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立禅问他的话,使他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断。但她是谁?他就是想不起来。也许她就是让自己爱得痛彻心扉的女子,难道自己也曾这样爱过?
但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如果那些记忆很重要,自己不会用冥想驱除,但为什么这段记忆会从自己脑中消失?莫非那段情太苦,不驱除就会压溃他的头脑?
应该是这样。
“情分自有定数,那个家伙怎么管得这么宽?义夫,一起来喝一杯吧,他这里的酒可不错。”不落烟带着迷人的笑出现在义夫面前,“我决定明天去动身去舞离那里要天狐内丹,这也是我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可以和闵池靠得更近的一件事。
“有酒喝当然是件极妙的事。”义夫笑道,不去想那些破碎的记忆。
“算是为你饯行,你快点离开我能省很多神,天狐内丹就不劳您大驾亲自送过来,来封信,我去那里取,顺便送上几样珍宝作为答谢的礼物。”立禅来到他俩身边。
“你啊。”不落烟无奈笑道,“果然是蛇心重疑,和舞离有的一比。”
第三十六章:深情不与多情共
傍晚时的一场细雨使空气到了夜里还带着湿润,熏香的清雅气味得到充分的挥发,苏蝉影靠着蔷薇花蕊做芯的靠垫上半卧在软塌上。
立禅一身酒味,由侍女搀扶着回到薇承殿。他还是有着几分清醒,训斥道:“你们都醉了,我喝成这样怎么可以到蝉影面前,还不快扶我到其他宫殿,胡乱睡一夜也可以,再搅得他睡不好怎么行。”
“大人,是影妃吩咐请您回薇承殿,现在影妃还在等你。”
“等我,有什么好等?等来了不过又是一夜难熬,夫妻情份淡薄,倒是现在不见的好。”立禅推开搀扶自己的侍女,边说边歪歪斜斜地走到竹林旁的水池,也顾不得泥泞的道路,弯腰捧起一捧水洒在脸上。清凉的水让被酒烧得火热的头脑片刻清凉下来,看看身上米白色的长衫刚刚沾上斑斑点点的新泥和衣领处的水痕,更是显示着落魄之意。
“真是可笑可悲,我堂堂蛇神竟然为了个凡人成为这个样子,我威严何在。不爱我,凭什么,你们告诉我,在这片天地,还有比我更好的男子?说。”
侍女们齐声答道:“在这片天地,您是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
“那他为什么还是不爱我,我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我比那个死了的女人差什么,他老想着她干什么,我能给的明明更多。”立禅低声喃道,神情迷茫憔悴。
一道灯光向这边靠近,一名侍女在前打着灯笼,后面跟着穿着单薄衣衫的苏蝉影踏着被竹影割碎的月光,越过滴着露珠的植物沾湿大片衣裾,到他身边。
“你喝多了。”苏蝉影上前扶住他,掏出手帕擦尽他脸上的水珠,自己苦等他一天,他却和朋友海饮入夜,连个信都没给他传。
立禅拉着他的手,微微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穿这么少,手都是凉的,你知道你要是生病我会有多难受吗?”
苏蝉影扶着他想往屋里走,劝道:“你喝多了,该休息了。”
立禅却推开他,看着身上的泥点,样子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红着脸说:“衣服脏了,你喜洁,见不得脏。”
苏蝉影叹了口气,好容易扶着他回到房里服侍他躺下,又哄又劝地让他喝下醒酒汤。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我改。”他仍在梦中痴迷。
苏蝉影看着立禅酒后沉酣的样子,深深叹息。
为什么会和他纠缠在一起,是自己前生欠下什么债还是今生做错什么事。要是自己的错,何必让立禅因他饱受煎熬。
他解开自己的衣带,缓缓退下自己的衣物,用自己赤裸的胸膛贴在立禅同样赤裸的胸膛上。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他一向是痛恨和立禅的亲密接触,从前是,在也是。但必须做,要让立禅民泯灭对他的爱和痴。想来自己真是错了,高高在上的他何时遇到像自己这样不曾畏惧他的,不对他的临幸欣喜若狂的,要是一开始自己就和他人一样,现在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他的脸离他的脸只有些许距离,要是此时立禅醒着,早就吻上自己时刻都在动心的红唇。
“呵。”苏蝉影吐出一口气,好冷。立禅身上的白光冰冷刺骨。以前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其实他是这么冷。这才是真实的他。
“立禅,”苏蝉影头枕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道,“我办不到,我不能用我的虚情假意对你的真心实意啊。立禅,我们做把酒言欢的朋友好吗?我们每天在一起赏花观月,吟诗抚琴,我们不是过过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他想要的生活是他不能,不愿给的,而他要给他的生活,他是万万不肯要的。
清冷的眼泪沾湿立禅结实的胸膛。
苏蝉影紧紧保住立禅冰冷的身体,自己冷得齿间都是寒气都不肯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立禅醒来。
他毕竟是蛇神,感觉得到今夜的不同。往日不肯亲近的人正枕在自己的胸上,长发散在自己的身上和自己的长发纠缠。
是真的吗?他在我的怀里?立禅不敢置信地伸手抱住让他爱得发疯,痛得要死的人。
他的体温偏低。他忙暖热自己的身体。我真是粗心,万一他身体再有不适,我可是要死哦。
此时立禅满心是难得的温存,细致地感觉沉睡中的苏蝉影往他怀里钻。
他一厢情愿地把今晚的一切解释成他内心的坚冰正在融化,却不去想他仅仅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怀抱温暖如春。
我醉了,什么都没做,他是自愿的。
立禅自从苏蝉影苏醒后便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他没有问,他等着苏蝉影亲口告诉他。会是什么?蝉影因为什么事情而哀怨?他把怀里的身体又用力抱了抱,如蜻蜓点水般在他的红唇上掠过。
酒的恍惚迷醉的感觉又回来,像是梦中的朦胧。不对,没有比抱着这具身体更真实的感觉。
……
画上的公子清雅卓绝,但是要说是绝色还差一些。
眼角微微翘起露着魅惑的光芒看着画中人。舞离笑问茶桌对面的不落烟:“真的是他?”
不落烟点点头,修长的手端起茶桌上的茶盅,碧绿叶子在水中打圈、沉底。
“想不到,真想不到。”舞离露出诡异的笑,“立禅,那个我每次见都差点冻僵我的冷冰冰的家伙,竟然会……”
本来不是同一季节的美人蕉和梅花却在同一处生长茂盛,浓绿伴着淡红,冷艳的梅香压倒一切。天狐舞离酷爱美人蕉和梅花,如同不落烟钟情松柏。
舞离下巴略尖,浑身上下透着诱人魅力的绝色美男子,和不落烟不同,他充满危险的诱惑力,倒是让立禅深恶痛绝的不落烟显得更正气些。
左手指间动作优美地略过细腻的下巴,舞离笑道:“真的愿意用你宫中的珍宝来换我的内丹。”眼里全是戏谑。
“当然,其实你手中有两粒天狐内丹,我用我宫中的宝物做交换你也不吃亏。”
“我是一直想得到你的宝物,不过现在我不想要了。”
深知他脾气的不落烟并不惊讶他的出尔反尔,只是淡淡说了一声:“哦。”
舞离用一种带着引诱意味的姿态对着不落烟,双眼微眯,道:“告诉我,你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该不是对这画中人……”他伸出红舌尖舔了一下柔嫩的嘴唇。
不落烟摇头笑道:“什么都得不到的事我的确不会做,但和他无关,是另一个。”
“另一个?”舞离不相信地看着不落烟,“到底是何方神圣,要你做这么多事。”
呡一口茶,把玩着印着梅花图案的茶盅,嘴角带着醉人的笑,温柔说出另一个的名字:“是闵池,小的时候敢骂你是天杀的色魔的药蛇。”
“他现在也敢,劝你一句,立禅可他看成半个儿子,而且任恩也不是好惹的,别玩了一辈子火反被火烧了身。”
“我自有分寸。说吧,给还是不给。”
“要我给也行,我要去看一看苏蝉影,然后亲自把内丹奉上。”
那样的话,立禅可能要发疯了。“也劝一句,立禅现在好比一个醋缸,你多看苏蝉影一眼,多和他说一句话他就拿一次当十次,恨不得吞了你。”
“那更有趣。”
与立禅无法言明的苦闷心情不同,不落烟和舞离把他的痴狂当作打发无聊时间的茶余笑谈,也不是他俩无情,而是他俩都是历经千万花丛草地的风浪子,对于“深情”二字,早就不在意,多是他人对他们款款深情,自己司空见惯,所以对于立禅的行为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不解。
多情之人多薄情,深情之人多苦情,可以这么说吧。
不落烟手执笔,用一种平静的口气写下自己向舞离讨要内丹的事,顺便在信尾亲描淡写地告诉立禅舞离要前去拜访的事情。舞离也亲笔修书一封,表示自己对他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情的关切之情,更说自己愿为遭受不幸之事的影妃尽上一份薄力,亲自将天狐内丹奉上。
他俩猜想着立禅收到信时的情景,忍不住大笑一场,虽然对他的事都是有心帮助,却还是要嘲弄一番,虽说作为朋友不太厚道,倒也是愿为他解除一些麻烦事。
内丹的重要立禅深知,可以得到它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的事情,要是能得到天狐内丹那他就有五粒内丹,尽管还不知另外两粒内丹何时得到,从谁那里得到,但也是天大的喜事。
“两个不怀好意的混蛋。”看到不落烟和舞离的信,知道他们要来决不是光为了帮助自己,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下去做好接待他们的准备。
义夫看着脸色难看的立禅,劝道:“他俩也不是没有一点节制,你又何必拼命气自己,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不落烟在我这里招惹蝉影,引诱闵池你也是看得到的,舞离来了还不知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他的目的是蝉影。”他一脸忿忿,完全没有把苏蝉影此时无法见人的容貌放在心上。
“还不是你自己,何时听说过哪个神为了一个凡人成你这个样子。”义夫说着,眉头不经意一跳,又想到那个不知是谁,不知是何时见到的美丽女子,为什么就是记不起来,她是谁?他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
“立禅,我……”想问一问好友是否知道自己曾经是不是真的爱慕过某个女子,却没说出口,自己都已经模糊驱除的陈旧记忆,还能指望不相干的立禅记得?
“大人,虎神大人,影妃来了。”适时的通报解了义夫的围,立禅也没有追问。
这是义夫在苏蝉影毁容后第一次见到,似乎身体比以前好多了,虽然还是消瘦,但已经没有让人产生痛惜的感觉。他身穿喜爱的淡蓝色长衫,略略纤细的腰上悬着一块比目鱼玉佩,上面垂着沉稳的绿色结子。
他的容貌被掩盖在一片素白的绸帘下,但周身没有一点颓废的气息。果然是让立禅放不下舍不得的人。
“这一次我蒙受不幸,得到虎神大人鼎立相助,虽然知道此生都不能相报,但还是想向您亲口道谢,只是现在我容貌不雅,实是不该唐突,还请您见谅。”他姿态大方得体地向义夫行礼道谢。
义夫忙向他还礼,说道:“影妃您太客气了,微尽薄力,请不要放在心上。”看着苏蝉影如黑夜的长发,他脑中出现一个跪坐在软垫上,长发及地的女子背影。还是她,他记不起来的她,似乎自己的手曾穿过她美丽的长发。
一瞬间,再一次感觉到,悲欢惆怅,伴着花香的梦想,天下无双的爱恋离自己是那么近,近得只要自己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但真的伸出手,它们就比在神龙的苍茫大海上看到的海事蜃楼还要遥不可及,还要虚幻。
也许自己也像立禅那样流过从心里流出来的泪。
春色旧了,庭院中的藤蔓生长地过分,夏的颜色透过窗格延伸进来,照在苏蝉影崭新的发簪上。苏蝉影原来用来挽发的簪子因为是从家带来,颜色陈旧,今日特意换上立禅送的发簪,挽住顺滑的头发。
立禅露出不知名的笑,之所以是不知名的,是因为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义夫感到立禅的心情好了许多,带着欺骗的成分。他看得出,苏蝉影对立禅的心意其实从未改变过,恰当的距离,似乎带着些许看不真切的暧昧,其实仍是一片清白。
并非无情,只能怪相逢不在时,已为一个早不相干的人付出深情。也无法多情,当时付出的太专一,收不回来了。
试问苍天,要是相逢在恰当时机,是否可以成就一对令人羡慕的眷侣?
如若可以时光倒转,能把失去的记忆寻回来吗,让沧海桑田的缘牢牢记在心里。忘却,真是件苦恼的事情。
原来深情苦,忘却难。失了缘,断了分,如风也罢,如烟也罢,总是经历过,放不下。
要想不受苦,就把记忆生生挖去,但自己就不再完整。
……
第三十七章:佳人珠帘后
微凉的水汽掺杂荷花独有的清香,颇解早晨的困乏,使人一日都神清气爽。池中亭亭玉立的淡红色荷花轻舒婀娜身姿,用一种带着清高的姿态展示着自己不可亵渎的美丽。
轻微的叹息包含着难以言尽的遗憾。立禅握住苏蝉影略嫌冰凉的手,手指在他手掌中缓缓抚摸。
“可惜夏殿的莲池,现在稀落许多,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苏蝉影轻声道出立禅心中所想。
菱姝本是夏殿莲芯中幻化出的精灵,被击破心智后身影涣散,同时莲池衰落萎靡。
“等待百年之后,会出现新的精灵,那时莲池会变得更加美丽。”立禅在他耳边说,吐出的气息搔痒苏蝉影细滑的脖颈。“百年之后,我们还能在夏殿泛舟莲池,清香的荷叶和菱角我会亲手为你采下放在房中,你就在那清香中从睡梦中醒来,开始美好的一天。”
依偎立禅身上,心想自己如何能有百年生命,但也不说出这大煞风景的话语。
白衣绿带,宛如一株白莲,靠在身穿湖蓝色衣衫的立禅身上,真似白莲独立蓝色湖水中。
“立禅,现在的日子你满意吗?”
“有你温柔的依在我怀中我自然是满意的。”美中不足的是怀中的美人身边总像罩着一层薄冰,明明靠得很近,但不能完全触到他。
这样的生活和在苏蝉影出事前极为相似。立禅一直认为,如果没有浮尧伤害苏蝉影,他们之间的曲折不会这么多,他离他会比现在近得更多。
立禅仍是个霸道的神,他总是认为,苏蝉影一定会爱上他。
“立禅,要是我的样子永远都是这样,你会不会厌倦?试想一下你要长年累月对着一张不能见人的可怖的脸。”
“再美的容颜,其实看久了也就没有了当初的惊艳感,能让我心动的,是所爱的人身上那种独有的气息。”他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苏蝉影本能地躲开他过于亲昵的行为。
“快放手,闵池来了。”苏蝉影说着从他怀里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