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以踏进上邪,后脚立刻跟上来一个侍者。
那侍者是他特意派在李青身边,服侍李青当然也是监视李青的。
“怎么了?”鄢尘见他神色慌张,就知道出了事,连忙问道。
“下午那阵青哥的哮喘病犯了,很严重,叫了医生做了紧急抢救,可到现在人还昏迷着!”
鄢尘一听到这个消息,连忙奔向了李青住的那个房间。那名侍者也跟在身后,李青的其他手下却没有动。
上邪的所有人都知道李青的房间除了鄢尘特意指派的人,其他人是不许进的。
但今晚就有一个人不信那个邪,兀自紧跟在了那两个人身后,且还扯出了一丝玩味的痞笑。
李青的卧室里,灯光略显昏暗。一个身穿白色医生服的人守在卧室门口,见鄢尘他们来了,急忙让开了路。
李青平躺在那张大床上,眼眸紧闭,脸色青白,却透着一种令人不敢相信的平和神情,即使是昏睡着,却也有一番他自己的风情洒落在修拓深邃的五官中。
“怎么样?”鄢尘的目光落在李青的脸上,询问着身后跟进来的医生。
“状态不是很好,病人的身体少年时曾遭受过严重损伤,这么多年又一直未加注意,这么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如何地折磨着李青,来发泄私愤,确实,他是打过李青,却也只是那么一次。手才碰到李青身上,李青就昏过去了,然后,这几年里,李青一直在昏睡、抢救、偶尔逃跑,好像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可谁都清楚,那只老鼠是他而非李青啊!
逼不得已,鄢尘才会想到用那个订制节制器具的东西来控制李青,不让李青再逃开,只是这东西还没等用呢……就被萧瑟哪个祸害试到他自己身上来。
“再这么下去会怎么样?”鄢尘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被里,抚在了李青削瘦的手指上。当年桃花树下,那个潇洒泼墨的俊朗青年,早已经没了昔日的光彩,如一片即将坠落的桃花瓣,惹人哀伤无限。
“活不过三个月了!”医生也很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虽然看不懂鄢尘和李青是什么关系,但每当李青昏睡时,鄢尘寸步不离的守侯,看了令人感动。
“什么?你再说一遍?”鄢尘猛然回首的眼眸里,冰冻寒潭一般。
“对不起,鄢先生,你一直找不到可以匹配的肾源,我也无能为力,透析这种东西,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而且……本身也太消耗精力,青哥的身体又不止是肾上……”医生说的情况他都了解,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能让李青死。
“我会抓紧时间找肾源的,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保证在我找到肾源之前,让他活着!”有的缘分从最开始就是孽缘吧!
如果那年的三月,他不去江南游春,也许就不会看到桃花林里的李青,也就不会有了“只缘感君一回眸,就此思君朝与暮”的心痛了。
可为什么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他用尽何种努力,却再也换不回李青对他的刹那凝眸了呢!
“鄢先生,请你尽快,最好可以找到直系亲属,青哥的血型特殊,肾源很难匹配的!”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责任,可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医生可以左右的啊。
“我会的!你们呢都出去吧!”
鄢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离开,他要安静地在这里坐一会儿。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沙一天堂。
可佛是否知道那一花一世界的寂寞,那一叶一菩提的凄伤,那一沙一天堂的悲凉。
“李青,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利用我报仇,我不生你的气,你利用我杀死我的亲生父亲,我不记你的恨,可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对你的爱呢?”鄢尘失声痛哭,这么多年,李青从不记挂的东西,却是他深深埋藏,割舍不掉的。
他明知他的一生尽毁在李青的手里,却还心甘情愿,谁让他爱着……那个永远爱他的人呢!
“你这么哭他也不会知道的!”
安静得只有哭泣声的卧室,突然出现的说话声,让鄢尘大吃一惊。
他反射般地站起,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才看到卧室门口,萧瑟瘦的竹竿似的身体正倚在门框上。
话正是他说的。
“谁让你在这儿的!”鄢尘怎么也想不到,他伤心欲绝的时候,身后竟还站着一个无声无息的萧瑟。
那他刚才说的话,萧瑟……一定是都听到了!
“没人让我站这儿,可我又不知道站到哪里,这里我只认识你,当然得站到看得见你的地方了!”
萧瑟一直站在那里,从他跟着鄢尘进来的那刻,他就站在哪里了。
若是别人,鄢尘手下的保镖还会问一问,可自从那些保镖亲眼目睹了今天宾馆休息处的那一幕后,就谁也不敢多言了。
“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鄢尘冷冷地注视着萧瑟。
“我又不是聋子,再说了,我听到又能怎么样,或是说,你多亏我听到了,否则,你又哭又脚的,也没个人知道,眼泪不是白流了!”
相对于鄢尘冷冷的注视,萧瑟看向鄢尘的目光里,却少见地有了一丝温柔。
“你什么意思?”他鄢尘的眼泪白流不白流关他萧瑟什么事,用得着他跟着操心么!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床上躺着的那位吧,他看人的目光那般淡薄,一看就是个寡情的人,你还……”
“还轮不到你说他!”
萧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鄢尘硬生生地打断了,但鄢尘心里清楚萧瑟的话,说得却无错。
李青看人时,很少有七情六欲掺在里面,全是不可思议的理智。即使被施了春药,倒在床上时,他的眼神也比他人清晰明彻,无欲无求一般。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惹得众人对他神魂颠倒,任他摆布,他鄢尘不就死其中一个吗?
——明知是杯毒药,也含笑饮了下去。
“你打算怎么处理啊?是把他交给青龙帮,还是把他交给……”
“萧瑟,有没有人告诉你,一个人要是太聪明了,活不长!”鄢尘就不明白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萧瑟那双狡黠的眼睛,那明明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生命的少年的眼睛啊,为何会如此犀利!
“也许有人是吧,不过我正好相反……幸好我够聪明,所以我才活得长!”他如果不是够聪敏,他十岁那年就饿死街头了,又怎么会游刃有余地混到十七岁。他如果不是够聪明,从看守所见到乔迁的第一眼就看出乔迁温顺的心性,又怎么会以自杀做诱饵,钩上乔迁这条善良的鱼;他如果不是够聪明,被鄢尘扛到水床上后,又怎么可能反败为胜,且又做到与人见人怕的鄢尘为伍,做到自保呢!他如果不是够聪明,又怎么会跟着鄢尘回到上邪,既可以远离乔迁带给他的情感波动,又可以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呢!
聪明在别人眼里是可以炫耀的资本,而在萧瑟眼里则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他从不自作聪明。
只在今晚鄢尘熟了,他才认下了。平时,他才不会承认他自己的聪明呢!
“你就觉得我不会杀你?”鄢尘阴冷的态度在这句问完后,突然转瞬明媚了,而在萧瑟回答他后,竟可以用穿暖花开来形容了。
萧瑟说:“你不会,你还得等着我来爱呢!”
“你还是回去爱你哥吧,你那么聪明未必输给张扬的!”
“我当然不会输给张扬,可我懒得和死人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属于他自己的隐私,每个人身边都会有一个形影相陪的伴儿。我哥的隐私已经埋在心中无法割掉了,我哥身边的伴即使死了,在他心里也是活着的。少爷我正青春年少,没时间陪他玩自欺欺人的游戏,还是让张扬做那个傀儡替代品吧,我啊……我还是利用大好年华,陪你狼狈为奸、祸害人间吧!”
萧瑟即使嘴上说得潇洒,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无法割舍的。
这种割舍或许是一辈子的,他也无能为力。可他刚从鄢尘哪里承认自己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是不会做糊涂事的。
在酒吧里,一首哀伤的曲子就让乔迁泪流满面的事实,深深地打击到他,那时,他就有点清楚凭着他的力气是抹不掉乔迁的泪水的,既然无法给乔迁带来幸福,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关怀。
有时,远离,是一种比靠近更持久的爱,它不但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还可以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比拥抱那种华丽却看不到彼此表情的动作,来得真实多了。
“别自我安慰了,还不是抱怨自己没长一张张扬那样的脸,我估计你哥和那个叫张抑的人呆久了,连床上的时儿都得看着相同的那张脸才能做得了吧!”
鄢尘的话,萧瑟听了也不生气,要不就说他第一眼看到鄢尘,就对他感了兴趣了。
这种兴趣同对乔迁的一见钟情不同,这事一种同类相似的那种直觉和本能。
感情是一场不见烽火的战争,若没有势当力均的对象做对手,那是寂寞到可怕。
不过,鄢尘说得也是事实。
乔迁……或许真的只能要那一个人吧,即使换一个人也得和那人一模一样吧!
他是萧瑟,他做不得那人。
“别在哪里做怨夫状了,你心里有个李青,我都不说你什么呢,你又何苦挑剔我的毛病呢?来鄢宝,我们春宵一刻去吧!”
萧瑟说完,笑得暧昧不清了,而那张清瘦的脸,却把这份笑挥洒得漫不经心。
“今晚没心情,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鄢尘微垂下眼帘,遮住了那装深不见底的桃花潭水。
“你说……我哥肯不肯捐个肾出来?”鄢尘心里想的是什么,萧瑟最清楚。
他就不能明白了,这世间所谓的缘分究竟是什么?
有的人寻找个人,一辈子都找不到,而有的人却只是才开始寻找,那人就已经在身边了,或许还在很多年了。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还真TMD准!
若不是他贪心乔迁的温柔呵护,也不会用计到了乔迁身边,那也就不会把乔迁拐到F市。
即使到了F市,他要不是犯了小性子,偷跑出去上街挑衅生事,也就不会和乔迁躲到那所破旧的小医院。
若是没有进了那家小医院,又怎么会遇到犯了哮喘病的李青,而鄢尘这个倒霉蛋又偏偏在他们准备离开的前一刻,追进了那家破医院里。
这以后的事……当然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算什么?任他萧瑟聪明绝顶,竟也想不通了。
“你哥?他……会吗?”萧瑟的话提醒了鄢尘,因为悸动也是因为紧张,问话的语气都显得颤抖。
“要是别人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我哥他一定会的。只是……你肯把他送出去吗?他离开了上邪,就不再是上邪的李青,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舍得吗?
萧瑟走近了病床,双手放到了鄢尘略显单薄的肩上。
这个人妖天生就应该是被别人爱的,却偏偏倔强地去爱别人,眼光还那么差,挑了个李青。
鄢尘和李青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纠葛,萧瑟虽然猜不到,但他只看李青一眼就知道李青绝不属于鄢尘,或许说,李青不属于任何人。
有人天生性情凉薄,所以可以做到游戏人间,不染尘埃,李青即使属于这一类的吧!
人家都所看破红尘的人,是世间最自私的人,李青绝对是自私中的极品了。
“你都舍得,我又有什么不舍得的?”鄢尘低眉婉转中,那般寂寞,直道是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似是满腹心事,又与谁人说!
“青龙帮那边怎么办啊?你拿什么给他们送去啊?奇怪了,李青就算是长得不错,也不过是条小鱼小虾,何至于勾引来那么一条大鲨鱼?喂,人妖,你不会是从中使坏了吧?”青龙帮怎么也算是亚洲有头有脸的帮会组织,鄢尘能找到他们帮着除掉李青,就已经算是出乎意料了。
现在……竟还会指名道姓地要李青,这病秧子有过去有什么用吗?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看啊!小没良心,刚才还说要和我春宵一刻呢,现在就出言诋毁人家的名誉了,你让人家怎么放心把后半生交给你呢?”鄢尘半娇半嗔,斜瞥的眼眸,一江春水。
鄢尘要是真发怒了,萧瑟还不担心,可鄢尘拿出这副神色了,萧瑟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还真生气了,人家不是和你说笑呢吗,我家鄢宝人品最好了,小时候学孔融,大了学雷锋,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回行了吧?快说正事吧,你看他那样还能挺几天?你难不成要给我哥送去一具死尸啊?欧阳修意现在恋孙成狂不得活吃了你!”萧瑟就势偎到了鄢尘身上,哄着他,心里想着谁身上不得有个毛病,全当鄢尘是更年期发作了,反正,他从招惹鄢尘那天,也没觉得鄢尘会是个正常人。
哪个正常男人头发会留到肩膀,留长指甲还涂成粉白色,修眉还好说,扎个耳眼还挂了以个带钻的耳钉。
“我哪里知道是为什么?上次小丙来上邪的时候,李青逃跑刚被我抓回来。我一直想不通,李青能跑到哪里去,他那样的身体……离开上邪和慢性自杀没区别,可他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跑!上电梯的时候碰到了,现在想一想,小丙当时的眼神很不正常,也许是他回去说了什么吧,才引来佐藤烨一郎的!我对佐藤烨一郎不是很了解,当年青龙帮肯帮我,完全是佐藤烨一郎的父亲佐藤治仁下的命令,他……他喜欢男人!”最后一句,鄢尘吐出时,神色已经极其哀伤了。
“靠,那还用说有个色鬼爹,儿子还能好哪里去,这么一想,一定是那个佐藤什么狼的混蛋,日本少年玩够了,想换个异国爷们试试口味了!”
“你说话……怎么?”鄢尘见萧瑟并没有对他所说的那件,他引以为耻的事表现出异常的神色,鄢尘的心里竟莫名有了淡淡的感动。
“什么怎么?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说……要是找张扬,他能帮忙吗?毕竟李青也算是他家间接亲属呢!”
谁都有自己无能为力的地方,萧瑟也许聪明,但他毕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他所能想到的人,也只有张扬了。
“张扬的势力不在这边,和青龙帮也说不上的。”鄢尘苦笑着摇头。
“那就给佐藤换个别的爷们,你手下不是有都是MB吗?非得李青啊!”
“可人家就要李青啊,我以前也送过去几个,都原封不动地给我退了回来了!”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鄢尘都想了,要是有可行的,现在他也不必这么犯愁了。
“萧瑟,我这有张扬的电话,你给他打吧,让他通知乔迁过来把李青接走吧!”到最后的时候,不放手也得放,不是你的终归束缚不住的,想留也是留不下来的。
“我才不打呢,这深更半夜扰人恩爱的好事,会折寿的!”萧瑟撇了撇嘴,双臂慢慢收拢搂主了鄢尘的肩。
唉,一夜的玩弄,竟玩出了对他的疼惜,要不就说这火不是谁都玩的了的,纵使惹不出一场火灾,尿炕也不好啊!
“萧瑟,谢谢,不过,不用的!”鄢尘猛然转头,吻上了萧瑟倚在他肩头的脸上。
这吻一路下滑,滑倒萧瑟薄薄的唇瓣上,缠绵悱恻。
到这个时候,能站到他这一面的,也只有萧瑟了。
萧瑟不肯打电话,是为了他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