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墨却不赞同,"是‘绝地',这个孩子不过是奉命行事。"何况,黎上兵会"错骨",他深信林芷洁绝不会将这门武功胡乱教人,尤其是心术不正的人。
"不管怎么样,杀人者和指使的人一样该死!"
林海墨身子不由一震,看向林鸢离的眼透着幽幽的光色,"如果是这样,我们都该死。"
"爷爷......"这话林鸢离听得明白,他们哪一个人手上不是沾染着血腥,如果按照现行法律判罪,他恐怕死上十几二十次毫不为过,而林海墨......但是,就算他再迟钝,他也听得出林海墨话中有话。
"阿离......爷爷可以堂堂正正地跟你说,我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谁。可是,你应该明白,有许多事是不能用对不起或者对得起来区分的。"林海墨深邃着眼神,"‘绝地'本名黎觉,是我的师弟,算起来,黎上兵跟你还是师兄弟......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而且,理由天经地义......"他顿了顿,正色肃容面对林鸢离,缓缓道:"四十八年前,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林鸢离无法置信,瞪着林海墨,眼皮不受控制地微颤不休,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他,他做了什么......"他深知林海墨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他,即使他认知中的爷爷是个不乏幽默感的人。
往事一幕幕如电影一般在林海墨脑中巡回播放着,如此清晰,如此生动,即使过了半个世纪,仍然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他没有听见林鸢离的问话,独自陷入记忆深处。
那时,师父血淋淋地倒在自己的怀里,仅剩一口气,他没有流泪,只是默默注视着师父,看他一点一滴地死去。而那个人却哭得像个孩子......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巴不得师父死的,甚至恨不得咬下师父身上的肉来吃,可是,师父过世的第二天那个人便带着师父的尸体一起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叹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不休!
"爷爷?"
"阿离,你记住,‘绝地'他们无论怎样对我,你都不能为我做什么,听明白了吗?"林海墨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可是,他们很明显不是光找爷爷复仇,而是要把我们林家人斩尽杀绝,甚至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先是阿冽,现在是韩逐、莺落!您让我怎么坐视不理?!"林鸢离义愤填膺道。
"我有预感,所有的事在今天一定会有个了结。"
"爷爷!"林鸢离急喊,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让他的心砰砰一阵乱跳。
林海墨仿佛知道林鸢离要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听他说,"爷爷的命是自己的,无论谁想拿走都得问我是不是愿意。黎觉如果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黎觉,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可是,他若是学会了迁怒和滥杀,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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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某别墅。
一个身着某高中制服的女孩儿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长得颇为伶俐乖巧,此刻正睁大着一双水水的清眸望着另一双捉摸不定的眼睛。这个女孩儿正是被绑架至此的林家小妹莺落姑娘。另一个人很年轻,月末二十出头,则不太正经地坐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俯视着她,笑得暧昧。
"上言──"有人看不下去了。其实,这两个人保持这种状态已然超过半个小时,他们眼睛不酸,盯着他们的人却早就酸得不行了。不过,令屋里其它人倍感惊讶的是,最先出声的居然是这里的绝对老大──"绝地"黎觉。
黎上兵抬头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带些意外,旋即却又垂下头,继续沉默不语。闻人竞豪连眼珠子都没挪动分毫,唇角却似有若无地微微勾起,仿佛心不在焉,又似乎胸有成竹。
当然,也有人好像永远学不会察言观色,闻声立刻呼啦出一张脸,兴致勃勃地将脑袋凑到林莺落脸旁,"师父,你觉得她这张可爱的小脸放到我身上怎么样?"语调很是兴奋。
"暴殄天物!"黎觉冷哼。
原本以为黎觉根本不会理会这个问题的师兄弟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停伫在自己师父身上。
"呵呵,师父,你挺喜欢林小妹妹的嘛!"黎上言嘿嘿乐着,嚷嚷道。
"闭嘴!"黎觉不胜其扰,直接下了封口令。以前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小徒弟,可这几天下来,他发现他绝对是只狡猾透顶的小狐狸,令人永远摸不透他的想法,看似乖巧,实则狡诈。
黎上言撇撇嘴,吊了吊眼睛眉毛,果真乖乖地闭嘴了。
这时,有人举手,是在场唯一的女性。
"有事?"很是奇怪,对林莺落,黎觉似乎总是很有耐性,虽然心里不乏纳闷。她以为这是在课堂上?举手发言?
"请问......你会杀我吗?"林莺落放下手,眼神是她那个年纪不太常见的平和与坦然。
四个年龄不一男人齐齐一愣,表情各异起来。
"你说呢?"黎觉不答反问,眼睛牢牢盯住林莺落,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林莺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如扇般盖下,掩去了所有情绪,"我明白了。"云淡风轻,一切尽如所料的感觉。
"你明白什么了?我怎么什么也不明白?来......说来听听。"黎上言聒噪着主动贴近林莺落,看上去兴趣昂然,只不知他是对话题感兴趣还是仅对人而已。
"好了,上言,别胡闹了。"这次换黎上兵出言喝止,撇向黎上言的眼神不乏警告之意,继而转向黎觉,"师父,时间差不多了。"
的确,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黎觉嘴巴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师父,你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身后的闻人竞豪自信满满,言语间还透着一种誓言式的坚定。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黎觉微微有些自嘲。很多事开始了就再也不能停止,无法回头,无法摆脱,你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力气耗尽,鲜血流尽,生命燃尽,或许一切才有可能结束......
"你师母呢?"这或许是黎觉心头唯一的牵绊和顾忌了。只要她不在,他就有信心令她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他以前真的非常不明白,为什么像自己的师父、师姐这样的人会遭遇如此的命运?!渐渐地,他终于认识到,其实,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所以,他选择亲手去创造公平。
"今天下午,我亲眼看师母上的飞机。"
闻人竞豪的回答令黎上兵的神情瞬间黯淡了许多。师母为什么要走?虽然他没有跟她提一个字,可是,冰雪聪明如师母,一见到他必然就可以猜出个大概......难道这也是她希望的吗?若真如此,她不是更应该留下看个究竟?
还有,为什么师父突然那么迫切地想要了结这件事了?像他之前混进翰墨山堂那么久,师父并没有指示让他动手,只是要他报告他所看到的一切。与其说他去报仇,不如说他是卧底,是探子。
在他卧底的这段时间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闻人竞豪将林莺落带进别墅的时候他就猜到,一切都会在今夜落幕。可恨他让"连星"帮忙查的事还没有最后的消息,师父又让他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甚至禁止所有人使用通讯器械,包括电话,包括计算机,甚至连报纸都不让看,现在的他们可以说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看这架势,师父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上言,即使命丧于此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没有师父,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他们。可是......他的怀疑,他的不确定,似乎一步一步都在被证实,到时候,如果师父真要他......他该怎么办?
"上兵。"
"师父。"黎上兵躬身应道。
黎觉额上的纹路深邃了起来,如豹锐利的眸子爆出令人无法逼视的精光,"无论师父怎么做,你都会听师父的,是不是?"
"是。"黎上兵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迟缓,可是,垂落的眼里却是绝然的矛盾。
这算是欺骗吗?可是......又是谁先欺骗了谁?如果这世上的一切非正即反,或许事情就会简单得多。但,就像他本人的身份一般,杀手,虽说杀的都是些罪无可恕十恶不赦的人,问题是,他又凭什么打着正义的旗号去夺取另一个人的生命,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一个刽子手!可是,刽子手该死吗?问题无休无止,答案云里雾里。
黎觉点点头,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微微有些恍惚,似乎又有些兴奋。终于要见面了......
天色渐渐暗沈,月升,星出,无风,窒闷着。
终于,一辆车准时出现在别墅门口,下来两人接受着守门之人的检查,正是林海墨与林鸢离。林海墨一身浅色唐装,儒雅矍铄,气度不凡。林鸢离则是少见到沈静坦然,默默跟随林海墨左右。
但人的情绪若真如此刻板可测,人与动物又有何区别?所以,即使事先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两位古稀老人甫一见面仍不免各自心头阵阵抽动,感慨万千,一时忘却身之所在。
"爷爷......"如果不是林莺落的这声轻唤,身陷记忆逆流中旋转得昨日不知是昨日今天不识是今天的两人说不定就这么目不转睛地互相凝视直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了。
"莺落!"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林莺落好好地坐在沙发上,无拘无束,林鸢离还真不敢相信绑架的人会这么对她。而且,她看上去衣饰端正,丝毫没有跟人纠缠过的痕迹,依然白白净净,清清爽爽。
奇怪啊......
"你不用担心,男人之间的事,就由男人来解决,我不会为难女人。"黎觉冷哼道。
可惜,你却学会了利用女人......林海墨心底叹息着,嘴上却微微一笑道:"多谢。"
"呵呵,林海墨不愧是林海墨,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是那么得从容......"说至此,黎觉眼神倏然凝聚,凌厉如刀,脸上却泛着古怪的笑容,"我想知道你亲手杀死师父的时候,是不是也那么从容潇洒?"
空气凝固如冰,冷意纷飞。
一时之间,看好戏的定住眼神,震惊疑虑的止住呼吸,心情复杂的愈发沉默,似乎只有林海墨的脸色依然如初,波澜不惊。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是,或者不是?"
此言一出,林海墨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几双停伫在他身上的眼各自复杂着各自的心思。
"好......很好......"没有人能分清此刻的黎觉究竟是喜是悲,"你居然不否认......"
其实,他心里应该早已明白,林海墨之所以是林海墨,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从来不会推卸责任,从来都不撒谎,一如当年,他当着师父师母及他们师兄妹的面,承认自己喜欢上了洛家的大小姐一样。那时,师父震惊,师母痛心,师姐恨不得立刻死去,而他,则是愤怒地打了他......他不知道真话有时候非常伤人么?他当然知道!可是林海墨更明白在洛家这种以逞凶斗狠义气为重的地方,他的敢作敢为胜过一切!所以,后来他顺利地取代了洛游当上了洛家的当家人。洛家也就是翰墨山堂的前身。
"我和阿离应约而来,我的孙女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黎觉尚未来得及作出应答,门突然开了,一个人踉跄着冲了进来。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了过去。那人脸上的泪痕还未拭去,神情激动的样子尽显伤痛与悲哀。
林海墨一见来人,眉心微微一抽,神情终于发生了些许改变。
她终于还是没有离开......黎觉望着朝他一步步走近的林芷洁,心里不知是一松还是一紧。
"你认识这个孩子吗?"林芷洁似乎是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将一张照片递到黎觉眼前。
这一举动令众人备感意外,尤其是黎觉,他不由自主伸手接过。照片上是一个拥有温柔眼波的男孩儿,笑意清清着,如一抹明媚的阳光照得人心暖意融融,如沐春风。然而,真正令黎觉心神震颤的却是那个男孩儿露出的左手臂上一个清晰可见的海蓝色图案。那是一种人所未知的动物形象,似鱼非鱼,咋一看,更像是一只人的眼睛,但类似眼珠的地方层层迭迭,仿佛可以无穷无尽地层迭下去,深不可测。虽然同为海蓝色,却深浅不一,变幻出数之不尽的蓝,在阳光下甚至还闪着莹莹光泽,煞是神秘。
"他是......"黎觉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因为他的心抖得更厉害。
林芷洁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她似乎并不在意黎觉得回答,转头问闻人竞豪,"竞豪,你认识他吗?"
闻人竞豪见状,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他不太确定地看看林芷洁,又看看黎觉,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未成言。
站在黎觉身边的黎上兵自然知道照片上的人是明潋,却不太明白林芷洁为什么是拿着这个回来的,可是,当黎觉尤其是闻人竞豪的神情出现异常时,他才恍然惊觉。
"师母,明潋他怎么了?!"
回答他的却是林鸢离。"今天早上,明潋的车在跨海大桥上炸成了碎片。"他不掩怒意和激动地看着黎上兵,"你会不知道?"
黎上兵呆住。
黎觉如遭雷击,整个人好像瞬间被抽干了血液,干枯苍老。而林芷洁,重又泪流满面,但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黎觉,没有责备,没有控诉,没有怨恨,只有浓浓的悲哀。
"我一直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和清清一起,和小瞳一起,和你一起......为什么你们却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远去呢?"她哀伤地看来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黎觉想要伸手拉她,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小洁......"z
直到林海墨的轻喊出口,伤心欲绝的林芷洁才恍然发现这个屋里其它人的存在。是他!林芷洁的心被另一种疼痛折磨着。
"发生了什么事?"
林海墨的问话让林芷洁有瞬间的恍惚,仿佛重新回到了五十几年前,她还是人人宠爱的小丫头,那时,他就是用这种又温和又宠溺又不乏担心的语调跟她说话的。可是,自从他执意要娶洛游的女儿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她以为黎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林海墨。
"他绑架了我妹妹!"林鸢离直指黎觉。这位"林阿姨"他最近就见了两次,当然有印象,觉得是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辈,可是,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她竟然是黎觉的妻子。
林芷洁异常震惊,似乎不敢相信黎觉会做这种事。她极目四望,终于看到了此时立在沙发旁的林莺落。
"为什么?!"y
黎觉僵硬的脸上慢慢发生着诡异的变化,看上去好像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实际上却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他的整个人荡漾出一种奇异的红色,眸中更是红光耸动,古怪且诡晦,嘴角不自然地勾起,露出森森白牙。
"我的外孙死了,找人陪他一起上路,他就不会那么寂寞了......这个小姑娘很不错......呵呵呵呵......"他手中的照片随着他的笑声抖得如风中落叶。
外孙?谁?明潋?林鸢离惊疑不定地瞪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
黎上兵更是难以置信。这事他是知道的,那是师父师母心底的万丈黑洞。
原本黎觉和林芷洁育有一女,名唤清清,自小乖巧恬静,非常惹人怜爱,两人对她自是疼得掏心掏肺。可就在她过完自己十八岁生日之后,突然失踪了。几年后,等她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已是即将临盆的准妈妈。这也罢了,人回来了一切好说,她偏偏又死于难产,只留下一个男婴。这一打击对黎觉夫妇几乎致命,可是,也正因有小外孙需要抚养,两人才能重新振作起精神。然而,命运又一次跟这个家庭开了一个玩笑。那个取名瞳的孩子在他两岁时的一天,失踪于自家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