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的秘密————爆琦

病房大门也在这时相当配合地被推开，戈怡琳站在门外，微显红肿的双眼显然是哭泣之后所致。
"郑先生，实在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但请你同意我的辞职。"
"怡琳？你怎么现在提到这个..."
"不好意思，报告我会立即补上。"说着，戈怡琳转身便向外走去。
"怡琳，别闹了。"舒敬嘉快步上前拉住戈怡琳劝道："你就真的如此决然？"
"因为我实在无法再信任这样的老板！"戈怡琳似有些恼怒舒敬嘉的劝阻，忍不住提高声音说道。
说到上司时，她突然间又想到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叶青宇，回想到她的朋友那张灰败惨淡的脸，哪里是平时意气风发的俊美青年？止不住心中又是一酸，低声道："实在太让人心寒！"
郑扬天听着戈怡琳无意识的喃喃细语，胸口却再感剧痛。如果叶青宇的朋友都受不住他的行为，那么当事人本身呢？郑扬天现在根本不能回想拥抱叶青宇的那一晚，每每念头转到那里都让心脏有如分裂开来一般！他此刻宁可放下所有的一切，只求叶青宇能够睁开双眼重新站在他面前，不管叶青宇给予他怎样的惩罚！他都愿意用他所有的尊严与心意去修复这段一开始便是变质的爱情。
但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若你只是抱着歉意与负罪感，我劝你还是别去叶家了。即使青宇现在已经..."戈怡琳说到这里眼圈又是一红，看着男人痛苦又追诲莫及的复杂神情冷冷开口说道："他也不希罕你的道歉！你伤害的...根本不能挽回！"
"怡琳，你不要太激动。"舒敬嘉上前劝着戈怡琳，两人低声争执着走出病房。
只是歉意与负罪感？郑扬天混浊的思维在这瞬间突然凝固。戈怡琳所说的这些，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思念沈子季时涌上心来的感受吗？他深为痛恨他保护不了沈子季，痛恨逃脱的凶手，不知不觉间便将这股恨意全部偏激地发泄到叶青宇的身上。梦里的沈子季说得对，他何曾只是自负？简直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如今，只有这个男人自己心中清楚，他现下着实悔恨对于无辜者所做的一切，但另一方面他却宁死也不承认叶青宇已经离开了他--离奇地，郑扬天希望可以与叶青宇重新开始，哪怕这似乎根本已不可能实现。
青宇是不会离开他的！
笃定地迫使他这般想着，郑扬天突然间感到有些寒冷。他下意识地抓紧双臂开始想念那每一晚拥着叶青宇的时刻。
其实在那些时日，郑扬天自己也深为不解向来爱恨分明、说一不二的他怎么会做出痛恨一个人的同时却又如此亲密地抱着对方入眠的事来？几乎每个清晨醒来的时候，他都会注意到叶青宇乌黑的发丝靠在他肩肘下方，而对方微凉的细腻肌肤在那时会变得尤其温暖，有好几次都让男人在一瞬间失神从而忘却他时时挂在心里的‘秘密'。
还记得叶青宇唯一的一次下厨，奋战近一个小时才端出一锅煮得烂糊的饭与几碟咸淡不一的小菜。郑扬天此刻才努力回味出叶青宇脸上少有的尴尬，在那刹那间让那位神色凌厉的青年显得可爱不少。
可惜的是，不管叶青宇拥有多么让人怦然心动的优点，他也从未仔细体会过。直至今日叶青宇已经离开他之后，男人才下意识地将这片空白的记忆一点点填满。
叶青宇的从容与自信早在青年无畏地对着向他伸来手指夺要回形针的时候便领会过了；叶青宇那与外表全不一样的柔软内在也在接下去的日子里让他的眼神逐渐迷离；叶青宇那双凝望他真诚至极的眼睛、那难得一见的清爽微笑还有让他经他密密的吻而逐渐提升的体温...
无一不让男人原本空荡荡的大脑在这一秒膨胀得厉害。
自然，郑扬天也不会忘记每当他面对叶青宇心神恍惚的时候，沈子季这份责任便会立刻涌上心头提醒他快要丧失的意志。
所以他努力忽视叶青宇执着的爱；所以他一直压抑真实的情感并在极度的自我厌恶与‘道义'的驱使下狠狠撕裂了那份爱；所以他不止一次想办法拖延叶青宇接受手术的时间，而且故意制造小麻烦让责任心极强的‘恋人'亲手解决...
紧紧地抓住手臂，郑扬天陡然间觉得他似乎真的错过了什么东西，而且还是在他生命之中极为重要的东西！
哽咽着，男人突然记起他曾一语双关却又自欺欺人般地对着叶青宇提到过‘秘密'两个字：那原本只为报复而生的字眼，现在想来却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叶青宇，正是让他真正尝试恋爱滋味的人！
不管他以前抱有什么目的接近青宇，不管他承认与否，早在这些与叶青宇相处的日子以来，他郑扬天就已经爱上了--
爱上了，他原本最为仇视的叶青宇！
爱上仇人，让郑扬天的自尊无法坦诚接受；但这却也是最为赤裸的事实！他以往所做的却只不过是尽量逃避这份突然降临又比刀锋更厉的情感，所以他只有用着最为激进的方法毫不怜惜地舍弃了这份原本早已到手的爱情。
直到如今在他似乎真的失去叶青宇之后，郑扬天才明白这个秘密的真实含义。
但是，即使领悟到这一点，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青宇，如今已经走出了他的生命。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正是他郑扬天本人么？
男人再次哆嗦着，强迫他不再发出痛苦的哀嚎，但是滚烫的泪水终于滑下，再也不能停歇...
两年之后。
东华祥，郑扬天办公室。
舒敬嘉敲开房门，对着端坐于椅中的好友轻轻摇了摇头。
"刚才收到的消息，撞到子季的肇事者已经死亡...抑郁症。"
自打他们从丁昱凡那里知道真相之后，男人们也便留意冯利的动向--毕竟扼杀一条生命，冯利也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舒敬嘉在心里想着，突然又想到了叶青宇，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脸孔紧绷、神情颇显疲惫的郑扬天，这些年来眼前之人的情况又比那冯利好上多少呢？
若说沈子季去世的时候郑扬天转为了工作狂，那么现在失去叶青宇的男人已然是一部机器。这些年来，郑扬天将他的精力全花在了抢回叶氏的股份上面，而余下的时候这个男人则习惯望着天花板发呆。舒敬嘉最受不了的，也便是见着这位坚如铁石的男人脸上写满这般落寞神情的模样。
"天水山城这个项目已经完全落成，青宇的计划向来都是最为完美的。"郑扬天听着好友的消息，终于完全放下了沈子季这件意外的阴影。在说到这件事时，这个男人严肃的眼里总算露出略为兴奋的眼神。
舒敬嘉默然，郑扬天对这个工程这般用心并不仅是他极富责任心的秉性；天水山城的方案是叶青宇病发之前为郑扬天精心策划、也是他最后留给男人的东西，所以郑扬天无论如何也要用最为完美的方式打造出叶青宇的构想。
而在进行这项宏大工程的同时，郑扬天也竭所能挽回叶氏分散的股权，将它们交回到叶青妍的手中。自然，面对叶家人的愤怒与冷遇，郑扬天的忍耐力也远远超过了舒敬嘉对他朋友的认知。
"你真的肯定青宇还在人世？"舒敬嘉见证着好友所有的努力，不得不问出这最为关键的一句。
若不是叶青妍没有真实的证据控告郑扬天谋杀、还有因赵律师带着合约消失...她知道郑扬天也有借口推说他对这桩商业诈骗并不知情将责任全推在赵律师身上，她早将东华祥的负责人推上审判席了；再加上叶家也确实需要休养，所以才没有对东华祥采取经济上的制约。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面对如此自责又痛心至死的郑扬天，叶青妍说不定还希望这个男人在铁窗外饱受良心与道义的煎熬。
"你该不会认为是我的幻想罢？"郑扬天淡淡地说着："当时我只是太过伤心，竟然就立刻相信了他们告诉我青宇已经离开的话。"
如今回想当时叶青宇的主治医生古怪的神情与太过简洁的话语，再加上接下去他根本查不到叶青妍将她的弟弟安葬在何处，甚至全市的傧仪馆也没有接收叶青宇...
那么细想下来，也只有叶青妍趁他心神失常的时候央求医生骗他青宇已经去世了罢？对方那样做，也只是不希望他再出现在青宇面前。
舒敬嘉点点头，他现在已经是戈怡琳的丈夫，也大概可以从已经效力于叶氏的妻子那里瞧出一些端倪，只是不太肯定。
"所以，我一定会找到青宇。"郑扬天的笃定让舒敬嘉略感心酸。
这些年来他陪着好友亲眼目睹郑扬天从崩溃的边缘恢复如常，这其中的艰辛外人如何知晓？但只是从叶青妍初时瞧着郑扬天便咬牙切齿、而慢慢演化为冷言相向，最后木然以待的变化来看，郑扬天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那么我祝你成功。"舒敬嘉轻声说着，转身出了办公室。
如果真的找到了青宇...
那么这回就一定不会放手。
郑扬天心里下着决定，眼前不自觉又浮现叶青宇那只向他递来文件的手掌。印象中，那位漂亮的青年喜欢站在他办公桌靠左的位置，静心与他商量每一件工作。而期间，对方那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便习惯性地轻轻叩着桌面，停止这个举动的时候便一定会拿出初步的方案来。
"青宇..."
郑扬天忍不住低声唤着，恍然间醒悟如今已没有人会用悦耳的嗓音回应，所以他渐亮的眼神不禁又昏沉下去。
抽身离开办公室，东华祥已经没有员工在办公了。郑扬天等电梯的时候，不经意又想到了那一回他所设计小小‘意外'。
只是调动几个简单的程序，接下去再着力作出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罢了，就让叶青宇下定决心动用了叶氏15%的资金，从而抢下了天水山城的计划奠定了打击叶家的基础...报复的快感掩没了所有的理智，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得手，却正是因为青宇太过爱他、太过信任他所致？
郑扬天觉得他的胃部又有些隐隐泛疼，他习惯性地按住那个部位借以打消这种痛楚。失去叶青宇的日子他也再没有正常的饮食，那些摆放在厨房里的器皿总会一次次提醒他所表现出的虚假关怀，每每见着时便会让男人不寒而栗。他实在没料到当时他是怎么做出那样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但在私底下却一步步算计着青宇？
郑扬天不自觉地将手伸入裤袋里却掏不出什么东西出来。
香烟，他已经真的戒掉了，因为青宇如果见到会不高兴的罢？男人苦笑着摇摇头，他在人前的坚韧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如何能让叶青宇原谅他，如何得到一个弥补这份伤害的机会：或许这是他人生之中唯一一件没有把握的事罢？
又遇着为难的事了，郑扬天走出东华祥之时，心间再次浮上与叶青宇共同面对困境的情形--尽管那里面有太多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问题。
不过，现在细想下来，若然是他与沈子季面临难题，他定会不顾一切护得对方平安；但若是与叶青宇...
郑扬天却知道他本能地会选择与叶青宇一块面对，几乎没有时间考虑这期其间细小的差别是什么，但是这两种心境却是全然不同。
只是如今想亲口告诉叶青宇这些感受却似乎难上加难，就算他动用了专业的侦探，但叶家同样也有相应的措施防范。目前只有希望他这回所付出的努力与真诚可以换回一丁点与叶青宇有关的消息。
翌日，郑扬天再一次从叶氏大楼里出来，仍然一无所获。不过相对于两年前叶青妍待他的激进行为比较，如今他所受到的待遇已经好上太多。
或许是天气暖和的缘故，时常困扰身体的胃部疼痛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缠上他；而接下去又接到一家企业有意向抛售叶氏混乱时收购而来的股权，所以郑扬天当然在第一时间驱车前往了。
或许是很久也没有尝试喝这么多酒、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东华祥的总裁用酒精养胃。
但是郑扬天近年来却对此类应酬乐此不疲，因为这已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为叶青宇所做的事了。
戈怡琳下车走进餐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以前的老板脸色铁青地从里面走出来。尽管郑扬天的身形并没有摇晃，但是在戈怡琳的印象中她的前东家身上可没有出现这样狼狈的光景。单看男人那异于平常的脸色就大略可猜测他此刻忍受什么样的痛楚。
郑扬天也看到了戈怡琳，当然同时也看到了她那辆等候在餐厅外面的轿车，看情形，她应该不是到这里来就餐。
"郑先生。"戈怡琳礼节性地招了声招呼，只是她的神情却不大自然，毕竟这种碰面确是有些尴尬。
郑扬天诧异地对着戈怡琳点点头，因为对方待他和善的神情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但是男人也没有过多猜测，只是与戈怡琳擦身而过时突然脸色大变、闪电般探出手扣住她的臂膊。
"呀..."
"我想见青宇！"郑扬天直直地瞪着双眸微惊的戈怡琳，一字一句说道。
"你，你...你怎么问我要青宇？"戈怡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口。她实在没有料到这个一脸决然的高大男人会拉住她发出这样的要求。先不论她与郑扬天两年没有碰过面、说过话，对方这种急切到失仪的模样也的确大大出乎戈怡琳的意料。
"我要见青宇！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双目泛光的郑扬天却毫不放松，根本不顾戈怡琳为难又略为愤慨的神情，只不断机械地重复他的要求："你在叶氏工作又是青宇的好朋友，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吧？"
闻着男人身上传来的浓浓酒味，戈怡琳实在很想说服她原谅郑扬天的举止，可是她与男人的胳膊相比显得过于纤细的手腕落在对方手里接着吃紧发痛，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有所心软--当然与一个酒醉的男人讲道理，也的确没有什么效果。
"放手！郑先生，你喝多了。"戈怡琳一面示意餐厅的侍者上前帮忙拉开郑扬天一面不忘提高声音喝道："青宇不是你谋害的么？你怎么向我要他？"
"我不管，你一定知道青宇在哪里，快告诉我！"
郑扬天咬牙推却向他伸来的无数手掌，前几秒还维持的冷静头脑在这一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便有如一个情绪受到刺激的亚健康精神患者，忽然间便激动亢奋起来。
戈怡琳这位身形娇小的漂亮女性手腕被扣，脸上惊惶的神情自然就呈现出来，所以这店里的保全人员尽管知道郑扬天的身份也只好奋力将他拽开。
"你问你自己的良心要青宇吧！"戈怡琳愤愤斥出一句，但下一眼，她却看着郑扬天捂着他的腹部神情痛苦地蹲了下去，跟着额头上冒出粒粒汗珠来。
这一下，戈怡琳又不禁担心起来，因为她的丈夫曾说过郑扬天因急于弥补他的过错而不顾一切，致使他近年来的身体状况也不大好。她原以为是舒敬嘉为其好友开脱的借口，却想不到情况竟然真如丈夫所说这般严重。
"我有很多话要对青宇说...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啊..."闭着双目的男人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哀求，其不可一世的强劲气势刹那间化为乌有，更是让戈怡琳心中不忍。
就在女人踌躇之际，救护车的鸣叫声却已从远方传来，一群人忙忙乱乱关注看似不支的郑扬天，很快就将不甘愿就此离去的男人架上了车。
"你小子的运气真是不错。医生说你只是重度胃溃疡，不过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可不能再沾酒了。"舒敬嘉来到郑扬天的病床前，将检查的结果告诉了他的朋友。
"我现在可以肯定青宇绝对还活着。"
郑扬天似乎并不将这个还算不错的消息放在心上，他此刻一扫之前的倦怠神色亦极是兴奋："我知道，青宇那时一定就在怡琳的车里，正是他叫的救护车！"
"你不会是酒喝太多产生的幻觉吧？"舒敬嘉实在不想泼好友冷水，但他没有从匆匆离去的妻子那里瞧出一丝端倪，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郑扬天的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