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盛夏————hisa

1
他怎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林子里迷了路。
从小，他就在这儿打猎，他甚至可以自信地说即使闭着眼也不会在这儿走丢。可为什么现在还是会迷路呢？他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只好将原因归咎于今早向心仪的女子表白失败，心情大受影响，让他不小心失了方向。
越往前走，他就发现身边的林木越发茂密，荆棘和灌木总是拦住他的去路，让他几乎找不到落脚的空隙。而天色逐渐昏沉，眼看天就快黑了。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和鸟群惊起的拍翅声，平添了几分诡异。
就在他思忖着今晚是否要在林中露宿的时候，却望见密林深处竟透出一丝的亮光，他心下大喜，立即向那光走去。找到光亮的来源，他才发现那是一座古堡里透出的灯光。
这里居然会有古堡，而且里面还有人？他从来不曾听说过这回事，也许住在那里面的根本不是人。他记得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绝对不可以进入森林深处，因为里面有专门吃人的妖怪。想起那些传言，他有些害怕，但是也很好奇，他在山下住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妖怪。妖怪真的存在吗？
他紧张地走到大门前，拉起门上的铜环敲了几下。
"请问，有人在吗？"他大声问道。
过了一会儿，笨重的大门被拉开，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可怖的妖怪，而是一个贵族打扮的少年，少年有着俊美的外表，但脸上的表情却甚是冷漠，似乎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什么好感。
他失神地望着少年，在少年问他"来做什么"之后才回过神来，向少年说明自己的来意："我叫穆特，是个猎人，因为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想在你这儿借宿一晚。"
少年想了想，说："进来吧，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晚，但明天天亮就必须离开。"
"没问题，我只打扰一晚。"穆特笑着答应了。
进了古堡之后，穆特才发现，古堡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残旧，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已经覆满尘，变得黯淡无光；墙纸艳丽的色彩也褪去了，只剩一大片毫无生气的灰沉；至于那些挂画、雕像、家具......也似乎是长年缺少照顾，显得十分陈旧，像是旧货店里无人问津的待沽品。
少年手持烛台，领着穆特到楼上的客房。城堡里头很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梯间回响。烛光摇曳，墙上便浮现出两个随风舞动的影子，穆特每次瞥见这影子，心里都会暗暗一惊，这样的气氛着实是叫人难受。他终究是耐不住这种令他窒息的静，忍不住开口问少年："还没请教你贵姓？"
"洛迪•维尔德。"少年干脆且简洁地回答了穆特的问题。
"难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的。"
穆特听了洛迪的回答后有些惊讶："一个人？一个人住这种地方，你不会觉得很可怕吗？"
"不。"
"那不会觉得很无聊吗？只有一个人，会很寂寞吧？"
"不。"洛迪顿一顿，又加了一句："已经习惯了。"
"习惯？"穆特更加诧异，"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习惯？"
不料洛迪听了这句之后，忽然停了下来，跟在后头的穆特收不住脚，险些儿撞上洛迪。
洛迪注视着穆特，良久之后才说出一句让穆特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你像我这样，你也会习惯的。"
穆特也望着洛迪，从他那双清澈的蓝眸中，穆特仿佛看到一种被称为"落寞"的哀伤。但这哀伤的眼神一闪而逝，让穆特以为这只是自己刹那的错觉。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任何话，只默默地走着。洛迪将穆特带到一间客房的门口，并对他说："你今晚就睡这里，还有，我这里没有食物，如果你饿了，就忍一个晚上吧。"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穆特心里嘀咕着，还想再问洛迪几句，却发现他早就走远了。
穆特在一张有些破旧却很是舒适的大床上躺下。他将目光投向窗外，这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只有树木的黑影在窗前张牙舞爪。穆特合上眼不去看它们，他需要的休息。可是不一会儿，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地抗议，这是积累了一整天的不满。虽然穆特随身带了点干粮，但他不能委屈自己的喉咙去干啃，于是就想去厨房找些水，顺便洗个脸。
但，厨房在哪里呢？z
穆特迈出房门，面对幽暗的走廊，寂静无声。他忽地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迷路的人来到一处古堡，得到主人热情的招待，但主人千叮万嘱绝不能进入某个房间，好奇的客人跨进那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吗？穆特蹙起眉想了想。
"可是洛迪也没说不能去什么地方，应该没问题吧？"穆特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算给自己壮壮胆，之后便去找厨房了。
走到一条长廊的尽头，穆特站在一扇雕花大门前。大门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藤蔓花纹，藤蔓中央是威武的狮子。它正瞪着眼怒视着门前的人，好像在示意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虽说这只是木刻，也可让人感受到它不可侵犯的威严。穆侧起头看着虚掩着的门片刻。即使明知这种大门的后面不太可能是厨房，但这门上独特地雕刻却似乎有一种可以煽动他好奇心力量。
事实上，越是不准别人窥视的东西，人就越发想要一探究竟。
犹豫片刻，穆特终于是推开了门。y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皓月的清辉穿过窗户落入室内，在地上投下一片银白。窗台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边还放着一只鸟笼。虽然因为背光而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这除了穆特外，就只有洛迪了。
洛迪仰望着窗外的月光，仿佛没有察觉有人进入，但穆特出于礼貌，还是在门上敲了几下，并解释道："我想找厨房，但是找来找去也找不着，不知道在哪里呢？"
"从这儿出去，一直走，穿过大厅，到另一条走廊的尽头，然后左转就是了。"洛迪头也不回地答道。
"哦......谢谢了。对了，你用过晚饭没？要不要帮你准备？"穆特顺便问了一句。
"不用了。"洛迪的语气还是那么的不冷不热。穆特只好耸耸肩，径自去了厨房。
当穆特来到厨房，他才感到有些害怕。这只是个普通的厨房，没有人肉做的火腿，没有蟾蜍蚯蚓此类佐料，厨具也和一般人家用的无二。但是，穆特还是觉得很不妥。再细看，穆特发现橱柜炉灶上积了厚厚的灰尘，结满了蛛网，显然是久未使用。
难道这里的主人不用煮食？那么他平时......总不可能每天在户外烧烤吧？穆特不敢想下去，立即转身离开厨房。越往回走，不安的感觉就越为强烈。刚踏进方才经过的大厅，穆特就看见洛迪提着一个鸟笼从厅中走过。笼里有一只鸟，一只死去的鸟，鸟儿翠绿的羽毛上还沾着血滴。
洛迪似乎想不到会遇到穆特，漠然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往常，只是默默地瞅着穆特。
穆特感到自己紧握的双拳在微微抖动，掌心已经沁着冷汗。他倒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指着鸟笼问洛迪："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迪瞥了鸟笼一眼，淡淡地说："这是我的晚餐。"b
"晚......晚餐？穆特立时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洛迪嘴边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我不是人。"
穆特心里一凛："那......你到底是什么？"

2
"吸血鬼。"
吸血鬼？穆特一听，不由得倒退几步。
"怎么？害怕了吗？"洛迪收去脸上的笑意，冷冷地嘲讽着穆特。
穆特瞪圆了眼，心在惊恐，而嘴上为了壮胆却在大声咒骂："太......太可怕了！你这个魔鬼！恶魔！残忍的家伙！"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天使的少年居然会是恐怖的吸血鬼。
"残忍？你在说它吗？"洛迪举起鸟笼问。"我并不觉得有何残忍，它之于我，正如猪牛之于人类，同样是食粮，你们人类有什么资格说我残忍？"
洛迪轻轻的一句，驳得穆特哑口无言，结舌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这......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因为你们吃的是肉，而我们喝的是血就有所不同吗？何况在我眼里，你们人类和它也一样。"
穆特全身无端地打了个冷战。他忽地很想逃，可是双脚像钉在地板上一般，不能移动半寸。
洛迪见穆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便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想走的话就马上离开，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说完，就径直往外走，没有再理睬穆特。
过了半晌，穆特的心跳才缓下来，能像往常那样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即使要在漫漫长夜面对毒蛇猛兽，他也不愿意面对嗜血的怪物。
穆特一出古堡的大门就在长满荆棘杂草的树林中拔足狂奔，不辨南北，不分东西，只要尽快逃离这个梦魇，连自己视作宝物的猎枪也落在城堡里忘了拿。
几近疯狂地跑了约莫半个钟，穆特已经有些精疲力竭。拨开缠绕在眼前的藤木，穆特惊异地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湖，可他从未听说这一带有个如此大的湖。湖水反射着月光，现出粼粼波光，在黑黝黝的群山的怀抱中，湖面显得分外静谧安详。这里应该安全了吧？穆特心道。他走到湖边，掬起湖水饮了一口，冰凉的湖水立即沁入心脾，适才的紧张和惊恐都似在水中化去，无处可寻。这心情简直比赚到一个金币还要畅快。他洗过脸和脚，就想找个舒服些的地方生火过夜。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他见到离岸两米处耸立着一块巨石，徐徐往上望去，只见石上还立着一个人。定睛细看，原来这人竟是洛迪！
穆特一见是他，连大气也不敢透，退后几步，转身就跑，但脚下却给石块绊了一下，失去重心，"啊"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当他捂住肿起的额头爬起来的时候，他面前已经站着一个人。不，那不是人，是吸血鬼。
"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洛迪低头看看穆特。g
"你以为我很想见到你吗？"穆特不知打哪来的勇气，竟大声地反问洛迪。他真不懂自己今天究竟招惹了什么，早上和喜欢的女子表白，得到的却是无情的拒绝和白眼，上山打猎又在熟悉的树林里迷路，好不容易遇到可以过夜的地方，不想那竟是吸血鬼的地盘，现在以为了逃出生天，结果还是白忙一场。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是被命运之神戏弄一般。
此时，与其说他在害怕，到不如说是气愤，居然会碰上这种倒霉运。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个命运，那干脆坦然接受好了，横竖都是烂命一条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
但洛迪也不去理会穆特，只是望向平静的湖面，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人类了。"
"什么？"穆特并没有听清楚洛迪的话。
洛迪竟难得地回答了穆特一句，但也许仍是他的自语罢了："也好久没有和人类说这么多的话了。"
这句话穆特听得很一清二楚，他忍不住问道："究竟有多久？"
而这回洛迪却没有马上回答，沉默良久。月夜下，只闻得夏虫啾啾，还有风过的声音。屈指可数的几点星星在眨着眼，安静地等待着洛迪的答案。
"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我不记得了，反正时间于我，毫无意义。"
是的，他是吸血鬼，不老的吸血鬼。时间的长河在他们这一族的面前亦变得无能为力。
洛迪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但在穆特听来，却觉得当中似乎透着无限的孤寂。
连时间的流逝也可以忘记，也可以不去察觉，那日子到底是怎样的日子？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度过？穆特不由得有些同情洛迪，连对他说话的口气也放轻了。
"难怪我觉得你好像很寂寞的样子。"
"寂寞？"洛迪微微侧过头，"怎么会呢？一直都是如此。"
穆特边揉额头边说："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你平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可能你无论做什么事的都是一个人。平时也没有人和你聊天说话，也许你觉得即使是和花草动物说话也可以，但是它们并不会回应你，因为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就算你去看书或者干些其他的事消遣，但是没有人分享其中的乐趣，也一样会觉得寂寞啊！"
洛迪定定地望着穆特，脸上木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答了一句："是吗？"
在看着星空和月夜的时候，心似乎缺了一个角落，难道这就是寂寞？还是，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依旧不习惯身边少了那个人。
月光落在洛迪身上，白色的衣衫上便似蒙了一层清辉，洛迪的表情也似乎因此柔和起来。
穆特痴痴地凝视着洛迪的脸，心中怦然一动，下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决定。他忍着脚上的剧痛站起来，向洛迪伸出右手。
"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做你的朋友。那么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洛迪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穆特，怔了许久之后，嘴角才扬起一点弧度："你真是个奇怪的人，难道你不怕我会吸你的血吗？"
穆特一听，脸色立时变了，但是他不想输给心里的怯懦："我......我是有些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你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我就觉得难过，而且，现在看来，你又不像是那种很残忍的吸血鬼，所以......所以......"穆特搔了搔有些乱的头发，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他只是个普通的农夫，闲时喜欢到山里打打猎，没有读过多少书，一紧张，就不晓得要怎么表达。
洛迪望着穆特难堪的模样，也没有再去为难他。他合上眼想了片刻，才慢慢睁开眼对穆特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朋友，但试一下也无妨。"
"真的？！"穆特忘记了刚才的紧张和难堪，会心地笑了，笑得纯朴憨直。
"那我们就回城堡，我想你也累了吧？"
"好的。"穆特满心欢喜地答应，但才跨出一步就发觉自己的脚痛得要命，根本走不了。
"你怎么了？"
"我好像扭到脚了。"
"这样......"洛迪想了想，"那我背你回去吧。"
"你？"穆特张大了嘴，足够塞进一只鸡蛋。怎么看洛迪都是个比他矮半截，比他瘦一圈的少年，哪有力气背起一个大男人？
"我不是人类，不要用人类的标准来判断吸血鬼的力量。"洛迪似乎看穿了穆特的想法。
"哦~~"穆特了然似的点点头。

3
穆特张开眼，眼前是个光线昏暗的房间，虽然布置了考究的家具和摆设，但是这一切都暗哑无光，而且有些古旧，即使这样，这些东西也是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那间简陋的小屋里。
"果然不是梦......" 穆特坐起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想起昨天的经历，就算说是梦也没有人会怀疑，可他知道这并不是梦，脚踝上隐隐传来的痛楚便是最好的证明。
"你醒了吗？"一个声音在穆特头顶传来。穆特抬起头，不知何时，洛迪已经来到他的床边，正望着他，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看上去似乎没有昨天刚见面时那么冷淡了。"昨晚睡得怎样？"
"很好，"穆特伸了个懒腰说，"这床真是太舒服了，我躺在上面几乎都不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