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著一种近乎期盼的心情回到公寓,经过楼下时,习惯性地先抬头看看,那个熟悉的窗口,正张著漆黑的口子,好似在向往冷笑著。
今天阿晓又有工作吗?顿时只觉心里那块,有个硕大的空洞,在像流沙一般凹陷。步子也变得缓慢。
透过别人紧闭的门,能听到为工作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在和家人一起笑闹,门内隐约传来的电视剧对白、小孩的吵闹......
这一切,听起来虽然真切,离我却是如此的遥远。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一首诗来。是以前诗刊上看的。
每次开门都会担心走错
每次开门都有一种失落
以一位单位的家
又有谁在等我
开门是寂寞
关门仍旧是寂寞
门里 门外
是否有一缕望断天涯的苦涩
是否有一个苦甜交加的负荷
是否有一种落花流水的无奈
是否有一丝魂牵梦绕的离合
盛乐,你我之间的门大概已经永远地合上了吧。
这次,是谁在门里,谁在门外呢?
闭上眼睛,我靠著门背坐了下来。
真的,
倦了。
(十五)
我意外地提前回来,让阿晓吃了一惊。被问及提前回来的缘由,我只说朋友病情有了好转,不需要我照顾了。不过,从阿晓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他心中泛著疑惑,但我也没多解释。
早上回公司销假,陈恋见到我很高兴。下班後我们一起相约去吃火锅。四川味,味道很浓,陈恋一边哈著气边吃,还有说有笑。後来她要了两瓶啤酒,还说吃火锅不喝点酒没意思。
我第一次知道她原来是很能喝酒的,一瓶下去,颜不改色。初冬的低温天气,吃火锅的确是件快事。陈恋兴致很高,倒是我,喝了两杯之後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出了店冷风一吹才稍觉好转。可渐渐地头也开始有点隐约发晕。陈恋笑我酒量奇差无比。
看看天色还早,我们便一路绕街步行。虽然天气已算是冷,不过暮色中越来越亮的路灯,却增添了几许温暖的气息。所以路上吃完饭後沿街而行的人还是不少。
在一个转角的背光处,陈恋突然踮著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只一愣,便下意识地搂住这个靠在胸前的温暖柔软的身躯。在寒冷的日子,相拥果然是个取暖的好方法。
"我可以叫你‘希'吗?"女孩靠在我肩头轻声地问。
"不可以。"我未及点头,便听到一个冰冷之极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觉得背後寒气似乎都重了不少。
听见有人,陈恋慌忙从我身上移开,一脸吃惊地看著走到眼前来的陌生男子。
"你知道为什麽你不可以吗?"宁扬脸上浮著平和却毫无温度可言的笑容。
我拉起陈恋就往前走。
"......他是你认识的人吗?"一头雾水的女孩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无措地望向我。
"不用管他,我们走。"
"啊!你干什麽?!"陈恋一声短促而惊慌的叫声,我回头一看,宁扬抓住了她的手臂。
"宁扬,你想干什麽就冲我来,别冲著我女朋友开刀!"
宁扬手是松开了,可一双眼睛冷气森森地盯著我,表情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既然前面早就和他说清楚了,我也没什麽好怕的。
"你要是再说一声‘她是你女朋友'我就当著你的面强奸她。"本该恶狠狠地语气却因说话人语速平缓而更显森然。
我怒气陡生。上前两步给了那表情冷凝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由先前的紧绷变为现在的寂静。手掌掴过脸庞的声音格外响亮。
"这种畜生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兽性难改!"瞬间,我似乎看到宁扬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的色泽。
"如果小恋以後有什麽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愤怒过後的平静,我不知,为什麽眼前这个男人总是如此轻易地就激起我的怒气。
挨了一耳光後,宁扬不再看我,面无表情地转向我身边有些胆怯的女孩。
"你要和他结婚吗?"
眼光似乎朝我瞟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我们结不结婚与你半点关系全无。"
宁扬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也没看我,居然还点了下头:"你们结不结婚,是与我无关。不过,只有一点,你要记得:就是你绝对不许叫他希!"
"为什麽?"刚刚 还在胆怯的女孩,在明白事情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种状况後,气息足了不少。
宁扬似乎笑了一笑:"因为能这样叫他的人,只有我一个。"
"你......你这人莫名其妙!"白皙的脸颊已开始因为愤怒而泛红。
"小恋,别理他了,这人是个疯子,我们走。"我再次拉起陈恋的手,不可否认,心里有那麽一丝丝紧张。接下来这个人会做出什麽事来,即便是我如此熟悉他,但这个人接下来会做出什麽事来,也还是不在我的预测范围内。
"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这麽有趣的问题。"宁扬只一大步就挡在我们面前。
"宁扬,你再纠缠不清,我就报警了。"每次面对这个人,我只能说出这种并不具效力的威胁之语,对於这点,我实在很恼火。
"别急,我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你们约会的。"做著令人生厌的事,眼前这男人的态度却是落落大方。看著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心里浮起一个想法: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怪物。鸡蛋里孵出的鸭子──十足的怪胎!
"陈小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而已,或者可以说是告诉一个你绝对感兴趣的小秘密。"
宁扬突然变得温文尔雅起来,看著我怡然而笑。
(十六)
"什么秘密?"女孩好奇心驱使。
我皱着眉头不知宁扬在打什么主意。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感觉到瞬间宁扬放大的脸孔、唇上的热度以及心中窒息的感觉。
舌头毫不温柔地伸进口腔,虽然是电光火石的冲撞,却让我晕眩得不能思考。
当我终于从他的禁锢中解脱,眼前就看到了呆若木鸡的女孩瞪大眼望着我们。霎时间,我愣住,思维也变得僵硬,只听得见先前吻我的男人的声音在响。
"这个秘密,就是关于你现在的男朋友、或者说是将来的未婚夫的。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吗?因为......他是喜欢男人的。"
"你......你骗......"陈恋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惊讶,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吻而已。站在你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肤我都触摸亲吻过......"
"你不要再说了!"女孩尖叫着打断,满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望向我,"你......真的喜欢男人?"
我说不出"不"字。无法否认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又觉得对于自己对她的心意一时无从解释起。
沉默着,看着眼泪在我面前流下。
"啪"地一声,我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然后便是一句哭着说出的话语。
"自己是个同性恋,还来招惹我......真恶心!"
看着陈恋哭着跑远的身影,我僵直地站在原地。
只这一霎那,听到这句话,我连追上去解释的欲望都没有。
真恶心......是了,自己喜欢男人,明知这点却还要想着和普通女孩子交往,这样的我不恶心么?
可和她在一起时我是真心对她的,如果娶了她,我也会努力养家、好好疼她......我承认自己对她没有爱情。可这偌大一个世界上,不是也存在着许许多多没有爱情的婚姻吗?他们不是也过得很好?
人人都能,为何我求一个祥和安逸的婚姻、一段普通稳定的生活而不可得?
我直直地望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闹合总短暂的僵滞后,升起的是一股没来由的怨愤。
为什么?!我抛弃了爱情、放弃了爱人也放弃了被爱的权力,却还是求不到那人人都能拥有的正常生活!
多么乱俗的情节!刚刚发生在这个街角寂静处的一切。可我还是忍不住心中直涌而出的悲切。
拨开抚上脸颊的手,然后对着面前的男人苦涩地嘲笑:"宁扬,你真有本事,每次手指轻轻这么一弹,就能让我陷入悲苦的境地。"
我迈开步子,缓缓朝着公寓方向走去。不用看也知道后面一定有个人跟着,但目前我已想不了这么多了。
走到楼下,像往常一样,漆黑毫无生气的窗口。我突然记起先前店里吃火锅时,那种酒精带来的晕眩。
转个方向,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酒上楼,根本完全无视身后有人存在。
掏出钥匙开门后,又"砰"地一声随即将门关上。
只开了盏壁灯,到厨房拿了杯子,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喝起来。
只片刻,电话铃响了。我只当没听见。
过了会儿,宁扬焦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希,你在里面不开灯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为那种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伤心......你开开门好不好?"
进来时,我并没关上铁门,只将里面的门顺手关上了。宁扬用手拍门的声音听得我心烦气躁,干脆拿了酒到卧室把门关上。耳不听心为静。
过了一会儿便没了声音。我躺在床上大舒一口气,头晕乎乎地和衣横在床上想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渴醒,嗓子发哑,头有点痛。便起身到厨房倒水喝。顺便一看钟,到了十二点多。
阿晓的房门开着,人还没回来。今天又在乐团那边睡了吧。进那个乐团后,由于乐团表演的需要,有时为了排练方便,阿晓会有时宿在乐队那边。
走近卧室,脱了外衣正要上床。突然想起外面的铁门没关。便又走到客厅去关门。
扭开门锁,就看见一个男人靠着门框外沿睡着。开门时透出来的光线刺激和轻微的声响让他马上就醒了。
"希。"看到我,宁扬诧异中带着喜色,脸上却还是一副没睡醒的神色。
"你大半夜睡在人家门口干什么?"这个男人究竟是人是妖!如果我现在手上有照妖镜,一定会忍不住照上一照。
"我......希,你还没睡......我,你先前不听我解释,我不放心,所以就......"
"所以你就睡在门口扮鬼吓人?"
"我想回去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安心些,至少醒来明天早上能看见你。"
"你还是不是个人?"我实在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
"啊?"刚刚醒来的人一脸愕然。
我看他依旧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走不走?我要关门了。"
"希......"宁扬按住我要关上的铁门,竟是一脸可怜样。
我把门一推:"你喜欢作门神、睡门口,也由得你。我要睡了。"
我朝卧室走了几步后,身后是铁门关上的声音,接着里面的门也关上了。
(十七)
"我要睡了,你是要回去还是睡沙发悉听尊便。"
"等一下,希。"
我拈开抓住手臂上的手指:"宁先生,你要是半夜进我房间,该知道什么后果吧。"
"希,我有话对你说。"
"以后再说吧。"
"今晚不说我睡不着。"
"那是你的事。"
我要进卧室,宁扬从后面抱住了我。
我叹着气:"你就不能让我在你面前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一次吗,一定要事事都强迫我?"
"我不强迫你,但你要听我说。"
宁扬放开我。
我捺住阵阵头晕,坐到沙发上。宁扬小心翼翼地靠到我身边:"希,你还恨我吗?"
"恨又如何,不恨又怎样?"
"你回答我,究竟你是怎样想的?"语声低沉,却还是掩饰不住本来的紧张与急切。
我斜睨着他:"以前我懒得说,就今天你对我所做的事,还以为我会对你产生好感不成?"
宁扬眼皮垂下:"那就是恨我了?"
我不作声。
"你在为今天那女人的事生气吗?"见我不发话,宁扬一个人自说自话。
"希,为了那个女人生气不值得,那个臭女人居然敢打你,下次我......"
"不关她的事,那巴掌是我应得的。是我自己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异想天开了。"我淡淡地说。
"希,那女人根本就不是真的爱你,她只是在找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罢了。"
我讽刺地一笑:"我也是啊,如果不是你,我想我们会结婚也说不定。"
"你还在说这种话!你根本就不爱那女人。"语气多少有些愤怒。
"没有爱情的婚姻,难道你没见过吗?再说,现在我不爱她,并不代表我将来也不爱她。人不是说爱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吗。"
宁扬用力瞪着我:"慢慢培养?你宁愿与那个女人培养感情,也不愿接受我?!"
看着他瞪大的眼睛,我叹息在心里,这两姐弟性格方面还真不是一般地像,一般地牛劲。
"宁扬,把你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另外找个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好好去恋爱。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世界并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了,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
......
"......活不了......"宁扬看着我喃喃道。
"啊?"我以为我没听清。
"希,离开你,我是活不下去。"宁扬用一种我从没看过的柔弱表情看着我。
我张大嘴。可看他表情似乎不像在说笑。
"直从到了这里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担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会不会被别的女人抢走,会不会被那些恶心的男人窥觑......看不见你,我会无精打采,就连话也懒得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会爱一个人爱得......爱得这么痛苦。"
他慢慢搂住了我。
"希,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害怕得睡不着觉,真的怕你就这么一去不复返。"
原来他知道我去找盛乐了。
"希,不要离开我的视线,看不到你,我真的很难受。不要对我说那些残忍的话......"
他靠在我的肩膀叹着。
"......很难受......"
过了会儿,我发现靠在身上的人半天没了反应了。整个上身的重量压在我肩上,再继续下去我肩膀实在吃不消了。
"喂,宁先生,我的肩膀很痛啊。"
还是没反应,我把肩上的脑袋扳过来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我只有目瞪口呆。
把他身体挪到沙发上,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居然还是没反应。这个人多久没睡了?!看着熟睡的人,我不由靠近仔细琢磨起这个人来。
俊逸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没什么特别啊!眼前的人并没长上三只眼睛两个鼻子。可为什么做出来的事总那么出人意表,让人难以接受?!
忽然,我睨到他眼角出似乎有一处濡湿,顿时诧异异常,忍不住用手指在那处抹了一下放在舌尖。
咸的?
可笑的诧异过后,我当真笑了。
宁扬,原来你的眼泪也是咸的。
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晕眩的脑袋竟还浮出一个想法:
如果是在现在的时光,我们初次相遇,
你不会再对我做那些事了吧,宁扬?
(十八)
我在床上摩娑著,翻身触到一个温暖的物体,下意识地靠了过去。随後感觉整个人被一股温暖包围,很舒服。
"谁叫你谁床上来的?"大早起床的我冰著脸,看著睡在我旁边的男人。
"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