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过去做的错事是多么的难以被原谅,皇晏钧只能无奈的苦笑,然后硬著头皮再次开口,只因有些话他是非说不可的。
“对不起,我其实四年前就想和你道歉了,我不曾真正接触过皇家暗地里的组织,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对背叛了皇家的人是如此残忍。”
咽了咽口水,皇晏钧万分自责的对著床上仍然紧闭著双眼的徐久纪忏悔道,
“我…当初我看到你被带到大厅时的那种模样…我是真的吓到了,也是在那时候我才恍然醒悟,自己所做的…是多么大的错事…
我真的很…很抱歉,那时候我真的后悔了,可是、可是我却不敢说出实情,因为我怕…我、我太胆小了,我真的很怕说出实情后的后果…我、我很怕大哥会因此而对付我,甚至是我母亲,所以…所以我…”
“不要说了。”
毫无预兆的打断了他踌躇难言的追悔,徐久纪缓缓睁眼,跟著,他动作迟钝的坐起身来,叹息似的道,
“已经过去的事情,现在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或许是被他话中浓浓的自责所打动,也或许是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细心照料让他感到不忍,更甚者,也有可能是因为近日来的心神不宁以及难以平抚的迷乱心绪所影响,总之不知怎的,徐久纪就是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
“樱…”不知所措的轻声唤著,皇晏钧不清楚他这话想表达的是什么。
“我讨厌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听他再次唤出了这个字,徐久纪微垂首,眼中顿时添上了几许哀伤,只见他无声的再叹了口气,接著才徐缓的开口说道,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是多么悲惨、多么无奈的抛弃了所有自尊与骄傲的去爱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不爱我…
当我选择跟他走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属于我的地方了,呵,只可惜这个幸福没有持续太久,让我连想拿来安慰自己都没办法。
你知道吗,当我被打得伤痕累累、终于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听见他问我了,他问我‘痛不痛?’,我努力的抬头看著他,可是就那么一眼,我就明白了…这地方不属于我…我终究…还是孤独的…。”
听著他话里的沉痛凄楚,皇晏钧竟无法张口说出任何安慰他的话,只能怔怔的望著他清瘦的侧脸,无言。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希望自己当时没有抬头,那么我就不会看到他的眼神…这样起码,我也还能快乐的过上一些时候,是不是?”
带著轻淡到几欲消逝的笑容,徐久纪突然转眸看著皇晏钧,语音轻缓的说道。
“当初…其实我根本没有承认任何事,是他直接就把我判了罪。连问都没问过,我甚至连他都没再见过…他就已经确定了所有的事实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就算我想说,他也不会让我说吧。
既然如此,既然明知结果是什么了,那么,就照他想要的给他吧!他希望有怎样的结局…我就好心的替他来完成,反正对我来说也没差…不过就是命一条,没什么的!
要活到七、八十岁对我来说实在太痛苦,能够早点结束这个人生…我反而还乐的轻松。”
话落,他又笑了,笑容中满是自嘲与绝望。
看著徐久纪似笑非笑的苦涩笑容,皇晏钧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湛会说出‘他其实是想死’的这种话了,现在的他,一点也看不出之前那咄咄逼人、跋扈难缠的模样。
脱去了身上强加的伪装与防备,卸下了故作无谓的倨傲与冷酷,此时他的脆弱毫无掩饰的全写在脸上,让人只消一眼,便能深刻的体会到他的心伤与痛楚,莫怪当时湛会那么语重心长的说出那样的话了。
沉默的看著他,皇晏钧还是只能无言以对,毕竟他从不曾爱过,所以他无法真正的明白被深爱的人所背叛的感觉会是如何的痛苦;他也不曾有过心无所属的感觉,所以也无法真正的理解那种漂泊无依的心情。
静静的看著他,他明白此刻徐久纪所需要的,绝对不是那种虚假的安慰,因此他除了沉默还是只能沉默,静默的空间,是他此时此刻所能给予的最大安慰了。
把玩著手中的蓝色锦盒,皇昕聿若有所思的回想著近日来所发生的种种。正当他沉濅于过往的回忆之时,突闻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他随即将手中锦盒收好藏起,之后才出声将人唤入。
“主子。”才进门,阙殊言便恭敬的开口。
“有事?”
“我是来向主子告假的。”端正的站在床边,阙殊言显得心情十分愉悦。
“告假?”不明白他所言何意,皇昕聿不由得微拧眉。
“现在这个时候,你要上哪儿去?是回那个男人那里吗?”
“什么那个男人,人家他可还算得上是您的救命恩人呢。”没被皇昕聿不悦的脸色吓住,阙殊言还是一脸笑意。
“总之你就是要到他那儿去,对吧?”
“是啊。”没多想,阙殊言很老实的回答。“因为他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了,我得多多把握时间和他相处才行。”
“结婚!?”
听到他的话,皇昕聿不禁感到万分讶异的问著,记得那天在他眼中,他分明见到了阙殊言对那个男人有著极深的宠溺,可是怎么会…
“你不是喜欢他吗?”
“是啊。”阙殊言的表情仍未改变,还是一脸的笑意盈然,只不过眼中有些落寞。
“那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的是女人,能给他幸福的人也是女人,所以…我只能祝福他们。”维持著一贯粲然笑意,阙殊言的心伤几不可察。
听著他话中隐而不言的苦涩情怀,皇昕聿不由得开口问道,
“不争取吗?”
或许是因为向来对人对事都采取强硬作风的关系,因此皇昕聿不太能接受他的消极退让。
闻言,阙殊言先是一愣,接著,他静默不语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终于缓然笑道,
“如果争取对俩个人都好的话,我会争取;可是,如果确定自己不能给他快乐,那么,我会忍痛放手。我宁愿俩人只做朋友,也好过一起痛苦。”
“宁愿只做朋友也好过一起痛苦…吗?”
反覆思索著这句话,半晌后,皇昕聿突然显得有些困惑的开口问道,
“难道,我其实是该放他离开吗?”
“主子问的…是哪个他呢?”
别有深意的看著他,阙殊言似乎对他此时的问题很感兴趣。
睨了他一眼,皇昕聿没好气的回道,“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实,我是不会浪费时间去后悔的。”
他会怀念、会想念、会思念,但就是不会再后悔。
“那么您问的…就是另一个他罗?”
以为他是故意找碴,皇昕聿浓眉紧蹙、神色不悦的白了他一眼,不作声。
没被皇昕聿不悦的脸色吓住,阙殊言再次扬起温和的笑容但眼神却十分认真的看著他,建议道,
“如果对象是他,那么我并不建议您放他离开。”
“为什么?”他不是说宁愿只做朋友也好过俩个人痛苦吗?那么为什么在这明知会痛苦的情况下,他竟要他别放手呢?
“因为不管您们俩个在不在一起,他都会痛苦。”
缓了口气,阙殊言语重心长的续道,
“如果您留下他,或许他还会有幸福的一天,但是如果您让他走了──那他就只能一辈子痛苦了。”
“什么意思?”
对他的话似乎感到万分不解,但却又好像有些明白,皇昕聿直到此刻都还不确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对于自己和那个人,他真的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是自己最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很想听听他的解释,希望可以藉由旁人的看法来厘清自己所看不清的盲点。
“其实您也很明白,他的心里面只有您,所以,就算您放他走了,我想他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再说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想他就连养活自己…都会有很大的困难吧,哪还有时间再去谈感情呢。”
想到他原本手脚就有伤,坠崖后右手又骨折情况严重,想要恢复势必得花上颇长的一段时间,而在这期间,他要怎么工作好赚取日常生活费用呢?阙殊言实在想不出来。
听完他的话后,皇昕聿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脑中无预警的浮现出四年前徐久纪凝望著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是常常不经意的就想起多年前的事,尤其是一些以前想来十分模糊的画面,近来想起却会异常清晰,特别是他的眼神及笑容,每次想到总让人心痛。
“对于他…我是不是做错了?”有生以来头一次有这种感觉,皇昕聿不禁感到十分困惑。
他从不曾想过自己对别人所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一直以来,他也始终秉持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便要不顾一切的抓紧夺取,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心爱的东西能长留身边,至于其它人,若无任何关连便不予理会,但是一旦妨碍到他,他便会想尽办法斩草除根!
即使到现在他都还是抱持著这样的想法,可独独对徐久纪,他却总有一种好像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尤其是坠崖之后,每次只要一看到他那隐含悲凄却又强作冷静的模样,他的感受便更深,愧疚也更沉。
体认到他是真正在烦恼,阙殊言不由得有些讶异,但明白他必不会欣然见到自己对他的态度感到惊讶,因此他迅速的掩去眼中的惊诧,十分郑重的回答他的问题。
“不管是不是做错了,事实既然已经造成,而且也没有复元的机会,那么,与其去想错不错的问题,还不如想想怎么弥补来的实际吧!”
“弥补?”
“是。一直沉缅在过去不是您的作风,‘就算错了,您也会不断的往前走,绝不回头’,这是您曾经说过的话,所以,如果真的做错了,那您就想办法弥补吧!”
带著鼓励意味微微一笑,阙殊言温言说道,
“想办法把错误给弥补过来,然后继续往前走,这是我唯一能给您的建议,也是我最深的期望。”
“就算真错了,也要把人给锁在身边,你的意思是这样吗?”眼里透著诡谲的光芒,皇昕聿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是!您只要继续做您自己就好了。”
拉起一抹完美的弧度,阙殊言恭敬的说道,
“您往常的作风手段,或许前一位主子不懂得欣赏,但是现在这位,他肯定能完全体会的,请您放心。”
“你这么确定?”
不明白他怎能说的如此肯定,皇昕聿心里总感到有些怀疑,尤其只要一想到之前莫君程的例子,他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却步。
“如果您有看过他背您来求救时的眼神的话…我想您就不会怀疑了。”
轻巧的给了他这么一个答案后,阙殊言便无声无息的告退了。
眼见阙殊言离开了房间,皇昕聿的思绪也不自觉的飘回到坠崖那时,想起了耳边那鸣咽啜泣的声音,也想起了专注为自己包扎的忧虑脸庞,想著想著,猛然一个念头缓缓自心中升起,然后慢慢的,那念头竟越发明朗起来!
接著,不知又过了多久的时间后,他忽然伸手按了呼叫铃,待得医护人员到来之后,他简单的和医生确认完自身的情况,跟著便要求办理出院手续了。
皇昕聿自医院办理出院后,因为恰巧碰上湛和末负责的工作已有进展,在事情急待处理的情况下,他只好先前往处理后再回家,因此,当他回到本宅时已是午夜时分了。
轻巧的推开徐久纪所在的房门,皇昕聿习惯性的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似乎自从再见徐久纪之后,这个动作便已经成了他每日必做之事了,姑且不论为什么徐久纪总是得不断的卧床休养,但是相较于其它常人,床上男子的身体的确是孱弱许多,因此才导致他休养的时间也得比别人长的多。
静静凝望著床上的男子,他试图想回想起当时亲手杀死君程后,乍见他那时,自己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当下的他竟会下不了手杀他,真的只是因为他和君程相彷的容颜吗?是吗?
看著徐久纪因为伤势未愈而显得苍白的面容,看著他因为生活的沧桑而变得憔悴的脸庞,他忽然深深怀疑起当时脑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竟会将眼前这容貎与君程已有天差地别的男子给留了下来而不痛下杀手?
四年的折磨,让眼前的男子已不复初见时那灵动斯文的气息,有的,只剩下那历经磨难后还残留的些许骨气与自尊,以及一种尝尽人情冷暖后的慨然与无奈,这样的他,与自己记忆中的人早不相同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在四年前逐他出皇家后是否还曾记得他,可是这样的他,他却还是让他留下了。
当初在俩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决定,不论他的想法为何,他都要把他给留在身边,而让他选择,纯粹只是为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虚荣罢了,只是自己一直看不清这点,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伸手轻抚他胸前未被锦被遮盖住的伤口处,手指感受著衣物底下那为防不小心碰触到而覆上的柔软纱布,皇昕聿心头的难受一回深过一回,虽不及幼年时赫见君程被其父虐打入院时的疼,但其痛楚,却也是自己生平少见,不由得,他想起了下午时阙殊言的话:不管您们俩个在不在一起,他都会痛苦。
即便那时自己并无反驳,但他心底却也明白,他对于他的话其实还是有些怀疑的,虽然在仓促中他做下了出院的决定,并在那刻心中也有了某种决定,但真要认真说起来,他在某些地方仍是有些不确定的,只是自己为求明快而将其忽略掉了。
可此时,当他细看著他的脸,仔细由著俩人再次重逢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揣测出他这些年来的生活时,他忽然觉得,或许阙殊言所说的话的确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在顾忌什么,竟落得还需要别人来教他怎么做的地步!这还真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了啊…。
微睁眼,徐久纪隐约觉得似乎有人正盯著自己瞧,略带不安的心思才看清来人是谁,立刻掩不住惊吓的慌忙以著尚完好的左手撑起身子,急速的往后退,谁料得忙乱之中,他竟用力过猛的撞上了后头的茶几,跟著他反射性的身子一移──居然就移到了没有任何防护靠栏的床铺外头去了!
眼看他就要跌到床底下时,皇昕聿眼明手快的迅速起身坐到床上及时伸手一捞,把人从背后给稳稳抱住,这才免去了他的一场灾难。
“你没事吧?”
隐含担心关切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让皇昕聿自己心里不禁也微感惊讶。
“没、没事。”
被他半搂在怀里,徐久纪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日在崖下被他抱在怀里哭泣的窘况,想起自己内心仍旧眷恋他怀抱的想望,因此纵使努力的想装出冷漠淡然的语气,可热辣的微红却是不争气的在他脸上逐渐漫延开来,让他怎么藏也藏不住,徒增几许不自知的魅惑与满心的恼怒,只不过,这次恼怒的对象是自己而不是他。
看出他心里的不自在,皇昕聿只是不言不语的帮他在床上坐好后,自己才再次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
令人困惑的沉默弥漫在俩人之间,徐久纪对于此时吊诡的气氛感到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他著实不解此时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知道刚刚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此时静悄悄的来到自己所在的房里,若是之前,他必会认为他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所以想来折磨他的,可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