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发生了甚麽事吗?」廉有不好的预感,那天启的情形太平静了,平静得叫人害怕。
「启的精神似乎不太稳定,可以请你来看看他吗?」光司谨慎地说。
「好的,没问题。」廉一口答应,却没想到情况会这样严重。廉到达芹泽家,光司领他到启的房间,无奈地说:「他由医院回来後一直神不守舍,第二天一早仆人打算送早餐给他,他竟不在房,後来才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园子中,又哭又笑的。那时正在下雪,他也不知已站了多久,结果差点肺炎,现在仍在发高烧,但却不肯休息,也不肯吃药。」
接着,光司凝神细听,发现房中没半点动静,敲了门,但没人回应,不得已只好示意廉就这样进去。
廉进一进门,便发现启缩在一角,捧着一个像雪人似的东西在发呆。
「启...」
启慢慢抬起头,但没说话,那悲苦的表情令廉觉得也难过。
「启...你认得我吗?」
过了好一会,启才点了点头,然後说:「好...後悔!我好後悔...」
启辛苦地想说甚麽,但却说不下去。廉慢慢走过去,他伸手抱住启,轻轻说:「你很辛苦是不是?如果想哭的话便哭出来,这样会舒服点,哭吧,我会守秘密的,绝对不告诉你的家人喔!」
启用力扯着廉的外套,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於以压抑着的声音哭了起来。
「廉哥,我...喜欢小雪,呜...我喜欢他,可是我一直...一直没有告诉他...」启痛哭失声:「他死前向我告白,说喜欢我...侍从小雪喜欢启...他不是侍从,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可是他并不知道...」
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聆听,忍了这许多天的启就像缺堤似的大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哭了好久才慢慢停下来。
「你别这样,小雪一定知道的,他一直守护着你啊,你这样子他会很伤心。」
「嗯,他送了我礼物耶,那是...思念的证明...」
廉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一味点头:「你伯父说你冷病了,你要好好休息才行,你的家人很担心你...」
可是,启好像听不到廉的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小雪说想看落日,我想把他葬在可以看到落日的地方。」
「好...好...」廉迁就着说。
「地方由我来拣好不好?」一直心神不属的启突然抓住廉的手哀求。
廉念头一转:「你先病好了再说,否则没你的份!」
原本还呆呆的启表情丕变。
「你不赞成也没用,总之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你不好起来我就自作主张,随便为小雪挑个墓地,不合你意也别怨我!」
「你不会的...」
「为甚麽我不会,唉,反正我又忙又没钱,就算真的想好好地办理也有心无力。」
「钱我有!」
「有钱的是你家!你若不好起来,你家的人只会讨厌阿雪,又怎肯出钱出力?」
沉默良久,启终於赌气似的躺回床上,廉便即离开。门外的光司听到他们的对话,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他没想过侄儿会喜欢上另一个男生,但事已至此,若再逼迫启的话,後果难料,只好先顺了他的意再说,反正小雪已死,启没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光司边吩咐仆人送药给启吃,自己则亲自送廉离开。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开导启的。」
光司点头道谢,他知道启现在只相信朝日医生,别人的话他大概一句也听不进去了。自从这件事後,廉便和光司成为朋友。
启当真在一个星期内痊愈了,廉亦履行承诺,让他为小雪挑墓地。启千挑万选,终於选了近郊一个景色优美的墓园,那墓园在一个小山丘上,那儿的落日景色真的很美,他还作主把小雪的家人同葬於此,他怕小雪寂寞。
「小雪,你看,是日落耶!虽然这儿...不是瑞士,但也很美吧!」启抱住小雪的墓,虽然忍住了没哭出来,但连声都变了。
「启,别这样!」
启死也不肯离开,最後廉只能连拖带拽,硬把他带走。
小雪遽然长逝,启真的伤透了心,变得沉默寡言,对甚麽事都失去兴趣,有好几次还偷偷溜了去小雪处。政司夫妇得到消息,便立即回国,但爱儿还是老样子,他们和兄长商量後,决定找廉帮忙。
廉爽快地答应了,并建议让启来他家暂住一下。政司夫妇没法,只好答应,於是启便开始了和廉「同居」的生活。
由於芹泽家本来打算年初便让启到英国念书,故已为他辨了退学手续,现在他不用上学,每天呆在廉的家中,不是窝在床上,就是望着窗外发呆。除了「小雪」,启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廉为了引起启的注意,便向他讲些小雪的轶事,当他说到小雪希望启幸福,启幸福他就觉得幸福时,启哭了。
启一直意志消沉,芹泽家和廉都束手无策,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却让启重新振作起来。
那天廉提早下班,发现启又坐在睡房的窗台旁边,不知在看甚麽。
廉今早在办公室大扫除,想起他一直没时间整理小雪的遗物,於是便对启说:「哎哟,我真是的,阿雪的遗物还没整理...」
启霍地转过头来,道:「小雪有东西留下来?」
其实小雪的东西还原封不动放在客厅一角,只是启根本没有留意而已。
「是没错啦。」
「给我!」
「阿雪的东西是我的宝物,不能随便给人。」
「求求你,小雪的东西我只有这个雪人和生日贺咭。」启望了床头一眼:「小雪说走便走,我甚麽都没有了...我只是想要点东西留念...」
「你这种少爷要甚麽有甚麽,阿雪的东西给了你,说不定甚麽时候你没了兴趣便会丢掉...送给人是没所谓,送给你却是万万不可!」
启勃然大怒,他冲上前一把揪住廉的衣领,厉声道:「不要脸,小雪的东西又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吗?」
「你!!!」
「随你怎麽说,反正我不给你能奈我甚麽何?」
「你想怎样?」
「总之你别想吃免费午餐!」
「废话少说,甚麽条件我也答应你!」
启的模样像一条喷火的龙,廉心中暗笑:「这样吧,我工作的医院人手不足,正欠一个跑腿的小弟,如果你肯来当半年义工,我就把阿雪的遗物全部送你!」
「好,一言为定。」启想也不想便回答。
「我先警告你啊,我们医院是公立医院,工作极繁忙,你最好勤快点,不然给我逮到你摸鱼的话...」
「废话少说,我才不会那麽逊,小雪的东西我要定了。」
这是近半年以来启所说最有斗志的话,廉满意地笑了。
43-45
自从小雪去世後,启的心便像开了个无底洞似的,无论怎麽填也填不满。
『启要到英国念书...』
『启将来要当首相...』
启的心充满自责,小雪是不想妨碍自己,所以才不肯动手术的,如果自己不是芹泽启,不用念书也不用当首相,那小雪就可以留下来,他就不会这样死掉。
结论是:小雪是我害死的!
其实就算小雪动手术,成功的机会也极低,但已钻进牛角尖的启却坚持是自己害了他!
启喜欢小雪,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竟是那样喜欢他,可是他没有抱过他,没有亲过他,也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一次就够了,只要让我在他面前说一次就够了,他曾向着天上的浮云轻呼我爱你,但小雪听得到吗?
那是一道心的枷锁,无论启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随着时间流逝,胸口的那个洞不但没有愈合,那份痛苦的感觉反而越加鲜明,他只想缩在壳中,逃避现实。
但为了得到小雪的遗物,启不得不走出那个硬壳。他遵守约定,每天到医院当护士的助手,负责帮病人量体温和分派药物,有时还要帮忙填表格、更新药物纪录、输入资料,为医生护士们跑腿,甚至帮院内的病童上厠所,要做的工作像山一样多,每天「下班」启都累得要死,但不可思议地,他的心情却比开始时平静了许多。
他在医院中看到好多顽疾缠身的人,他们如何努力挣扎,只求一线生机,也看到了医护人员如何竭尽所能,救死扶伤。对,如果我有能力,一定会把小雪由死神手中抢回来!除了伤心外,启第一次有了另一种体会,他为了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极度愤怒。
半年时间过去,启带着胜利的笑容,由廉手上接过小雪的遗物。
启珍而重之地回到房中,逐一翻动纸箱中的东西,都是些手拍、钱包之类的随身小物品,最特别的还是一盒画素描用的铅笔,还有一本A4大小的本子。
启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本子里面的竟是人物素描!
启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最初的十来页尽是他家人的素描,香代、清辉、晴、雨、廉、朝日奶奶等。大概承继了父亲清辉的才能吧,小雪虽没有正式学过,但却画得维妙维肖。
「咦?」
启惊呼。出现眼前的是一幅笔触简洁的速写,在一棵巨型的树下,一个男生向另一个男生伸出来。虽然只是黑白的素描,但却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再翻下去,几乎全都是启的描素:在沉思的启、在跑步的启、神气地笑的启。启一张一张地看下去,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翻到最後一页,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和自己有点像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庄严稳重地坐在书房中,後面挂了一幅日本国旗,那大概是小雪想像自己长大後当了首相的模样。
「小雪...呜...呜...」
「启...」
不知何时,廉已进来了:「在阿雪心中,你永远是最棒的人...日本首相耶!够厉害了吧?而且,你看...他总是抱着幸福的心情在画你,即使病重了,但他笔下的芹泽启仍是朝气勃勃,神采飞扬,你再那样子垂头丧气,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启用力擦眼泪,又哭又笑地说:「我没有...垂头丧气!谁说我垂头丧气的!我是世上...第一棒...的人!」
廉用力拍了启的肩头一下,便离开房间,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两个月後,启离开廉的家,他答应出国念书,但却不去英国,而是选择美国。政司夫妇但求儿子振作,去哪儿都没所谓了。
启在彼邦完成高中课程,他自小已立志从政,故当他宣布入读医学系时,芹泽家上下都十分惊讶。启毕业後专门研究心脏病,并开创先河,成功以基因疗法根治维克尔氏心血管病,是医学界的明星。
但即使他再忙,每年那个让他心痛的日子,他还是会赶回来东京,和最心爱的人见面。
启和廉一直侍了个多小时,这才离开。
「你替儿子起甚麽名字?」廉好奇地问。
「当然是雪了。」
廉发出呻吟:「启你好过份!凉子如果知道的话一定很难受。」
凉子是启的同学,廉看过她的照片,是个感觉和小雪有点像的可爱女孩,当时他已质问启是否真心喜欢人家,他担心启在有意无意间竟在寻找小雪的替身,果真如此,对那女孩实在太不公平了。
可是,启说是因为和凉子在一起有幸福的感觉,所以才结婚的。廉虽然满心怀疑,但也不好说甚麽,现在儿子出世,他竟为孩子取名雪!
其实这些年来曾有不少女生倒追启,但启却没法投入任何一段感情,他知道那些女孩都很认真的,他也曾叫自己试试看,可惜终究不行,只要交住一阵子,对方马上看出他「心有所属」。
启「冰山王子」的绰号不迳而走,女生都说启只可远观,不可亲近,完全是可望不可即的类型。
有一天,启正想前去大学图书馆,中途却下起雪来,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那是爱的礼物...』
『是思念的证明...』
脑海中的喃呢让启黯然神伤。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头一下,回过神的启发现眼前多了一块手拍,而自己竟然哭了。
「喂,你又在想那个人吗?」递出手拍的凉子问。
启瞠目。
启和凉子是同班同学,但启一向独来独住,两人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你很喜欢那个人吧?你的眼神总是充满思念。」
启没有理会凉子,自顾自地走开。之後凉子主动接近启,凉子性情温和豁达,对启相当迁就,最重要的是她能包容启的一切,包括启心中的挚爱。「你究竟想着谁」、「我重要还是那个人重要」之类的话凉子一句也没说过。
「你所爱的人就是我所爱的人了,只要你觉得幸福,我就觉得幸福!」凉子是这样向启告白的,小雪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凉子接受了小雪,启接受了凉子。其实启也不是不喜欢凉子,两人相对多年,说没感情是骗人的,而启也一直努力爱她,给她幸福,但凉子终究来晚了,自己的心早在樱树下给小雪占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一点凉子似乎也知道。
「如果没有这点觉悟,是不能成为芹泽启的女人的,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这就够了。」凉子笑了笑。
就因为这句话,启决定和凉子结婚。
老实说,启不是没有试过忘记小雪,时光飞逝,启明明以为已忘了他,明明以为小雪的身影已经从心中褪去,可是只要经过路边的樱树,听到鸟儿的歌唱,看到天上的云朵,小雪的身影便会毫无预警地浮现,以往的点点滴滴又会猛然袭向心头。
是不是因为遗憾才难忘?因为得不到才珍贵?启不知道,他只知道思念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他喜欢小雪的心一直无法没变。
启仰着夜空,仿佛看到了天上的小屋,看到了永远和家人在一起小雪。
启下定决心要好好爱凉子,因为要让自己幸福,就一定要先让身边的人幸福,这是小雪教会他的。他一定要幸福,因为让芹泽启过得幸福是小雪的愿望,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那天到来时带着最幸福的心情,和心爱的人在小屋重聚。
「凉子是个好女孩,你别把人当替身才好!」
「我怎会,反正我现在有了『小雪』,才不用她当替身!我会耐心等待,直到我的宝贝可以被我『疼爱』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