯坦来变奏，因为不知何时开始，当他坐到琴后，手就会自然地弹起华尔斯坦。
低头地走着，他看着上班必带的地图，在巷道间左穿右插，快速行走着。
「就是这里......」站定，抬头一看。
咦？『Siberian』？
没有多犹疑，家希踏进酒吧内。
昨晚乌灯黑火，挤满人群的『Siberian』，如今亮着刺目的白光灯，只有一个人坐在小桌旁边，径自把玩手中的杯。
「请问......」家希轻声唤道。
「来了吗？」高脚椅上的人回过头，看向刚踏进去的家希。
「请问『生病的琴』在哪里呢？」家希左顾右盼，故意忽视面前的人。
他知道，一旦听到他的歌声，他就会陶醉到不能工作。
「『生病』...的琴？」愕然地道，然后给家希一个温暖的微笑，「『它』在那边休息啊！」
黑发男子伸手指向昨晚他们同台演出的空间，一座三脚被搁在那里。
「咦？是『它』？」一边说，家希一边走近黑色的琴，「昨晚『它』还好好的！」
「我也不明白。」从高脚椅下来，男子走向家希，「刚才想和『它』合唱一曲而已，却发现『它』的声音有点奇怪。」
「让我先弹弹看。」
家希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抚摸这副琴键。
黑的白的，细致分明，大的小的，分布均匀，高的低的，有条不紊。
在过去的岁月中，家希花了超过一半的时间坐在琴前。
只是......如今，钢琴对他来说，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
坐在琴后，家希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抚上它，指腹传来的触感，再一次让他心跳了。
缓慢而沉重的，贝多芬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第一乐章从共鸣箱飘了出来。
「又是"月光"？」黑发男子倚在琴旁边，微笑着说。
「这乐章能试低音。」职业的语气自然流露。
「那么......那天晚上呢？」好奇地问道，走近家希一步。
「只是选一首短的来热身而已，毕竟没有在酒吧弹过琴。」仍然专注于琴键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很爱『钢琴』呢......」无奈地笑了一个，眼线瞬间落到地上，立刻又回到家希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