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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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仓接着问:"宗次郎那小子怎么一点戒心也没有,看到门口有不对劲的东西还是随随便便到处乱摸?"
  "他可能什么都看不见。"松本良顺医生说,"我听绯村说,他只吃豆腐和粥这样的东西已经半年多了。很可能是得了夜盲症,到了晚上或者暗的地方就看不清东西。"
  剑心恍然点头:"对!他看不清‘菊一文字则宗'的铭文,夜里起来得扶着墙走路。"
  熏插嘴说:"那他怎么会死了又活过来?也是吃东西的关系吗?"
  松本医生说:"被雷劈中的人可能一下子昏迷过去,身体僵直,脉息微弱,好象死了一样。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如果命大的话会自己醒过来。他可能早就醒了。利用这个机会躲在暗处等待机会。看来他真的是逮着了。"
  剑心说:"斋藤,如果让岛崎去你家找你的时候顺便留张条子给你说明宗次郎的尸体停放在什么地方,你来的时候肯定也会去检察一下尸体,那么后面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在下失策了!"
  斋藤抽着烟,漫不经心地说:"你失策什么?你还是死抱着不能让别人死掉的呆念头不放吗?现在不都解决了吗?喂,小子,你说是不是?"他的下巴一扬,指向屋角。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呆呆地看着大家。斋藤说:"现在该死的家伙已经死了,而且是自己噎死的。这里谁也没有杀他,我们都可以作证。"
  "哈哈哈哈!"永仓拍着腿笑道,"真有你的,阿一!"
  秀人扑到直人面前,激动地说:"你要恨就恨我吧!妈妈好歹还一直在疼爱你,而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请你夜里不要再一个人哭泣。如果打我一顿能让你解气,就请动手吧!"
  直人的手慢慢地撩起。秀人闭上了眼睛,等待落下的一击。直人的手在空中划过一条犹豫的轨迹,轻轻落在秀人的肩膀上,泪珠慢慢从他的眼角渗出。他身体前倾,伏到秀人的肩膀上。开始只是很轻微的抽泣,然而热泪逐渐冲开了封闭多年的冰墙。最终兄弟俩人抱头痛哭,仿佛要把这些年压抑下来的无助和绝望全部冲走。


十四
  "小孩子哭过以后很快就会睡着。"永仓拉上了秀人的卧室的门说,"让他们去睡吧。"他指了指斋藤身边的"菊一文字则宗"说:"偷它的人全家都死绝了,现在它终于回到我们手里。你打算拿它怎么办?"
  斋藤冷冷地说:"你小子少胡说。"
  "等一等。"智乃微弱的声音说,"永仓先生搞错了。‘菊一文字则宗'和前田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才是偷窃它的人。"
  这回轮到永仓大吃一惊:"你...?"
  剑心走上一步说:"智乃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智乃的眼睛深深地沉浸在哀伤中:"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窃贼。我盗取了不属于我的东西。"她拉开自己的房门,在壁橱前跪下,从最深的地方摸出一个包裹,一层层地打开。包裹的夹层里有一个蓝色棉布包着的东西。灯光下她慢慢地展开棉布,露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褂。她伸手把这件衣服捧到斋藤面前,低下头:"这就是诱惑我贪欲的东西。"
  那是一件非常陈旧的粗毛织外褂,衣料已经变脆发硬,折叠的边缘褪成了月白色。袖口和下摆镶嵌的白色锯齿形纹样。浅蓝色的面子上,留着精心缝补的细密针脚和浆洗的痕迹。所有蛀洞都一一织补过。整件衣服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
  "这一件..."剑心失声说,"是真正的新撰组队服吗?"
  永仓微微点头:"对。而且我认得出这是谁的衣服。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忘记。"
  智乃含着眼泪说:"为了我卑微的快乐,我偷偷藏下了这把长刀和这件衣服。每当只有我一个人还醒着的那些夜晚,把它们从深藏的地方拿出来,抱在怀里抚摸着毛织衣服的经纬,在灯下静静地细看刀身优美的纹路,耳边仿佛就能听到他的笑声。在我等待结婚和结婚以后这10来年寂寞漫长的岁月里,这几乎是我唯一的安慰。"
  熏感动地问:"智乃夫人,你说的这个人,是你以前的情人吗?"
  智乃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熏小姐,只能说我曾经希望他是我的情人。"
  熏奇怪地问:"那他到底是谁呢?"
  "我娘家人称植木屋,在千驮谷世代都是守林人,懂得采制一些草药,日子比一般的农民要宽裕一些。"智乃的眼睛罩上了一层雾霭,仿佛沿着时光的隧道,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一年冬天特别冷。一个下雪的傍晚,门前来了一辆摇摇晃晃的牛车。赶车的人给哥哥一封信,信上说这是本地旗本老爷的熟人,名叫藤田宗次郎,来这里躲避战乱修养身体,请我们家照顾一下。我打着油纸伞出门去看。他躺在车上,听到我的脚步,转过脸来,冲着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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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应四年(1868)春 千驮谷
  "阿智,你去看看宗次郎有没有吃完早饭,顺便把熬好的药拿进去。"
  "知道了,嫂嫂。"少女应了一声,神神秘秘地抓过什么,红了一下脸,悄悄团起来塞进袖子里。这个动作被年长的妇人看见了,"扑哧"地笑出来:"你昨晚上折腾了一夜缝出来的这个东西已经够皱皱巴巴了,还要那样东塞西塞,拿到人家面前,让人家怎么穿呢?你如果真的有心做衣服给他穿,就堂堂正正地捧在手里给他送过去嘛!"
  "啊!嫂嫂!"少女羞红了脸,两手捂住腮帮子,不敢对视妇人的目光。一团蓝底细白条纹的棉布从她的袖笼里掉出来。那是一件浴衣。
  "别不好意思嘛!"妇人说,"宗次郎这个人很不错的,又老实又讨人喜欢。虽然他得的是痨病,命倒是很硬呢。冬天他来的时候,连你哥哥都以为他没几天好活,没想到调养着竟然有点起色了。如果他能完全恢复,我去和你哥哥说一说,请人做个媒..."
  "啊!嫂嫂!别说了!"
  "怕啥?"妇人正色说,"现在农民、商贩家的女儿嫁给武士的多得是,守林人家的就不行吗?"
  "不是这个意思嘛!"少女匆匆奔出房间,又奔回来,拣了地上的浴衣,再匆匆地奔出去。
  青山环抱的平缓谷地,微微地下着几丝细雨。从院墙望出去,水田里的青苗吸足了水分,几乎能听见它们的根扎着泥土生长的"嘎吱"声。中庭的柳树已是苍翠满院。这样的好地方,什么伤病不能养好呢?少女端着药碗在青年的门前遐想联翩,突然想起手里的汤药要变凉了,急忙来开门。只见屋里空着,吃干净的盘子和碗还整整齐齐地放在托盘里。通向中庭的拉门拉开着。
  "藤田先生?藤田先生?"少女轻声呼唤了几声,没有回音。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通向中庭的门口。她伸头朝四面张望,只见中庭的角门半开着。她穿上放在院子里的拖鞋走出去,从角门里往外望去,只见青年正站在沿缓坡而下的小路上和路过的客栈伙计说话。
  伙计皱着眉头说:"...他们一来就吆五喝六的,喝了半夜的酒。到处吹嘘他们怎么英勇地打仗,杀了多少多少敌人,逼得将军投降交出了江户城。"
  "有没有听到他们提起姓近藤或者斋藤的敌将的名字呢?"
  "这个...他们讲了那么多,俺记不住了。"他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女,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嘿嘿,有人在等你呢!俺不打扰了。俺走了。"
  青年转身看到少女,笑眯眯地问:"阿智,想什么呢?"
  "啊!藤田先生...你今天气色很好呀!"慌乱中,少女反应性地答道。
  青年笑了起来:"哈哈哈,怎么和你哥哥说的话一模一样?你长大了也要当看林的采药人吗?"
  少女害羞地低下头。青年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哦哟,我忘记了!你上次对我说你已经是大人了。恕罪恕罪!"
  "藤田先生,该吃药了。"少女轻声说,"天还下着雨,你怎么就这样走出来了呢?"
  青年笑着沿缓坡走上来:"不好意思。"
  回到屋里,少女没有直接回答,低头收拾着空碗:"藤田先生今天胃口也不错吧,鸡蛋和酱汤全部都吃完了呢。刚才你是自己走出去的吧?哥哥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不要横一个‘先生'、竖一个‘先生'的。"青年说,"多见外呀。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了。我已经出去逛过几次了。隔壁人家的狗很乐意和我玩呢。"
  "是吗?"少女高兴地抬起头,她看到花圃里含苞的月季。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菩萨保佑!真是太好了。"
  青年在她身边的榻榻米上坐下来:"是吗?你替每个在这里住过的人烧香求佛,菩萨不是要累死吗?"
  少女"咯咯"地笑起来:"藤...宗次郎说话真有意思。"
  "对了,你们家有没有油?最好不是烧菜的,也不是灯油,要那种比较清一点的,呃,就是那种擦铜器的油。"
  "宗次郎有什么东西就交给我擦吧。保证擦得很干净。"
  "那个...前一阵子一直躺在床上,我的刀很久没有擦了,我想擦一下。这东西又重又锋利,不会摆弄的人容易割破手。女孩子还是不要碰这种东西比较好。"
  感觉到他的关心,少女红了脸,"恩"了一声。
  "这个抹布..."青年从托盘低下扯出一块蓝底白色细条纹的棉织品,"借我用一下好吧?不好意思,沾过油可能就不能擦别的东西了。那个...我还想要一些纸....呃?你..."他惊讶地看到少女红了眼圈,几乎要哭出来。她拳着手指,抓住棉织品的一角,轻轻地把它从青年的手里扯出来,两手绞在一起揉着,这块布慢慢展开,变成形状象浴衣的一样东西。
  青年愣了一下,很快笑了,从少女手里把它抽出来,比在自己身上说:"这是给我的吗?"
  少女含笑用力点头。
  "呵呵,我喜欢蓝颜色。我以前的衣服都大都是从成衣店里现买,很久没有人给我做衣服穿了。那么...我就穿啦!"
  "你喜欢,真是太好了。"少女站起身,"我去给你倒盆热水,顺便擦一下身再换衣服吧。"
  "好。麻烦你了。"
  少女刚回转身,只听外面一个男人粗鲁地叫喊:"主人家呢!快让平五郎出来!"
  "啊!是长吉的声音!"少女惊慌地说,"他不是离开村子去当兵了吗?"
  青年拉了拉她和服的衣角:"快收拾好东西,把家里的钱藏起来,躲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别开门。"这时,喧哗的人声已经近了。他指了指屋子里的壁橱,把胁差和长刀塞进被子,自己钻进去躺下。
  少女匆匆忙忙地躲进壁橱,拉上橱门,只留一条缝,连大气也不敢出。她蜷伏在叠起的坐垫和被子上,离青年的头只有一尺远。能这么近地毫无顾忌地看着他,也是一种机遇吧?
  走廊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和男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妇人哀求的声音说:"求求你们,我丈夫去上山采药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主。请等平五郎回来再说吧?"
  "废话!"有人粗暴地推开她,"把大米、油和酒什么的都拿出来!讨幕的新军是解放日本的大恩人,难得他们在本地经过,住1、2天,招待他们是百姓应尽的义务,你敢不好好伺候恩人吗?恩?东西都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要找找看...我一个人找不到..."
  "混帐!"
  突然,房间的门被拉开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胖大男人闯进来,指着青年嚷道:"喂!你!别看院子外面,说你呐!娘娘腔!仓库在哪里?"
  青年说:"走廊走到底,左手拐弯,有个门,进去就是。"
  少女心想糟糕,那间房间前的地板坏掉了还没来得及找人修,表面虽然看不出来,走上去就...
  长吉吼道:"光说有屁用?你小子他妈的日上三杆了还躺着不起来,骨头懒到家了!还不快起来帮忙搬米袋去!"
  青年那手帕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啊!痨病鬼!晦气!晦气!"长吉啐了一口,大步往走廊尽头走去。一行人一起跟去了。"你...不要紧吧?"妇人膝行到他身边,青年马上停止了咳嗽,把头仰起一点,轻声说:"你们看那个领头的长得象不象一只苍蝇?脑袋毛绒绒的..."
  少女在壁橱里捂着嘴无声地笑了。
  只听见一声高呼,接下来一连串肮脏的咒骂。青年眉头一皱:"嫂子,快躲一下。""他不至于真的掉下去了吧?"妇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看难说。"青年说,"可能会象疯狗一样咬人。快去躲一下吧。"
  妇人刚从中庭出去,一帮子人就冲进了门。长吉狠狠地往睡在被子里的青年屁股上踹了一脚:"他妈的!敢戏弄老子!看我不踹死你!靠!全是骨头!痛死老子了!"青年被踢得地翻过身,痛苦地咳嗽起来。被子掀开一角,滚出一把胁差。
  "你这种痨病鬼还配刀?"长吉拾起胁差,斜着眼睛说。
  "什么刀?给我看看。"中庭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队长!"屋里的男人们一起低头行礼。一个30多岁,左额有一道伤疤的男人拾级而上走进屋里,接过长吉手中的胁差,抽出来看了看:"唔...好刀!"他赞叹道,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过抓着被子裹紧身体喘息着的青年,"不知是哪家的子弟,能有这样的好刀呢?"
  "啊!长官!"妇人从走廊里膝行而入,伏地叩首,"这是京都所司代[6]守卫藤田家的次子,名字叫藤田宗次郎,家里托人送来在这里养病。因为他身体不好,家里人不管教,不大懂事。他有痨病,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请无论如何发发慈悲,不要怪罪他。"青年闭着眼睛喘息着。
  "出身很低微嘛。不过刀倒是真的很好。"军官的目光从青年身上移到屋角的刀架。"嚯嚯,看来还应该有长刀才是。"他拎起木质的刀架拍了一把,"胁差都这么锋利,长刀应该更是精品吧?不妨拿出来看看吧?"
  青年装做愁眉苦脸地说:"看医生吃药花钱很多。刀早就卖掉啦!只剩个刀架做摆设了。"
  "是吗?"军官把玩着手里的胁差,在青年身边来回走动着,挥着刀"那就太可惜啦。这把胁差很锋利嘛,砍下去就象用‘长曾弥虎彻'砍下近藤勇的脑袋一样!‘长曾弥虎彻'也是宝刀,砍了新撰组从近藤勇、土方岁三、斋藤一到小喽罗一共40多个人!看着一排走狗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真是比什么都爽气啊!哈哈哈哈!"屋里的男人们跟着笑起来。
  "听说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军官继续说,"不过很快也可以抓获在案,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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