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能不能不要这么无所谓的样子?"俞飞莺低着头闷闷咕哝了一句。很快,又是起身走开了去。金色的步摇丁当一响,她的指尖急急叩了叩门板:"俞凡!"
门开了。那面容冷冷的男子还是笔直地站着,手里仍旧提了食盒。见俞飞莺亲自开了门,他那冷淡淡的表情,霎时间是破裂成熟透的红色:"......是......"
"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呆呆的样子?"俞飞莺心情很不好。见他讷讷的样子,立即是对了他转移了怒气:"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就不能够再机灵一点吗?早知道唐公子该吃点什么了,就不晓得赶紧自己先进来布菜?搞不好别人还会以为是我们枫落鸿连个下人都养不好!"
"......我......大小姐......"俞凡的脸涨得更红:"我知错了......"
俞飞莺气不打一处,思量着唐箬那淡淡的态度更是觉得委屈。她好歹也算是长在一个众星捧月的环境里,几时见别人对她这样冷漠了?语气更加严厉,她跳着脚指着俞凡的脸大声呵斥着他立刻跪下。
唐箬侧了侧身子注意着这一仆一主,怎么看明显就是俞飞莺故意找茬。悄悄去观察俞凡的神色,依旧还是红着脸讷讷着表情。笔直着跪着,腰板很挺。就算俞飞莺再怎么疾言厉色,他仍是傻傻着不曾有任何辩解。微叹一声,唐箬故意抬高了声调:"喂~~你们吵够了就该管管病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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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凡丢了食盒慢慢坐下,手托了下巴胳膊挪啊挪挪上了床。唐箬瞪了他半天,也没见这个做仆人的想起来该侍奉自己。无可奈何下,他只有自力更生了。伸长手臂去够桌子上的食盒,好一会都没能碰到。身体却自觉不自觉就是一歪,整个人差点倒在一边的俞凡身上。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俞凡咕哝了一声反应过来。伸手去扶正唐箬的身体。他的脸似乎还有点儿红:"刚刚,想到了点事而已。"
"想什么这么专心?"唐箬笑。顾不得自己早饿到头晕脑涨,赶紧是先将整个人给搬正了去:"--难不成,是想这个月的工资么?"
"呃......不是。"俞凡尴尬笑出了声。抓了抓头,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把这话说完整了:"我就想到......大小姐是不是因为我太笨......所以很不高兴了呢......"
唐箬拉远了和俞凡的距离,抬手示意俞凡去打开食盒盖子:"她不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一时,气氛突然是僵持了。
俞凡慢慢拿出了盛满食物的小盘,一手拉过了磕磕绊绊的小几开始布菜。这个莫名尴尬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唐箬也只好抱着头坐着干等,眼睛半眯半睁着悄悄打量了那年轻的仆人。见他一直静静动作,一声不吭。心里也就开始忍不住去猜测,他到底是想了什么。
"唐公子慢用。"
硬邦邦的声调,俞凡咚地一声搁下了碗筷。如此陌生如此明显的敌意感觉,让出神的唐箬都忍不住觉得有些怀疑:"......呃,你生气了吗?"
俞凡不理会,径直是站起身离开。直到门口的时候才是稍稍一停,背对着唐箬低低开口--
"大小姐很关心我们这些下人的。她生气,一定是因为我太笨了的缘故。"
唐箬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刚伸手去够筷子,就听着门板轰地一声阖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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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飞莺一行赶回枫落鸿时,却极其意外地发现,青轻轻所带领的、那些先行他们一步的部众,也不等他们抢着赶着杀来,却是自顾自避开了枫落鸿总部方向,纵马逃逸了。至于青无咎所率领攻打总部的人马,亦是从原地消失无踪--枫落鸿总部之围,就这么莫名其妙解除了。俞飞莺虽然气怒青轻轻计划行事行踪诡异,但总部还来得及被自己保住,在多数人心里就已经是万幸。不过她自己心里也明白,青轻轻这样莫名反复,极有可能又是要酝酿更加深重的阴谋。
而距离枫落鸿总部外不到半炷香路程,正是有一座依山伴水的私人宅院。早先,这院子本是一户退养官员置下养老的,偏偏因为枫落鸿总部的存在,这宅院逐渐变成江湖人士拜访枫落鸿前,好去递交拜帖、寻得落脚的地方--换句话说,这宅子也算是枫落鸿的哨院。有什么事,这里最先知道,也能够以最快传进枫落鸿里面去。
俞飞莺甫一回来,除了是抓紧时间清除总部内里的内奸,还立即是吩咐给了这所哨院加强戒备,随时等待青轻轻的再次到来。
但谁--也没想到,莫名退出或者神秘消失的青轻轻一行,却正是悄悄隐匿在了这里。
"照这样说,唐箬已经是毒发了?"
青轻轻整个人深深窝进了软榻里,一袭白色绢布长袍,松松包裹住了那精瘦的身体。一手半垂半昂着靠近胸前,另一只手慢慢替它刮着指甲。银色的指甲刀锋利精巧,在耀眼的阳光下,映射出极度灿烂的色彩:"真没想到......我还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呢。"
要坐,就得舒舒服服坐在了俞飞莺的眼皮底下。他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被称为枫落鸿前哨所的院子。不远处湖光山色若隐若现,只教人的身体愈发......是瘫软了。
"那么公子,我们现在该如何行事才好?"青衣的婢女弯腰鞠躬,悄悄睇出了个敬畏的眼神。她的主子一向阴晴不定。不过正是因为此,才让敌方甚至自己人,都摸不清他的计划吧:"由于唐公子的‘连锁'提前发作,我们部署下的人只能够选择提前进行公子的计划了。"
"......不。"青轻轻沉吟了会,突然摇头:"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再进行那个计划了。在俞飞莺发现之前,你赶紧派人把那些人都给撤回来,我们暂时还损失不起。"
说着,是懒懒伸长了手臂。顺手,银色指甲刀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噗咚一声进了不远处的一潭小湖里去。
"公子?"
青衣的婢女浑身一震,不解地抬起了头:"我们的人可是......可是很不容易才在枫落鸿里生根了啊!若就这样放弃了计划匆匆撤走......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人......对公子......呃......"
说着,声音渐渐弱了。青轻轻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完全坐直了身。一双清冷冷的眼,正紧紧盯住了她。这目光--本不含任何意味,却无端端让她觉得浑身发毛。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任性妄为,不管你们青衣卫的死活青衣卫的意见了?"青轻轻笑,眸中隐隐闪过了丝寒光:"好象,我没必要为你们解释很多吧。"
"属下不敢质疑!"婢女大吃一惊,腿一弯立即跪下,跟着赶紧是深深埋下了头去:"属下更没意思是说怀疑公子的能力......公子神机妙算自有丘壑,我等不敢有任何妄为!"
青轻轻轻哼了声,猛然是站起身。衣衫无风自动,他的脸被高高掀起的衣襟遮掩。婢女胆战心惊微微抬了抬头。听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在这嘶吼厉啸一般的气氛里,竟是宛如三月春风温柔:
"既然......他已经毒发了......那,还是我这个做小弟的,亲自将大哥迎回来调养......才比较好吧。"
第十七章
"叮--咚......咚咚咚咚......"
手握不紧筷子,滚啊掉啊下了地,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唐箬本来还能笑模笑样说自己没用的,时间长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苦下了脸来。
从床上站起来再蹲下,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血气翻涌不止。头晕目眩得厉害,他想可能还是因为自己失血太多的缘故。好不容易是拣起了筷子,也不管到地是滚得了多脏,再一次试着用右手残着的三指夹紧一些。可没了无名和尾指的配合,就算是勉强拿稳妥了,稍一用力去夹菜,眼睁睁看它们打了个旋儿,又一回--"叮咚咚咚"掉了。
这下可好,瞪了眼皮底下的菜饭干巴巴着,没得办法入口不是?总不能是手抓着将就吧?唐箬脑子转来转去,愈发是难堪了。盯着饭菜好一会,看着袅袅的热气消失,看着新鲜的颜色暗淡......不知道又是多久的时间,天黑了。
屋子的门又开了。俞凡板着脸进来收拾,见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讥诮地扬了扬唇角,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坚挺的冷漠:"怎么,不合胃口啦?"
唐箬没吱声。还是静静坐在床上,左手捂紧了右手,断口处不知怎么又开始疼了......微垂了头咬咬下唇,他的眼不知怎么是很酸。
俞凡见唐箬不说话,还以为他是默认了。想起他那么"过分"的说俞飞莺,一下子就是好一个气不打一处。端高了盘子撑高下巴,睥睨着神情:"看看,就知道你果然是被惯坏的。难不成,还要我们这些下人喂到你口里才吃的是?"
说到"下人"两字的时候,唐箬猛然是抬起了头死死盯住了俞凡,后者说这话时脸色也明显白了一点,显然是想到俞飞莺那一摊子无明乱火了。
"......咳,总之你爱吃不吃!没人伺候你大爷!"
说着噔噔噔是大跨步走了,搞得倒像心虚的样子。
又剩唐箬自己一个。只见他还是呆呆坐着不动,把那两手都摊平了仔细打量。心里可以说不在意,更是还以为无名、尾指都无关紧要。可就这么生活起来,才晓得没了这两指头多么不便......
况且,他这些日子下来,虽然经历奇诡迅捷,但自己的身体还是要顾上去了才是正经。这断口隐隐作痛的时候越来越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绷带拆得太早的原因。又加上这一路颠簸,发现身中奇毒......唉,就算是想止一止脚步,养养身子都不是可能的吧。
思来想去,愈发是觉得心里涩到无以复加。
正是初初入了神定了,却听窗子突地是咯吱一响,一张且熟悉且陌生的脸倏忽是钻了进来。
"青......"
唐箬眨了一眨眼,酸酸的眼皮顿时是持不住,豆大的眼泪就那么咕噜噜滚下来了。嗓子也是莫名一窒,后面跟着的无数话语,就那么哽住了嗓子眼儿里。
"大哥这是怎么了?"青轻轻翻了窗子,站稳了立即是拍了拍手和膝盖,眉眼一弯又是温墩墩的笑:"小弟这回可是特地来接大哥的。"
说着,是缓缓一步步走近。
"--你--不要过来!!"唐箬还坐着床上,只有死命一缩头,长长吸了声鼻孔:"你这个大骗子!"
说着仿佛是初初想起了,啪地一声起立,整个人刷刷刷赶紧往后撤。
"大哥哪里话?"青轻轻见他这般,神色未变,不过步子倒是先停了:"我骗你什么了?"
"你--你好意思装傻!我的毒,你的计!你--你--"唐箬说得太急,差点是让口水呛住:"你甚至--甚至是想杀了我!!"
回想那天那次对峙......青轻轻的杀气,可是剧烈到连他唐箬这样迟钝的,都能清楚感觉出那不是玩笑!
"唉......大哥,我说你怎么就这样迟钝了去呢?"敛了神色沉吟了一会,青轻轻忽地是噗嗤一笑:"我若不真做了杀气出来,俞飞莺还不起疑么!"
靠了床头的把柄半倚了身子,他整个人一下子是显得慵懒了许多:"没错,俞飞莺是和我有仇。我也确实杀了她全家连带那个什么掌门。但你可知道,俞飞莺是怎么给我报复回来的?"
"听的话--就别把脸背着我--"侧目又是扫着唐箬,青轻轻秀美狭长的眼中,竟是隐隐透出了丝幽幽的青光:"俞飞莺才不像你想的那样。这江湖里的人,哪有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你--骗人!"唐箬滞了滞后退的身形,还是没想着要和青轻轻再靠近点:"俞飞莺虽然不是什么好女子,但也没像你这样面善心恶,蛇蝎奸计的!我不是傻子,你做什么事,难道我还真分不了真真假假么?!"
"嗳哟......大哥,你真不信我?"青轻轻撇撇嘴角,身子一转直了腰,语气竟有些酸气:"我这么煞费苦心瞒天过海,还不就是为了大哥你!"
扭了扭肩膀活动了动手臂,青轻轻微微黯然了些神色。唐箬还不知道他怎么动作,只听得耳边忽然悠悠是叹了声气,青轻轻整个人刹时是立在了他眼前--
"......"
两人鼻对鼻眼观眼,距离根本是半指不到。青轻轻的脸......如此近着看了,果然是只有让唐箬绞尽脑汁的一句"天下无双"。青轻轻的眼很黑很黑,近乎到青色的感觉的黑呵......这么一双眼,就那么紧紧地迫着他,深深沉沉浓浓烈烈。好象,是随时随地就能将整个人都给吸引进去了一般。
"......真不信我?......"
叹息持续。暧昧的空气里,内力运作悄然吹拂起的,是两人互相流窜的黑色发丝。
--而青轻轻的手,竟是缓缓勾住了唐箬的腰。
唐箬脸颊顿时绯红。还没等他是想起推开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整个人忽地是一轻。平衡一乱,霎时间是自觉不自觉,将头埋进了前方那具温热的怀中。下一刻,整个人是被抱得更紧,腾云驾雾一般--飞出了房间。
肩窝里被人轻巧拂过。唐箬只觉眼皮沉重如山,瞬时是失去了意识。
............
唐箬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黑黢黢的。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一大片金星乱晃。勉力抬起头,撑着床坐起来,身下绵软温和得不似真实。好不容易视力正常了,这才仔细打量起身体所处的环境了。
原来这里是一间不大的房。屋子里到处都装饰着帐幔,所有的家具全部是蒙住了层轻纱。再转回眼神,自己所在的这张床倒是大的出奇,也奢华得出奇。饶是唐箬从小富贵,也没曾见过哪张床像自己身下的,从褥子到被子,从枕头到套子,甚至是放置在床头床尾的擦脸巾和小垫子,全部都是用了最好的材料。那料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绵软适中不说,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香气。更妙的,却是床头用来搁放东西的矮几。那上,有一壶镂金镶玉小手炉,一柄紫檀配饰竹夫人,和一只小巧玲珑的寿山石鼻烟壶。这些玩意虽然都不怎么希奇,但做工却是极精致的是。
唐箬又是好一会发呆,这才想起该起身去找那个把他掠来的青轻轻。
"睡了一天啦,大哥你那毒究竟是到了第几层了,怎么这么怪异。"
说曹操曹操正到。青轻轻裹了件灰白棉布薄袍,推了门无声无息步步走近。唐箬不顾头晕了,忙忙下了床。其间双眼一直抬着,极度警惕地盯了对方:"......你把我......弄来做什么?"
"当然是替大哥拔毒。"青轻轻对了唐箬那样子,只是笑着摇摇头,神色间竟无比婉约风情:"我的毒,当然得我来解。这回多亏大哥牺牲,才是能叫我顺利进了计划呢。"
"计划......什么?!"唐箬又觉得脑子里倏忽开始滑过了无数东西:"你究竟......你不是声东击西么?!"
--不是说青轻轻只是拿自己和他本人做诱,引得俞飞莺耽误回枫落鸿总部的时间么?这样,不是正好让他的人马争取到攻打的时间......
"嗳嗳嗳,我的好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再想了?"青轻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攀上了唐箬的肩:"谁说我声东击西?你怎么就不能想到虚晃一枪呢!"
第十八章
唐箬见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又是凑近,想也没想就是赶紧伸手去推。谁知道青轻轻只是轻轻搭了只手上去,刚一接触了他的肩却立即是退开了。唐箬两只胳膊半抬在空气里,整个人跟着好不尴尬。青轻轻见他这样的神色,又是了扑哧一笑:"大哥真是,玩笑都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