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陈潜进来道:"少爷,清凉寺已经夷为平地。"
夷为平地。
世上再无清凉寺。
世上再也听不到那一支晚钟......
就这样--再也没有?
命运--在操纵一场怎样的欲擒故纵的游戏?
先给一线微光,继之以无涯暗黑--人生不过是大大小小的失望--世间神佛,并无悲悯。
乐念停看着窗外黯黑天空,冰冷的绝望潜入骨髓,冷得空气都仿佛成为七尺玄冰。终于,他受不了地站起身往外去。
"少爷,您去哪里?"陈潜担心地上前。
乐念停不说话,只径直往外走。
"少爷,韩医生说依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以轮椅代步......"一人推出一只轮椅。
乐念停冷冷看着,抬手一把掀翻轮椅。
当乐念停班里的同学带着做梦的神情走进LYRE酒店,在那著名的空中餐厅里斟满香槟塔享受应有尽有的地道法国大餐时,唯一缺席的--竟是主人。
程朗一直有点心神恍惚,进餐时拿错刀叉,说话时不知所云,被人拉去跳舞时居然被绊得摔了一大交。
"老大,你是被这里面的金碧辉煌给眩花了眼睛还是怎的,怎么尽出糗。"小唐拉起他,好气又好笑。
"俺乡下人,没见过这世面。"程朗自嘲地笑,退到一边--乐念停,乐念停怎么没来呢?
--可是,他没来,难道自己就不能好好玩了,到底怎么回事......程朗抵着额头,忽然想起那一天,他背着乐念停走在下山的路上,乐念停的呼吸拂在他耳边,那么冷冷清清的几乎没有温度,让他只想紧紧抱过他来看看他是不是真人,还是像根冰棒般一暖和就化掉......想什么呢?咳,他到底在想什么莫名其妙有的没的?
真是越想越乱,乱成一片,乱七八糟......程朗用力敲敲自己的头,泄气地站起身偷偷溜出去。
喧闹中只有崔夕明眸沉冷,静静望着他独自离去的背影。
程朗跳下公交车,往自己家慢慢走去,怎么也没搞明白自己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夜风凛冽,竟真有几分刺骨寒意,程朗不禁一路小跑起来。跑着跑着眼看快到家门,慢着--那是什么?那黑暗中也闪光的车不是乐念停的林宾基尼康达吗?--他不信本城除了乐念停谁还有那么拉风的车。
果然,站在阴影里的人不是乐念停是谁?
程朗糊涂低落了一晚上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好几起,几步蹦过去大声道:"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看来你手下情报人员工作出色,连我住哪里都知道。"走近了才觉出异样,乐念停向来怕冷,但在这么冷的晚上,他居然只穿了件白衬衫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风口--面色白得像个黑夜里浮出来的幽灵。
程朗愣了愣,伸手拉住他--触手冷得程朗自己都颤了颤。
"跟我走。"程朗什么都不问不说,一把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乐念停,拉起他就往自己家走,不然这家伙真可能被冻死在这里。
乐念停也不说话,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全身上下还有知觉的就是被程朗握着的手。
程朗把乐念停拖进自己家里,忙不迭地把他拉进卧室。"给我上床去躺着!"程朗边说边拉过被子来一个劲地往乐念停身上堆,口里大声叫妈妈煮姜汤,叫完后才反应过来大哥这段时间忙,爸妈为了照顾他都搬去和他住了。
"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煮姜汤。"程朗把乐念停安置好,匆忙跑进厨房。学着老妈的样子,烧水,丢进几块老姜,煮的时候听得卧室里的乐念停不停咳嗽,心里突然难受得要命。
终于姜汤煮好,再放进满满一勺红塘,程朗小心地捧到乐念停床边:"快来喝,这个喝了就不冷了,还止咳。"
"我不要喝。"乐念停皱起眉头。
"我放了糖,甜的。"程朗扶起乐念停让他靠自己身上,把碗凑到他嘴边。
乐念停强不过他,只得勉强咽下几口,转头间程朗英俊眉目近在眼前,每一根线条都俊朗生动,扬眉抬眸俱是英气勃勃,他的身体亦是逾恒的温暖--点点滴滴映衬出的都是他自己的枯败如死!
到如今--复何言?又何求?
不能说出口的注定永远缄默,还有何话说?说了又能如何??
如果连天上的神都转开脸不肯赐予恩慈,那谁又还能是谁的救赎?
乐念停闭了闭眼睛,胸口是逼人窒息的痛--为什么--在最绝望的时候他只想看见他,可是看见他之后却更绝望!!
乐念停一扬手,程朗手中的碗咣当跌碎,滚烫的姜汤四处飞溅。
"怎么了?"程朗一呆。
乐念停不理他,挣扎着站起身往外走。
"你又怎么了?你发的是什么脾气?"程朗莫名其妙,强忍怒气拿了件自己的外套追上去。
乐念停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开了车门坐上车去。
程朗跟着跳上车,一股脑地把外套往乐念停身上套。
乐念停咬着发白的嘴唇,一脚踩下油门,车箭一般往前飞出去。
"喂,你不要命了!"程朗大声叫到,这速度,绝对超过150......
乐念停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得冻死人,车速却是越来越快,一路险象环生。程朗只觉整个人都飘起来全无着力之处,天旋地转。
一个急转弯,程朗的头咚地撞上车门,直痛得眼前金星跳舞。
"乐念停!!"程朗揉着头上撞起的大包,终于动怒大声吼道:"乐念停,你疯了!!你不要命了我还要!!!"
乐念停闻言猛地一踩刹车,程朗整个人扑向前面,撞得七荤八素人仰马翻。
待程朗终于眼前清明,正欲抓住乐念停大发雷霆,却见他人已不在车上,正站在路边吐得很厉害。
"你这个人发什么神经病,明明要晕车还飙车飙得不要命!"程朗一边给乐念停拍背一边恼怒吼到。
"我没有晕车!"乐念停拂开他的手吼回去。
"那你吐成这样?"程朗怒道。
"你少管!"乐念停瞪了程朗一眼又俯下身去,真是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
程朗气得脑袋发昏,等乐念停吐完了一把揽住他,动作粗暴地将他推上车去,吸了口气撑住车门道:"好,好,乐念停,我们今天就来说清楚。大冷的天你穿个白衬衫跑到我家门前来吹冷风,我不拉你进去你就会被冻死!我多事?我做错了?你有什么不乐意了?犯得着又摔碗又发疯?乐念停,你到底想怎样?"
乐念停往后一靠,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不让程朗看到自己额上的冷汗涔涔和想必已经难看得很的面色,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正常:"我想怎样?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呆着,不想听你在我面前废话连篇。"
"那你早说就是了!难道我还高兴跟着你喝冷风玩命?!"程朗越说越气,一把将手里还拿着的外套摔在地上:"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你喜怒无常的少爷脾气,你一不高兴就翻脸摔东西拿着命来玩,我程朗只是普通小百姓,看不懂你那套,也奉陪不起!"用力摔上车门转头就走。
程朗的人一离开,乐念停再也强撑不住,一手按着胸口伏倒下去。
第08章
夜风凛冽。
程朗埋头跑了一阵,脚步却渐渐慢下来--乐念停,那个坏脾气的家伙,他还会不会继续发疯继续飙车?这么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任着性子乱冲乱撞还不得出事?
该死!他怎么还是记挂着那家伙!!
程朗一边喃喃地诅咒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开始奔跑。
跑了一段,远远看去,乐念停的车还在原地。程朗舒了口气,放慢脚步,手机却陡然响起来,急促的铃声在静夜里听来十分刺耳,那边传来大哥程一然急迫的声音:"阿朗,阿晖的堂弟到本市来了,你快去医院看看阿晖,我怕出事。"
"嘎?林哥的堂弟来了为什么要出事?这不是好事吗?"程朗被搞糊涂。
"哎,一时和你说不清,总之你去***医院,602号病房,去给我看着阿晖。"程一然着急地说--那些纠葛纷争哪是电话里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林家那些人谁不是对"风行"虎视眈眈,还不知会对阿晖做出什么事来。
程朗看一眼乐念停的车--他的车安安稳稳地在,应该没事吧......程朗叹口气转身去医院,想想又给崔夕拨了个电话过去。
医院。
程朗跳出电梯,一路小跑找到602号房,房门虚掩,程朗正欲推门忽然住了手--从门缝中看去,林晖靠在枕上,一个年轻女孩子伏在床边,两人安静相依,仿佛时光都沉为静水,再无纷扰。
程朗退回一步--庆幸没有扰乱那一份安然--独自静静守在病房外。
医院里的夜,似乎分外长分外静,来往的医生护士都把脚步放得极轻。
程朗靠着椅背,心里却始终平静不下来--那一点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乐念停并未去飙车,林哥这里也没有出事,那自己是怎么了?再要拨打崔夕的电话,已经没有人接。
就这么胡思乱想到凌晨。
程一然匆匆赶到医院,脸上都是胡渣,眼睛布满血丝。程朗知道大哥定是又工作了通宵。
"阿朗,没什么事吧?"程一然拍拍小弟的肩:"辛苦你了。"
"什么话。"程朗摇头。
病房轻轻打开,里面那年轻女孩子对他们微微一笑。
"林和,这是我小弟,程朗。阿朗,这位林和小姐可是你师姐。"程一然为他们介绍完,闪身进去看看林晖:"阿晖,现在怎样?"
"我没事。昨晚门外守了一夜的人是阿朗?"林晖歉然地看向程朗。
"林哥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我不小心睡着打呼了?"程朗吐吐舌头笑。病床上的林哥似乎又瘦了些,但是--他看起来就是不一样的,和他们这些人都不一样。他那种气质,干净得像没在这世上呆过。脑中忽然冒出另一个影子,亦是这么"不一样",只是他更冷更尖锐更捉摸不定......心情忽然又沉落下去。
"你小子太有可能了!"程一然敲敲弟弟的头。
"阿朗,累了你一晚上,不用在这里了,有事去忙你的。"林晖注意到程朗神情有异。
"他有什么事,大不了回去补觉。"程一然笑。
"一然你也回去休息下。"林晖催促。
"程先生,你放心吧,我在这里,没有关系。"林和的笑容安定温暖。
"那好,我们先走,林和,有什么事立即给我电话。"程一然点点头,和程朗并肩走出去。
"大哥,你不回家睡一觉?"程朗边走边问。
"没时间了。你呢?今天学校有课吗?"程一然揉揉额角。
程朗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人影迎面上来,结结实实一个耳光打得程朗呆立当场,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面色煞白的崔夕。
"喂,这位小姐,你怎么谁边打人啊?"程一然又惊又怒。
"你是程朗的大哥?"崔夕冷冷问。
程一然莫名其妙地点头。
崔夕毫不犹豫,又是一记耳光爽利地甩出去:"这一巴掌是打你做大哥的教出这么犯浑的弟弟!"
周围迅速围上来大群人。
程一然摸着火辣辣的面颊,只得怒视程朗,不知他做了什么好事招惹上这么泼辣凶悍的女孩子。
"崔夕!"程朗见大哥被打,也是火了,大声吼道。
"你吼什么?你等着收法庭传票吧,我告你谋杀!"崔夕毫不示弱,厉声道:"你根本没人性,你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你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的?!"
"把谁?乐念停?"程朗心一沉,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程一然见周围人越来越多,挤得头发昏,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再挨打,抓起崔夕的手,将她拖到僻静处,没好气地道:"好了,有什么事都来说清楚。"
"你还问怎么回事?程朗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傻子,第一的混球!你不会自己看自己想吗?你就看不出来他一直在生病吗?"崔夕吼到后来眼睛里已经带了泪光。
"你说乐念停?他一直生病?"程朗怔怔地重复一遍,那些荒唐任性那些不可理喻背后的答案一步步出现--却是如此狰狞面目。
"他病得随时都可能死掉!"崔夕眼里的泪水还是掉了下来,声音压不住的哽咽,:"亏他还为你做了那么多,程朗你这个傻子!!从一开始,你搞不定采访器材,他就帮你送给大家。你让他参加什么见鬼的集体活动,他身体不好也硬撑着来了。你应付不来那群洋番,他累得咯血还记得安排人来帮你。你上课打瞌睡老师找你麻烦,他帮你开了老师。你大哥的公司出了问题,他亲自出面帮你打点。你忘了安排班里的中秋活动,他就让自己的酒店开PARTY给你解围。甚至你没写报告,他都把自己写的送给你!你还要他怎样??!你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与他吵架,你出手打他,他病得要死了你还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你--"
"他在哪里?"程朗呼吸发紧,一把抓住崔夕问。
"太平间。"崔夕目光如冰刀。
"不可能,不可能!"程朗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你知道担心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没心没肺--"崔夕面颊上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停落下来。
"你告诉我,他现在哪里?崔夕,你告诉我!"程朗将崔夕的手抓出一块青紫。
"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急救室,如果他不能活着出来,那就是你杀了他!!!"崔夕的声音也是失了控制的尖厉。
程朗一言不发转身狂奔而去。
崔夕不管不顾地在台阶上坐下埋头哭出声来。
程一然一人站在当地,手足无措。
急救室的门依然关着。
程朗什么也看不见,不管不顾地就冲过去。
"拦住他。"老管家陈潜忽地站起身。
程朗立刻被几个人架开,他只咬着牙拼命挣扎,心里只有一句话--乐念停他要死了,凶手是他,是他害死他......
"这里是医院,你现在又发什么疯?"追过来的崔夕冷冷说到。
程朗闻言颓然住手,任由被推到一边呆呆地靠着墙,脸上被崔夕掌掴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心里一片兵荒马乱乱七八糟--乐念停病得要死了,他害死他,而崔夕--崔夕一点没骂错,他真是全世界最欠揍的人......
正在这时候,极之疲惫的韩医生推门出来,皱着眉头道:"人已经救回来了,但你们再吵吵闹闹地闹掉他这半条命我可不负责。"
程朗站直身子,轻轻吐了口气,还好--他还活着,他没有死,上天仁慈,还肯给他补偿的机会......
当乐念停被推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呼地围上去。看一眼乐念停白得透青的面色,程朗心里像被拧了一把,想起平日里他面色那么坏,人也那么瘦,他怎么就想不到他是在生病呢......瞎了眼了......经过身边时,程朗无意识碰触到乐念停的手,当下冷得一激灵,不禁想起那一日在清源山乐念停的手也是这么冷,他还在一直咳嗽--偏偏他就傻得信了他只是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