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胡思乱想的人……(短篇合集)————朱夜

作者:朱夜  录入:11-25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呼喊,无数只手越过我往舞台上伸,我被夹在吧台和人群之间,挤得呲牙咧嘴。
  "先生们,同志们!大家欢迎,首次给登台大家献艺的!魅力无比的!青春逼人的!TACHAN--!"
  布帘再次掀开,又一个年轻男子踏着鼓点走出,加入舞蹈。他在舞步控制方面好象有点问题,一出场就差点撞到SAM,还好SAM灵活地转身避开。两人并排站在舞台的一端,随着激烈的电子音乐起舞。我的胃部离TACHAN的山地靴不到15CM。我尽力地往后缩,生怕他会踢到我的脸。但是身后的人一个劲儿往前挤,叫着"帅哥",伸手去抓捏他的腿。我双臂交叉抱着肚子,缩着脖子。抬起眼睛向前看,眼前的一双光裸的小腿卖力地踏跳着,可以想见他如何努力地舞蹈。只是,和我眼角瞥到的SAM的舞步总是不完全合一。我心里默默地数着拍子,暗想:"跳错啦!小子哎!"这样美丽的腿,却跳错舞步,我开始感觉难过起来。
  眼前的两双脚踩着舞步,交换了位置。尖叫的人群向我这边蜂拥而来,把我推挤到墙角,压得我几乎窒息。我扬起头,努力寻找能够呼吸的空间,仿佛夏天暴风雨来临前池塘里的一条鱼。SAM准确地把一连串魅眼抛向人群,所到之处呼叫声震耳欲聋。他诱人地扭动肩膀,缓缓敞开皮背心,露出胸前两点,突然地一收双臂,穿上皮背心,拧身背对人群走到布帘前,来了一串急速的旋转。"啊!酷毙了!"人群的激动达到最高点。
  我这才有幸观赏新人的全貌。他比SAM略矮一点,头发柔软而飘逸,身材瘦得象个少年,动作带一点点孩子气的拙。在灯光下,他的肌肤如精雕细琢的白玉,泛着隐隐的柔光。
  "脱呀!脱呀!脱!"离舞台最近的人有节奏地朝TACHAN喊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TACHAN的背心扣子解不开。他尴尬地踏着僵硬的横步,两手慌乱地扒拉着。从我这边看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恰好遮住了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汗水顺着他的腰腹往下流。
  人群激动的叫喊换成了尖哨、嘘声和哄笑。他越着急,皮背心的金属钮扣就越不听话。
  可怜的菜鸟!
  SAM老练地贴到TACHAN背后,一手的中指沿着他的脖颈摸进皮背心里去,另一手搂住他的腰,抱着他随着音乐节奏摇摆。人群中嘘声低了。终于SAM的手指出现在钮扣眼里,他的手灵活地在TACHAN身上游走,把皮背心沿着他的肩背褪下,露出他光滑的肩膀,精致的锁骨,淡褐色的小小的乳头。人群尖叫声又起。SAM用膝盖顶着他的腿弯迫使他跪下来,双手在他胸前变换出种种诱人遐想的姿态。
  我呆呆地看着,不知怎么的,身体竟然有了反应。我尴尬地推着吧台的一角,扭头向后寻找可能的退路。这个地方越来越让我不安。然而目力所及处,只见一张张欲望涌动的脸。我开始猜到这是个什么样的场所。这种地方是是绝对不应该来的。无意中,我的本性彻底大暴露,我不折不扣地就是同性恋。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我红了脸,向另一边搜寻逃遁的空间。
  当我的视线扫过舞台的时候,恰好对上了熟悉的目光:汗湿的额发后面,是一双局促不安、羞怯难当的眼睛,窘迫的泪水晶莹地颤动着,快要从眼眶中滚落。
  我愣住了。
  就在这时,音乐进入尾声。SAM猝然压倒TACHAN,摆出一个令人喷血的造型,在众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结束了不顺利的舞蹈表演。他拉着TACHAN站起来,匆匆飞吻几下算作谢幕,便拽着他消失在布帘后面。人们敲着桌子、跺着脚,亢奋地大叫着SAM的名字。我捂着耳朵,从开始松动的人堆中好不容易地挤出来,扑向酒吧一角的小门。
  终于脱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我用力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从心底里打了个颤。酒吧虽然不小,隔音效果相当不错。从侧门出来,只能听到不远处高架路上嗖嗖的车流和小股冷风吹过狭小的夹弄的低啸声。我听到前面拐角处有人压低声音怒吼了几句,狠狠地关上了门。我悄悄上前,从墙角往外看。
  前面估计就是酒吧的后门。弄堂的路灯下,印着默默地对立着两个裹着棉风衣的拉长的身影。
  "这次又出洋相了。唉..."顿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算了,别难过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吧!"熟悉的声音恳求道。
  "上次在‘野人部落'、再上次在‘夜菊',你也这么说。这次还是这样子。不是我说什么,你不适合这种场面。你不是这块料。"
  "我会努力的!我一直在学!我现在每个星期去舞蹈老师那里三次呢!他说我进步很大。"
  "进步么...说老实话,我看你上台的时候心里也怕怕的。‘野人部落'是平地,这里可是在高高的台子上,如果象上次那样摔下去..."
  "肯定不会的啦!我会学乖的。下次!下次保证不会有差错了!"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不...我一定要学好。随便怎么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沉默。
  "我知道你付出的代价...我听说,你和老师上床..."陌生的声音说。
  沉默。
  陌生的声音接着说:"我觉得你不值得。象我这种人,只有趁着年轻到处混混,混一天算一天,今天过了,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你不一样,你是个聪明人,报社文员的工作不错的,将来会有医保、养老金,"稍作停顿,"会有人疼你,会有个家..."
  沉默。
  陌生的声音说:"被阿毅甩了,你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吗?"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在地上跺了两脚,"别傻了。阿毅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死心眼。告诉你,现在我也差不多到了要被他甩的时间了。他说什么最喜欢看跳舞,只是为了让你死心而已。你要是为了他这句话拼命去学跳舞,那才叫浪费时间,浪费钱。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值得你去爱。"
  沉默。
  陌生的声音又呵呵地笑了几声:"哟!真的又哭了?嗨!你这人...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挺大度、挺男子汉的。能这样平平静静地面对情敌的人可真不多。你憋着的这口气,说到底,实实在在的、完完全全的是浪费。要跳舞的话,为了自己的兴致去跳吧。不要光是为了出这口气。"
  这时,酒吧的门开了,有人说:"喂!SAM!人家等着你去唱歌呢!快点!赶快进来换衣服。音乐马上就要开始啦。"门"砰"地合上。 
  一个影子拉长了朝屋子的方向移动,又回过身来拍了对方一掌:"喂!我可是说正经的。自己好好想想吧。保重!"影子在墙面上折成锐利的角度,消失在屋子的阴影里。
  剩下的孤单身影,独自伫立在昏黄的灯光下。
  我走出墙角的阴影,走进路灯黄色的笼罩下。
  他紧裹着棉风衣,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滚过鼻梁,一滴又一滴地落到地上。
  我走上前去。
  他惊恐地抬起脸,迷失的小鹿般望着我。
  我张开双臂,把他连棉衣一起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他冰冷的鼻尖贴着我的脸,小声地啜泣起来。
  我伸手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低声说:"别哭了,我喜欢看你跳舞......"


  这件事情过去两三年了。直到现在,偶尔还会被我们翻出来当笑话说。比如,在相互依偎着看悲情电影,看得他唏哩哗啦的时候;或是在星期天的早上,我推说明天有重大手术所以要好好睡个懒觉赖着不肯起床的时候;或是在我买了新的MP3光碟,他转到MP3播放机里套上耳机在厨房前的走廊里闭着眼睛扭动身体的时候,总之,都是两个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中琐碎而甜蜜的时刻。

--END--


爱胡思乱想的人


  前天晚上值班时就开始不舒服。今天上午更加不舒服,在病房里让护士帮着抽了个血去化验。脑子总是盯着某一件事情想,头痛,口干,发冷。甚至看到一张化验报告单,不记得上面的报告值,只是反复念叨着病人的名字。测了个体温,38.7度。被副主任看到后勒令我回家休息,以免在头脑不清醒的情况下工作,造成医疗事故,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我回到家,把电话筒从坐机上拉下来,没吃饭就躺下了。阿呆跳上床,柔软的脚顺着被子下我身体的突起处一路踏来,爬上我的肩膀,用它毛绒绒的口鼻嗅着我的耳朵,胡髭蹭得我的脸颊痒痒的。我没心思抚摸它,抖了抖肩膀,把它从我身上掀下去。它无辜地"喵"了一声,无声无息地走出去了。
  不用说我的心情非常不好。按理来说我的身体还算可以,平时不抽烟也不喝酒,多吃蔬菜水果,少吃烧烤食品,不接触放射线和有毒有害物质,没有白血病家族史,老妈怀着我的时候也是一切正常。总而言之,从任何角度来看我都不应该有这样一个血液常规化验结果:白细胞显著增高,是正常上限的3倍,而血小板和红细胞都比正常低。加上我现在发烧的症状,符合急性白血病的初期表现。据我那在血液科工作的哥们说,得了急性白血病,第一次化疗效果不好的,就等着1年内去驾鹤西游了。而第一次化疗效果好的人不到20%。
  一个人睡着被子里很冷。想睡,但是总不能沉然入眠,心里不住地想着今后的各种可能性,越想越冷。越冷越睡不着。我缩紧了身体,想念起身边应该有的温暖来。泰雅现在在干什么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敲打键盘吗?他通常早上5点就出门去上班,下午3点多就可以回来。所以平时我回家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代价是一大清早总得忍受他掀开被子爬下床时吹进被窝的冷气。通常我不会完全醒,嘟囔一声,窝进被窝深处继续睡觉。但是我会留有足够的意识去回味他印在我耳旁的吻,和他塞在我枕头边上的闹钟的嘀哒声。只有在碰巧我们两都休息的日子,才能相拥而卧直到睡醒,或者被饿得发慌的阿呆吵醒为止。


  隐约听见门锁响。"朱夜?今天翘班了?还是调休?"换鞋子的声音,"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牛肉、洋葱、白菜,可以做一锅罗宋汤。"塑料袋悉唆响的声音和厨房水龙头的声音。"咦?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声音一下子近了,一只手摸上我的额头:"哟!这么烫!生病了?你怎么了?要去打针吗?要吃什么药?你快说呀?我去冲热水袋。"
  我哭丧着脸说:"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处出血。"
  "那么说,没有希望了么?"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那你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唉,我得了这种病,算我倒霉,可是你怎么办呢?你才30岁,人生还长着。我死了谁能象我这样爱你呢?"
  他眼眶中的泪水满溢而出,如滚滚的珍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我慌了,赶忙说:"嗨...那个...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哭呀...我最受不了看你掉眼泪了..."
  他哏咽着说:"不,你说的很对。你死了,留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还是和你一起去死吧?"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装了刀柄的手术刀。
  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喊:"不要!"在我喊出声以前,他已经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鲜血狂喷而出。我绝望地伸手去压他脖子上的伤口,张大了嘴嘶声呼救,干裂的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喷到我脸上的血毛辣辣地痛。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正在讨好地舔我的脸的阿呆吓得一骨碌滚下床,跳上书桌,胆战心惊地望着我。
  原来是恶梦一场。谢天谢地,泰雅还好好地活着。我擦了把汗,翻了个身重新躺下。其实我也真够自私的。我总是觉得自己多么多么爱他,却总是忽视一些可以去体贴、关爱他的机会。比如说,虽然他每天比我早一个半小时起床,但是为了不让我寂寞,只要我在家过夜,我们都是同时上床睡觉。这样一来他平均每天比我少睡一个多小时。我不但没有让他休息天多睡一会儿,反而在他打瞌睡的时候拖他出去打球。如果他打哈欠就笑话他"做"多了,该补补了。我怎么就这么忽视他呢?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又听见门锁响。"朱夜?今天翘班了?还是调休?"换鞋子的声音,"看你,一回来就睡。哎,醒醒呐!"声音一下子近了,一只手摸上我的额头:"哟!这么烫!生病了?你怎么了?唉,你真是好可怜呀!怎么老是生病,象个小孩子一样呢?"
  我哭丧着脸说:"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处出血。"
  "那么说,没有希望了么?"他低头沉思片刻,"还有多少时间?"
  "多半不超过1年。"  
  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泪水,"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是呀!我得了这种病,算我倒霉,可是你才30岁,人生还长着。我死了谁能象我这样爱你呢?"
  他微微一笑:"这个你不用为我担心。"他"忽"地站起身,朝门外招呼道:"马南嘉,进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朱夜。不用换鞋子了,进来就行。"
  我一看见那个人就有气,什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成熟魅力之类形容词好象全是为他设置的。更不用说泰雅滔滔不绝的介绍:"他是刚刚从南方周末跳槽到我们报社的。听说总编很器重他,说他胆子既大,心又细。别看他好象很文气的样子,他在南方周末的时候采访过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保护队。在广西缅甸边境装成吸毒的人深入卧底,写了很轰动的报告,公安部还给过他特别的奖励。他是发掘厦门特大走私案的重要线索的第一人,也是揭露山西法院文盲当法官的第一人,黑社会和山西那个地方的官方同时悬赏5万要他的人头,他从来都没停下过手里的笔。他会开车,能爬山,可以坐在最高级别的新文发布会上穿着GUCCI西装侃侃而谈,也可以在深山的小屋里升上一堆火,烤着野味,在火光下写作。怎么说呢,他就是这样的人,能文能武、宜诗宜剑,出则不怕艰险勇往直前,入则柔情万种浪漫无边..."
  "打住!"我实在听不下去,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你在说什么呀?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呀?"
  "咦?不是你自己问我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的吗?"泰雅一双美丽的眼睛无辜地扑闪扑闪着,"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呀?你死了,他还活着,而且是我的同事,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交往呀?"

推书 20234-11-25 :只愿君心似我心+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