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南木[上]

"众涣海门徒听令！！全力追击那图知恩一伙！不！论！生！死！！"
闻言，那也自翻找的灰衣人停住了动作，远远看着季彻的方向，身形微动了动，开了口，却又再闭上，只略低了头，紧了拳，牢牢的攥了住。

相随

沁竹左手拉着图知恩，右手牵扶着玉袖的腰身，在林木扶疏的泥尘小径上疾奔，一路跌跌撞撞。他平眉，展目，只下颚处略有抽紧，收折起的袖口上，白衣底纹沾了些尘色。
图知恩神色憔悴，姿容凋落，呼吸凌乱，散着发，只缕了几丝径长的拢于耳后，双手上三支镂花护指不见踪影，仅余下左手小指上一支，在夜色照耀下，露裸出微泛着蓝光的指甲来，她左手打开挥向一边，舞开挡住视线的细碎枝条，右手向前伸出，与沁竹牵来的手掌五指交合，任由沁竹拉着，在葱怱茏茏的乱草枯叶间穿行而过。
玉袖双手折回，抵胸，细细的眉扭作一团，双眼紧闭，急喘着，却又咬了唇，收了口忍住，平息，只口角边不时喷溢出些血水来。他脸上血色一片散漫，自额前鬓发处沿着曲线，裹了乱发曲曲盘盘，流溢的血色将紧闭的眼睑处也尽染作一线艳红，眼睑带着睫毛颤栗着跃动，顺着眼角颊边滚落些艳色的水光，绵延不止，在脸上血红一片中冲洗出两行明晰的轨迹来。他的腰身被沁竹挟带着，在步伐迈动间，双脚略有悬空，配合着蹬蹬踢踢着地面乱土，起落间鞋面上染了些浮土晕色。
地上杂草纵横，绊人腿脚。图知恩身体弹跳了两下，脚下一滑，便自跌趴在地，只右手被前方的沁竹牵着，拖得高些，她挣扎两下起身，却又再滑倒，最后索性撒了手，只伏在乱草间，胸口大力起伏着，不住的喘息。沁竹停了脚下步伐，看了看右手浑身颤抖着气息微弱的玉袖，再回头注视着茫茫夜色下的乱林枯草，凝神细听了会儿，左右看了看，收回腿脚，平了气，慢慢的行至一边，背过小径，将玉袖放在一棵巨树后面，挡了住，再走回图知恩趴着的方向。图知恩抬头看了看，伸出手来递给沁竹，却被轻轻隔了开，随后便双足悬空，浮起，被沁竹抱了身体腰间，慢慢的移至玉袖所在的巨树后，也自放了下，靠住。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闭目，整了姿势，凝神运气行息。
沁竹拉过一边斜躺的玉袖，扯了挣扎，强打开了玉袖挡住胸口的双手，定住，将他的衣物自襟口处拉至两边，衣衫滑落，露出单薄的身线来。他平指为掌，覆上玉袖起伏强烈的胸口凹陷处，运气调息，慢慢的，五指微勾向上提起，玉袖骨肋浮脱的胸口腰身跟着躬起，头颅后仰，眉眼扭曲，隐了呼吸，定于身旁的双手紧作拳状，扯烂了身下身旁的青草枯叶，稍倾，身形一松，重又掉落回地面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却不再零星的吐落出血丝来，苍白的脸色也自渐渐的浸透出些红润来。
沁竹抬手，摸了摸玉袖的额，再探了探颊边，抚了抚污物，才再回转身来，凝目，警视着周遭。玉袖眼底浸着血线，清润的水色冲刷了脸上的血污，不住的自颊边滚落，他慢慢的平了呼吸，止了咳喘，双眼只微睁开一点细缝来，看了看一旁整坐的沁竹，稍倾，复又再慢慢闭上，缓了气息，松了劲力。
夜色浸凉，林木扶疏间不见远山，不闻近水，只得一行三人的辗转声，和着零零落落的呼吸声交相辉映，夜色掩护下，偶有些黑影突地穿梭而过，尚未及看清，只一闪瞬，便又再消失于草叶错落间。天空透凉，隔着枝梢障叶，只零碎洒落些月色残片，未及地，便又再消失无影。
沁竹观了四野，再小心倾听了会，回身对向注视着他的图知恩，言说查探地形，便径自起身，提气迈腿，隐了气，收了息，动作只瞬眼间，便完全暗没于夜色里，消失了身形。
图知恩调过内息，面色已是轻润许多，呼吸也自平畅。她回头看向一边闭着眼呼吸轻缓匀整的玉袖，眼睫跳动着微低了低眼睑，青色双瞳浮动，幽光闪现几下，稍倾，头颅就着垂势又再行回过来，长出了一口气，咬了咬唇，起身立起，捡了个方向行出几步，立定，又再稍回了头，却未至转回便止住动作，头颅低垂至一边，睫毛跳动几下，微扬了扬，回头向天，默立了会，才自迈动步伐，慢慢的自隔乱的树干间摇晃穿行而过，逐渐远去。
夜色幽然匀行，杂木乱草葱茏间，偶有些微光闪现，稍忽而至，稍忽而没。
玉袖呼吸轻轻浅浅，微翻了个身，压断了身下的小树枝条，眉头略微扭曲了一下，咳了数声，猛翻身吐出些小血块来，又回手紧捂住胸口，身体蜷缩住一团，紧了呼吸，抽搐了几下，才缓得过劲来，身体抖抖震震着，抬手擦了擦嘴角，稳了神，身体定了会儿，侧脸听了听，眼睑跳动，却被血线粘附住，张不开来，便自抽回手，慢慢的左右挥扫，无果，再大力的往远处舞得几下，跨出几步来，却被乱石绊住，摔倒趴伏在地，他身体大幅度的颤抖起来，侧身，双手回护紧捂住胸间肋骨处，双腿折起，收至胸口，头颅侧放着，眉目扭曲，双唇紧咬，啃啃啮啮着，躺倒在乱石杂草上不再动作，静默，顺着眼窝凹处，又再滚落出些清泪来，绵绵延延，沾湿了睫毛融开些血色，顺至地面，润泽了枯草叶，浸透进薄土里。半晌，才再慢慢挣扎起身，双手挥舞着扶住了树干，贴靠着，听着这一地的枯草摇曳，乱枝叠打，抖抖颤颤着，微张开些眼来，左手扶住眼前树干，伸出右手来向前舞了舞，再抓住一棵侧干，摸了摸，拉着行将上去，吸了口气，一棵一棵数着前行而去。偶有那夜行之物穿空而过，便自抖了抖，收了身体贴伏着树干紧得些，藏了脸孔，稍倾，才又再试探着伸出手来。
玉袖摸着树身，沿着树林长势一步又一步的挪移，拉着树干再踏出脚来，却落了个空，身体收不住的下滑直至悬垂，只左手勾挂住树根处，摇摇摆摆。扫落下的浮土掉进他大开的嘴里，阻了呼吸，咳得数下吐了出来，却震动了胸口伤处，左手一个不得力，便再掉落几分，仅指间扯住崖边几缕枯根挂住。玉袖闷咳着，右手向上伸出，左右勾抓，扯着了些崖草，使力上攀，却崩落了土层，又再掉下，双脚乱蹬踢着，踩上了一边的岩层突起处，浮了浮，身体歪着，右手趴伏住岩层，紧贴在上面，慢慢移过去，借住突石使力，抓住崖壁枯根手脚并用着，一点一点爬上去，紧行得几步，便摔跌在地，左手撑在乱石堆上，右手抚住胸间，猛烈的喘息着，整个身体抖抖震震着震颤，回身向着崖边的方向咳了数声，未止，却渐至强烈，引得一阵抽搐，双手失了力，便趴在了地上，低垂的脸孔间只漏出呼吸声来，一惊一蛰，却又猛地止了住，收了声响，却不敢动作，任着那粘腻在腿脚上滑行，渐行渐近，丝丝的声音清晰起来。
玉袖伏着身体，双手扣住身下乱石，紧了紧，收了呼吸，却止不住身体的颤动，他双眼低伏着，双唇微开，抖抖嗦嗦着，却紧了牙关。一阵风声跟过，蓝影晃动，他腿脚上的粘腻湿濡跟着消失了踪影，玉袖挣扎着双手环护住胸口，坐了起来。
图知恩左手捏着手中死物的七寸处把玩，右手圈了尾巴缠绕上她光裸的手臂，侧身，回眼，幽幽的看了看地上的玉袖，回头抬脚，却又被闪现的沁竹挡住了去路。
沁竹向着图知恩福了一福，垂头，躬身为礼，左手压右手，至掌处隐于袖内。
"门主请留步。敢问门主想去何处？沁竹玉袖愿同往。"
图知恩看了看面前的沁竹，拢了秀眉，再看了看身后已扶树立起的玉袖，转头向一边。
"你们不要跟来。"f
言毕，自迈腿绕过沁竹前行而去，却又被沁竹拉住手臂，回身，圆了桃花凤眼，斥。
"放肆！"r
沁竹看着图知恩的脸，静了会儿，平眉，展目，呼出口气来，松开手，退过半步，躬身向着图知恩的方向，伏跪于地，前额贴掌下压，行出大礼来。
"门主恕罪。"
图知恩侧过身来看向一边，双眼闪了闪，唇角微勾，轻笑了下。
"季彻不会放过知恩，你们跟着便是死路一条。不如就此，寻个清静地，好好过日子吧。"
话毕，又再行回身抬腿离去。身后沁竹站起呼得几声也不予理会，自顾自行着，提气，纵身，腾跨于草叶间，没了身影。
沁竹看了看，回过头来，再挟了玉袖的腰身，扶了住，一步一步跟着图知恩离去的方向行去，却纳了息，扬声。
"二姐！"e
呼出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扶着玉袖一步一步往前行去，默然走出一段来，便见得前方，一抹蓝衣身影背身伫立。
"爹亲生前便教予沁竹，图家人处世，必得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别叫那男人爹！他不配！！"e
"这是自小到大，爹亲唯一教予沁竹之道，沁竹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沁竹行至图知恩身边，抓住她的手臂，牢牢的牵了住。
"是爹亲选了二姐做涣海门主，便是图家认了。不论知恩姐你做何决定，图家人必然会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图知恩斜抬起低垂的头颅，右唇角勾了勾，呲笑出几声，歪了歪身体，双瞳闪了几闪，扬起未被抓住的右手拍了拍沁竹光洁的额头。
"傻东西！那男人有尽过为爹的责任吗？他的蠢话何必记这么牢，会害死你的。"
沁竹却只携着玉袖又再躬了身体，向着图知恩的方向福了礼。
"沁竹玉袖愿同往。"
图知恩扬着半空中未及收回的手，僵了僵身体，又再轻笑了数声，声音低低哑哑，和着夜色微风，一呼一应，她抬头睥了睥黑漆漆的头顶，收回了手来，慢慢转回头，桃花凤眼漫扫两下。
"那便就，跟着知恩下地狱吧！"

孤伶

荣阳城地处偏南隅，距离京畿数百里之遥。
荣阳客栈开在城外官道上，迎来送往。
"小二的，打尖。"
一袭白衣的青年卷裹着尘土被堂前小二迎了进来。他满面风尘，鬓角微有凌乱，衣物开襟处却是工工整整，一副奴才短打扮，也是上好的绸绢，织绣的香绫。
"客官，请问几位？可要住店？"
柜台后本自盘着腿，抽着旱烟老神在在的掌柜，立马陪笑着迎了出来。
那迎前的青年，进了门便即刻回头，躬身，扶手，恭恭敬敬，从身后迎进一名红衣罗裙，香帕罩头的贵人来。贵人的头脸皆被一方香帕遮了个完全，仅在半下方，露出些微颜白的颈项，她伸出的左手罩着拂云袖，轻轻地扶住青年伸来的手背，右手微提着裙角跨过门栏，娉娉婷婷，婀娜翩纤，在掌柜的注目下微微点了下头，便自立定于青年身后不再动作。她身边跟着一个身材略微粗壮的素衣丫鬟，斜梳着盘花髻，无粉无饰，低垂着头颅，微立于贵人身后，稍伸出双手来，一手扶住前面主子歪提着裙角的手肘，一手扶住主子的侧腰，亦步亦趋，行走间略微有些跛足。
青年回头向着已走得进了的掌柜拱了拱手，阻了视线。
"掌柜的，我们打尖也住店。要两间上房。"
掌柜的闻言立马眯缝了细眼，一迭声的好。招呼着店小二紧着侍候了，又再亲自送上一壶玉海棠，言说着为本店招牌，孝敬了，便自微捊了捊下颚的浅须，弯勾着眼睛退回一旁的柜台后。
青年招呼了些菜色，吩咐了端进房侍候，便引着主子，跟着小二上了楼，至房门前侧身躬立，那素衣丫鬟推了房门，低垂着头颅扶着红衣女子进了房间坐定，便回身闭上房门，绝了窥视。
图知恩扯了头上罗帕，置于桌上，露出妖娇绝艳的脸来，额上眉间蓝色碎羽花玷迎着窗外明光星星点点摇晃。她右手撑桌，裸露的纤指贴了颊边，勾了唇线轻轻的按压，双眼低垂，浮浮闪闪，间或抬起，斜睐着墙角窗边内室隔间。
玉袖自闭了门，便立于门边，不曾近桌沿。他身上穿着一袭略显宽大的短衫，下罩斜方罗裙，身板瘦弱，穿着女装罗裙也只略显短点，到无不妥，脸上微施薄粉，勾了眼线，描了淡眉，抹了桃红，润了唇色，神态间自自然然，温温弱弱，举止倒也贴合女势，似习以为常。他侧立在门边廊处，微低着头，双手交合垂放于身前。图知恩也只在目光游走间，若有若无打量几下，却忽尔歪低了眼，扯了唇角暗暗哑哑轻笑。
"玉袖丫头，这种情况下，身为丫鬟，当是要侍候主子梳洗的。"
玉袖身子略抖了抖，踟躇一下，听着房间内低低哑哑的轻笑声，半晌，扭了扭手指，便自低着头，踩着碎步慢慢行至内室，走到一边，端了盆，打了水，拿了干巾放至盆沿，双手捧着水盆端至图知恩面前，跪了下，将手中水盆举起，微福了福，再缓缓起身，将水盆放至一边桌上，打湿了干巾，拿手拧了，摊开，举至图知恩面前却又再不敢动作，只低垂了头颅，苍白了脸色。
图知恩微扬抬起脸向着玉袖的方向，不言不语，也不动作，只轻扯着唇角，睫毛跳动几下，就这么睁睁然着对峙。
玉袖举着手中湿巾默立半晌，咬了咬唇，终还是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拿了湿巾覆上图知恩的脸庞，抖着手左右揉了揉，在额间轻沾了几下再收回水盆里，即刻便再低了头，揉搓起手中的湿巾，再拧了又举起，却见图知恩弯弯着桃花凤眼斜睐着他看，他退了半步，又再垂下头颅，偏了开去，细细的眉头拢了起。
图知恩身子左右晃得几下，扬出一连串的铃笑，轻轻柔柔，她抬起手拿了玉袖手中的湿巾，自己洗干净脸再扔进水盆，起身端了置回原位，再回到桌前，抓了眼底浮上水意的玉袖的手腕，拉至桌边按着坐下，倒了杯茶水递给玉袖。
玉袖惊得断了泪意，挣了挣，却起不来，看着递到面前的茶水手足无措，默了半晌，偷偷微抬起眼看了看，却见着图知恩自顾自端了杯茶慢慢品着，盯着茶上烟气却也无深意，只左手扶了额角斜支着桌面，眼神飘飘散散。玉袖默着坐了会儿，稍抬起头来，缓缓移动手指端住了茶杯沿移进脸庞，慢慢转动着，只盯着看，也不喝，但在热气浸润下，脸上苍白的颜色却又自渐渐红润起来。
门只敲了两下便被推了开，沁竹给了小二赏钱，自闭了门，端了饭菜进了内屋，一一摆放好。
玉袖在沁竹进门时便跳将起来，缩着肩退了开去，踫洒了一地的茶水，看着沁竹摆着饭食，脸上白了下，身体微抖了抖，又慢慢移得近了来，小心翼翼帮着盛放米饭，待得一切弄妥，便缩了手脚伫立一旁，却被沁竹拉住坐了下，眼前盛摆上一碗的白饭来。
沁竹伫立于一旁，盛了小半碗的素菜汤置于图知恩面前，便自低眉顺目垂手恭立。
"门主请用饭。"
图知恩回了神，看了看眼前饭食，扫了眼一旁垂着头不敢动作的玉袖，眼睫浮了浮，吐出口气来。她提了桌上著筷，小口小口吃着。
"出门在外，无须拘谨，一同坐着吃吧。"
"沁竹不敢......"
"这是门主令！"
图知恩柳眉微蹙了下，停了手中著筷。
沁竹静了会儿，自端了木椅靠着桌坐一方，与图知恩正对，图知恩盛了碗白饭递于他，也只微顿了下，便也自自然然接了去。
"有何消息？"
"江南一带，遭了虫灾。"
"灾情呢？"
"绵延数千里颗粒无收，稻谷粮食皆被啃啮了个干净，民众死伤者不计其数。"
图知恩闻言轻笑了声。
"朝廷又该焦头烂额了。"
言毕又再抬眼扫了下上房四周围略显简单的陈设。
"小店生意也不好做啊。"
"朝廷已经下令各州县衙收受灾民，开仓震灾。"
"哼！远水近火，杯水车薪又能震得了几何？"
沁竹停了著，看了看一边始终低着头默坐的玉袖。图知恩斜扫了两眼，微偏了头，勾了唇角，端了个慵慵懒懒，靠了过去，轻启唇。
"玉袖丫头，你不吃饭是为着哪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