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总是会默默的补充一句,“神甫,你说,他死了之后我才知道我竟然那么爱他,如果他一直活着,我大概还是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你说,如果是神,他会选择什么?让他死还是让他活着?”
他也不等着听人家的回答,推门静静的离开。
“你今天时间比较久。”
门外带着黑色太阳镜,穿着黑色半长风衣的男人站在圣像下仰望受难者。
“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所以……”眨眨眼,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对方,小声咕哝了一句,“眼泪没擦干净。”
对方尴尬的僵硬了一下,还是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
他踱到前排的椅子上坐下,对方很快跟了过来,隔着一个位置坐在他旁边。
“听说你买了近郊那块地?准备盖游乐园?”
“嗯,羽箏喜欢那里……”他点头,并没否认。
“小贤,你知道么,其实你挺幸福的,至少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我呢……那些快乐的记忆全都在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几年前,那时候小泓还是个孩子,我也是,长大了之后再遇到,却已经变得无法收拾了,跟他相处的两年,除了□的时候,没有一点快乐的回忆,我没见他笑过,只见他哭,没疼过他没宠过他,只是逼他,逼他堕落,逼他疯狂,逼他找出蓝羽箏,逼他把蓝羽箏送到我手里,逼他帮我想办法对付你……如果不是他死了,我根本没办法相信原来我那么爱他,我一直以为我恨他,因为他在我离开钟家的时候选择跟随你而放弃我,我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唯一……原来,钟家才是他的唯一……呵……”
“哥……你别想太多了,尹瓷他……”本来就是那样的。
李奕泓——太久没人叫过的名字,除了凌云,大概都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名字,这是尹瓷的本名,在他跟随钟靖贤之前,他父亲给他的名字,接手钟家的事务之后,钟靖贤替他改了名字——他有私心,他知道这个家里凌云最后惦记的那个就是李奕泓,所以他想把凌云惦记的一切都归为己有。
“嗯……我没事,两年多了,早习惯了,炸弹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他一直耿耿于怀,不知道是谁在他的酒店里装了炸弹,就在电梯附近,尹瓷和蓝羽箏离开酒店的时候引发了爆炸,等到救援的人上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烧成了焦尸。
尸体很好辨认,羽箏的手腕上和尹瓷脚踝上的金属环,虽然被火焰灼烧的变了形状,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原本,甚至凌云装在尹瓷腿里的那枚让他一直痛苦的骨钉都在。
这种时候,这两个人谁都不能再欺骗自己,那种瞬间爆发的心痛感觉,就像是那场莫名的爆炸引发的火焰,把他们生命里最具活力最跳脱的部分烧的干干净净,剩下的是一场痛彻心肺的空虚与无奈。
他们默契的停战,甚至经常一起喝酒聊天,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也是这种时候他们才明白,曾经的感情到底来自哪里,那只是找到同类的彼此吸引与兴奋感觉,与爱情相差甚远,就如同喜欢一条配得上自己气质的领带一般,看着就会满心喜悦,却没有人一辈子只会带一条领带。
只是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男人对感情本就迟钝,哪来的分辨那么仔细。
但知道的时候,却怎么都来不及了,后来想想倘若不是那突如其来的打击,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清楚自己的情绪。
以钟靖贤的做法,势必会把蓝羽箏带回家去关起来,他知道蓝羽箏的倔强,一时半刻根本听不得自己的解释,但他有无数的办法磨光那只小猫的爪子,让他屈服,当然,在床上是最好的选择——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强势伤害羽箏,钟希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钟希又补了一句,就算如此,羽箏还是爱上你了……
这一句,差点要了他的命。
如果不是那晚凌云约他喝酒,他可能第二天就该躺在停尸间了……
至于尹瓷,凌云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说,那么不听话的东西,一定会抓回去,好好的惩罚,让他彻底弄清楚自己的立场才行啊,说完,就趴在桌上啜泣,一个大男人哭的像个孩子——我从来没对他好过……反复的说这一句,陷入死循环,跳不开。
“还是没有头绪,当时太混乱,就算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被毁光了……倒是最近从J国过来的那些人,哥,你有什么消息没?”
他们两个,有点倦怠,对于江湖,甚至对于人生,突然间变得像老年人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KT和ECM的敌对关系,也就因此化解了,只是他们的无心拓展势力,给了别人一个不错的机会,从J国过来的一个叫做SN的组织,最近活动很猖獗,虽然还没有明目张胆的动他们的地盘,但却已经吞了不少小组织,在生意场上也活跃异常,所有人都警惕的很,却怎么也查不出他们的背景。
凌云在J国待过,问他总要方便些。
“SN是J国三大黑帮之一SK下面的一个系统,我打过一些交到,但是现在却问不出来他们这次派过来的人是谁,似乎没人知道这几个人的来路,而且……SK根本没有在K国扩充力量的计划……”他问过单羽墨,单羽墨也不清楚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SK那边对此不愿意做出任何解释,当然,他们有不解释的权利,奇怪的是,在K国有了一些列动作的SN,那两个主导者,却一直没有公开露过面。
那些被吞掉的小组织也都说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头儿,只是听过电话,但声音是处理过的。
如此神秘,真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们这次不仅仅是动了念头,胃口还很大……”
靖贤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痛的额头,用不了多久,SN就会找到KT和ECM头上,这是显然的,这次的事情,根本就是冲着他们来的,看SN收服的那些小帮派的地理分布就明白了,都在KT和ECM周围。
“不如就给了他们,呵呵……”开了一句并不好笑的玩笑,却听见一边的人很赏脸的大声笑起来,凌云也傻傻的继续笑。
是啊,能丢掉就好了……
手下几千号人,如果都加在一起,连各中心城市的力量都加起来算的话,几万的人,都等着他给饭吃,他也想索性就什么都不做了,找个地方慢慢的靠回忆过活,或者干脆死了……但这个世界上,对他们来说,却并不只是爱情那么简单,就如同钟靖贤曾经在蓝羽箏手臂上打的那枪,并不是单纯的想要伤害他那么简单。
每周一整天——这样的伤怀对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奢侈了,如果真的打起来,恐怕连这一天的时间都没有。
“总之,先要让他们露面,否则的话我们太被动了……”
“嗯”凌云点头表示同意,“有什么好的办法?”
“下个月总统千金的生日,我已经放出消息说总统打算在那天替他的女儿选个好女婿。”
“是个不错的借口,不过,保险吗?”
“哥……他们再厉害,也只是初来乍到,我们在这块土地上,可是生了根的,呵呵……”靖贤仰头,看着十字架上的受难者悲伤的脸,忍不住笑。
前一秒他们还在忏悔室里像个孩子一样流泪,下一刻,就在圣像的脚下大肆谈论着如何促成这人间的罪恶,两年持续如此,从来没人发现过他们两个是什么时间用什么手段交换了情报,表面上他们还是那样水火不容,尽管明争暗斗少了许多,但却没人知道他们会如此心平气和的交谈。
大概,SN的那些人也同样不知道。
“父亲当初决定把钟家给你,难道是未卜先知的看到了你的才华?呵……”凌云抬手拍了拍靖贤的头,像个哥哥对待值得自己骄傲的弟弟一般,带着几分疼爱。
“那你不如说他把我带回家,是未卜先知我会杀了他……”低头,双手握紧胸前的十字架,抵在额头上,默默的祈祷。
如果这世界上有神,如果这世界上有天堂,那么,请神让天堂里的羽箏知道,钟靖贤爱他……
拍在靖贤后脑的手略僵,凌云苦涩的笑,对于父亲的事情,不知不觉释怀,但提起的时候,也还是会有被戳中的痛感,大概时间慢慢会把伤口磨平,磨出厚厚的茧子,他便不再痛了。
学着靖贤的样子,双手握住胸前血色的十字,抵在额头上,祈祷……
如果这世界上有神,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李奕泓能去的地方,不管他是尹瓷还是李奕泓,请神告诉他,我爱他……
用尽全力的爱,哪怕他从不爱我,哪怕他只是把我当作钟家的少爷,或者是个没心肝的怪物。
在那之后,请神赐我一颗平常心,让我不要再怪他离我而去的残忍……
爱的越深刻,怨念也便越深刻,如此纠缠,生生世世,不免不息……
请让他知道……
我……
爱……
他……
第二十四阶 轮回
从概率上来讲,钟靖贤打过的算盘,鲜有落空的时候,就像这次早就安排好的生日宴,那个神秘的SN的主人,终于肯现身现场。
只是他毕竟不是神,他算到了开头,却没算准结果。
仓皇的跑进洗手间,用冷水把头发和脸弄的湿透,又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拍了几下,脸颊被打的通红,但也还是不觉得有多清醒,直到另外一个人狼狈的跑进来,跌跌撞撞的险些摔倒,他才相信,自己刚刚不是在做梦。
他看到他了。
那个比总统还神秘的,SN的领导,那两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阴影刚好能挡住他们的脸和肩膀,有人偷偷把那两个指给他看,一打眼,他的心就像是被鹰爪抓了一把似的疼痛。
那身影,恍如隔世一般的,活脱脱的出现在他眼前,一瞬间他竟然不敢相信。
梦里他总是快活的跑过去,紧紧的抱住那个人,生怕他再度消失,而那个人真的来了,他却反而害怕的冲进洗手间,用冷水让自己清醒一些,这种虚妄,瞬间被冲进来的凌云戳破。
“我看到他了……”
凌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声音慌乱的颤抖。
“谁……蓝羽箏还是尹瓷!”他急切的问,其实他两个都看到了……
“都……都看到了……”
同预想一般的答案,却惊得他说不出话……
“不会认错……”
“不会的……”
两个人一起摇头,却还是弄不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死干净的人,死的毫无破绽的人,怎么会在两年多之后又出现,而且完好无损……不可能有人在那样的爆炸现场活下来,他们没在爆炸中心,却还是被热浪波及,靖贤的后背大面积的灼烧,让他痛了好长一段时间。
“除非……”凌云皱眉,不太情愿说出自己的猜想。
“除非蓝羽箏本来就是SN的人,他遇到大哥然后再让我遇到,根本就不是偶然,都是计算好的……目的是KT和ECM。”靖贤替他说出这种有点荒唐却是唯一合理的推测,毕竟,如果有SK那样的背景,想制造一场查不出根由的爆炸并从中逃脱的话,并不是难事。
“可是小泓怎么解释?他在钟家长大的,完全没道理会背叛钟家!”
“可是……钟家抛弃了他,你伤害了他,在那之后,我又不信任他,他跟着羽箏走,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个……那我去把他找回来!”
“疯了!”一把扯住要往外走的凌云,靖贤砰的一声关紧洗手间的门,“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现在显然是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尹瓷对钟家的一切,可能对ECM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至于羽箏,他站在那里就能让我心慌意乱了,如果真的打起来,没那么容易赢……你得冷静下来!”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凌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总之他颤抖的声音和他这番冷静的分析很不搭调。
“不要轻举妄动!”
离开洗手间之前,他一再的告诫凌云。
一转身,却直直的奔着走廊尽头的阳台过去,羽箏站在那里,手背在身后仰望月亮,纤细的身体包裹在浅灰色的西装里,腰肢和臀部勾勒着几分婀娜的味道,即便在远处看去,也带着撩拨的热情。
这样的身子,一旦被点燃,就会变得非常积极,扭动着喘息,性感撩人。
曾经无数个夜里,自己就这么随意的把他揉在怀里,疼爱。
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但现在,机会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自己面前——神对他的眷顾,是不是太多了?这样的惊喜摆在他面前,莫非是想让他大受刺激,脑□而死?
可惜,他的血管比想象的坚强。
他走过去,站在蓝羽箏身边,寻思要一个怎样的开头才会使这场对话看起来显得不那么突兀。
“好久不见了,靖贤。”
先开口的,却是羽箏,他收回停留在月亮上的视线,转过头,笑着跟靖贤打了个招呼,毫不在意身份的暴露,像个老朋友一般的问候着。
“啊……羽……羽箏……”
一瞬间心跳加速,像个大男孩似的乱了阵脚,月色下羽箏的笑带着入骨的妩媚,与曾经他见过的那种清澈俊朗不同,现在的羽箏,眉眼间带着几分漠然与不屑,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都入不得他的法眼,那双澄清的浅棕色猫瞳,微微眯起的时候,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轻浮,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含着骄纵的嘲讽。
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羽箏吗?是那个倔强干净,怎么都无法弄脏的,逞强的,却不管受了怎样的伤害都能再重新站起来,回到他身边的蓝羽箏吗?
他以为蓝羽箏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干净漂亮,纤尘不染似的。
现在看来,颇有一件挚爱的古董花瓶被摔出裂痕的感觉。
不仅仅是心痛那么简单。
“怎么?下了这么大功夫,连总统先生都劳动了,就为了请我出来,不是就想这么看着我的吧?呵……”
他笑着,却丝毫没有温暖快乐的感觉,风撩起他黑色的发,发梢舞动着在空中拉出黑色的弧,织成一张令人惶恐的网。
“……你变了好多……”
对于羽箏的发问,他的回答明显不太对劲。
“人总是会变的,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我不去改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