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案上精明,不忽视一丝一毫线索的项凌意,通常把公事私事分得很开,家对他而言是个纯粹放松放空的所在。所以,在外头有多龟毛,他在家里就有多懒散,这是项凌意不同于常人之处。
现在,他以警官的身份来看自己的家,心下突然间澄明起来,各项细微的差异如同放大镜检视下给挑明出来——
饮水机旁边的杯子已经不同了,记得自己是在「生活工厂」随手挑了一个,现在却是一组对杯,怎么来的?这对杯他早就一用再用,要是有人在杯子内侧涂上毒药,他已经死几百次了。
冰箱上还有好几瓶冬虫夏草鸡精,之前他还以为是老妈上来台北看他时放的,可现在……不,先别乱动,明天送给局里的鉴识人员查查那指纹。
浴室,对,上个月常常找不到牙膏牙刷,连洗发精也是用了几次瓶子就空了。现在想想,有小偷会专门偷这种东西吗?或是有人使用了自己浴室?
也奇怪,这个月开始就不再有上述情形,只是沐浴用品的牌子都换过了,那香味……
开了沐浴乳瓶子嗅了嗅,同样的味道他闻过,前晚上他曾紧紧的依附在某人身上,以柑橘为基调的清爽气味让自己迷惑了好一会,在那几十秒钟里,有不可思议安心的感觉……
可惜当时没深思下去。
今天电梯里简爷爷简奶奶的对话猛然冒上心头,禁不住苦笑起来。
「你究竟是被捕获的一方,还是主导追猎的人?这屋里,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项凌意自问,却不敢猜出那答案。
凌晨两点,豹子踩着轻柔的脚步从阳台进来了,他缓慢又小心,优雅如同冰雪融化时滑下岩脊;阴暗里,自小训练的眼力早就适应了低亮度环境,可以在几近黑暗的情况下辨识出空间里的一举一动。
昨晚他来过,当时屋主睡得太香,让他不敢打搅,觉得那是一种罪。
回去后他反省了好久好久,不是去要债吗?怎么最后也舍不得吵人家,似乎对那只警犬太过……
太过宠溺了,对不对?
这不好,他是行踪飘忽,习惯于独来独往的豹子,若是在一地牵挂太久,很容易就丧失警惕,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被随时随地虎视眈眈的警犬们追猎咬噬。
所以他总是流浪,流浪这一地又到那一地,几年之后,家就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他舍弃了那些,不为身外物耗费巨大的心神。
可是这次,他破例留在台湾好久,还每晚都进入这个人的家,也把对方的家变成自己的家。
这代表着什么?装傻不下去了,他落到跟自己师弟一样的下场。
不再自由,因为自由没意思。
熟门熟路往屋主的卧房钻,嘻,依旧睡得香甜;警犬很可爱,睡着时像只小猪,锋芒棱角全不见,整个人柔柔软软的,眼睛看了舒服。
他结交过许多美丽的女人,太过美丽的脸庞看不久,刺着眼睛疼,所以总是借着工作的理由,毫不留情离开。
项凌意不一样,除了长相嵌合到自己心坎里,也喜欢他的一举一动,还有所有的措词及刻薄的言语,甚至,连拿枪打他这一点也有趣。
其实从一开始,就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出尘傲视的豹子,开始期待某人的召唤,他想要被归属,被眼前躺着的这个人。
「……小凌意,今天我能讨到债吗?」悄悄问。
床上那人坐起来,手中一把枪,枪口对着不请自来的人。
「装神弄鬼的家伙,没资格跟我讨东西。」项凌意说。
花豹不慌不忙,看了一眼那枪,说:「鉴定假货我在行,把玩具给收起来……不收?也好,当情趣道具不错……」
几句话惹了项凌意,把手里几可乱真的模型枪往豹子砸,被对方一伸手抄住,喜不自胜。
「当警察的连定情信物都与众不同……唉,我今天出来得匆忙,没准备到,下一次也给你个回礼。」
「我一直都搞不懂,你说的话哪些是正经哪些是开玩笑的?」顶着豹子问。
「对你应该都很真,包括讨债这件事,我时时刻刻都惦记在心上。」说完还夸张的往自己心上拍了拍。
被他这么一弄,项凌意也生不了气了,整个人松懈下来,问:「……国际大盗从何时起喜欢上我家来偷鸡摸狗的?」
花豹咧嘴笑,他脸皮厚,以往的行径被戳穿了也不会脸红,想着项凌意你是警犬,我摸的当然就是你这只狗啰!
项凌意从对方的表情也猜出对方心里的答案有多不正经,懒得追问下去,回到老话题。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想要我家里的东西,拿吧,我先提醒你,这里没值钱货,选定了就不可以后悔。」
花豹没说话,怔怔盯着他。
项凌意避开他的眼光,站起身往外走,越过他身边说:「……外头有个明朝花瓶,就那个吧,你要嫌搬麻烦,我替你叫车……」
「别装傻,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花豹说。
项凌意脸一白,突然间九十度转身发难,抡臂就后劈。
花豹反射性动作快,也伸臂截压,顺势把人给拉过来自己怀里,扣住两手,不让他续攻。
「都击掌为誓了,你不许反悔,这栋公寓里,我要的就是你,别的没兴趣。」花豹说。
「我也不是物品,不在条件内。你挑别件,保险箱整个抬走都没问题。」项凌意拼了命想逃脱。
「我就要你。」施出全力,花豹难得冒汗了,训练有素的警犬果然难搞定。
「啰嗦,我做最后让步,这栋房子送你,我搬走!」
说到气头上了,项凌意真是想杀人,偏偏手脚都被压制,情急之下,往对方右肩上一咬,还咬的狠,咬到花豹全身都僵,剧痛之下却不动,手依旧紧箍着对方全身。
项凌意知道自己咬的力道有多重,应该是很难承受的那种,可是豹子就是不放手,他纳闷之下松了口。
突然间一股力道旋住他,头一昏,人已经陷落在柔软的床垫里,尖利的爪压上来,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
豹子于上方弓起背,蓝色的篝火燃起他阴郁的眼,借由爪子,他将所有的力量传递到下方人的胸口上,想借此穿透皮肉,终结掉警犬反抗的意念。
「我就要你。」
同样的话再说一次,隐蔽内心许久的欲望,今晚终于正大光明的冲破躯体,出击。
项凌意惊惧了,现在身上的人是个饥渴的怪兽,压制住自己后,似乎正想以门齿来切入自己的喉咙,舔尝自己的血肉……
「你……」项凌意犹自倔强,说:「我不是能陪你玩的人,找别人吧,以你的条件,投怀送抱的人多的是,无论是男是女……」
一个吻封上去,阻止了项凌意狡猾的托词,豹子发了虐去压制。
这次的吻可不像之前的蜻蜓点水,而是狂风暴雨的那种,啃上不肯轻易就范的唇。
警犬努力挣扎,这是猫科与犬科动物的互相角力。
吻着吻着,抗拒与侵袭成了一体,两人天生都有想凌驾天敌的欲望。辗转翻缠中,体温升高了,汗味里掺和着费洛蒙的气味,使彼此更加的兴奋——
最后,谁脱了谁的衣服也不晓得,然后,项凌意看见了豹子右肩上白色的疤,长长的一道,谁造成的他知道,而现在伤疤上又添了新的,是一口牙印,还很新鲜,上头甚至有几滴血渗出。
这让他想起来,跟豹子的关系纠结了多久?
从初识到决裂,两人相合、对抗,对方的一举一动在自己心里,比敌人更纠结,比朋友更深缠,对这豹子,怎样也麻木不下去。
今晚他有预感,豹子将前来劫掠认定的领地,毁坏又堆砌,自己的灵与血也会一遍遍遭受占领、放弃,到最后,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自己。
他发着呆,然后听见豹子说:「……我们谈恋爱吧,小凌意,我们玩下去……」
项凌意懵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花豹笑了,喜欢刚刚项凌意拼命阻挡的固执,也喜欢现在他迷糊又迷离的表情,于是再度啃上那百看不厌的脸,还有爱不释手的、耳、脖、颈,又往下……
男人的身体可以同样是美丽,比如说项凌意的。东方人的骨架跟西方人比起来是窄小了些,方便花豹将之搂在怀中疼爱,裸露的面积越来越大,豹子吻得也就更加深入投入,到禁区……
被欺负的人身体僵硬起来,即使刚才的亲吻与爱抚几乎夺走他全部的理智。
「再弄下去,我真戳瞎你的眼。」警犬的魄力重新回来。
「为什么不?性爱是享受啊……」花豹搞不懂,怀里的人明明身体也兴奋了,这时还装腔作势,太害羞了吗?
「我不喜欢,你滚!」抽出一手来揍。
拳头打来豹子挡开,嘴唇闪躲他追着吻,底下身体扭动他就八爪章鱼缠,缠到两具身体契合到分不开为止。
警犬打到体力不继,收手,却依旧躁烦。
然后花豹懂了,悄声问:「第一次?」
项凌意没好气地回答:「跟同性是第一次,别、别再来,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我也是,这样你就不会紧张了吧?听说你休假一星期,我们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两个男人怎么做才会最舒服……」
「都说我不喜欢,你还……别动那里,我杀了你……臭豹子,你、别摸!别进去……嗯……」
反抗动作再次剧烈起来,然后弧度渐小,到最后,呻吟声越来越黏腻魅惑。
身体是诚实的,反应也是诚实的,陷溺于情欲的警犬如此飨人来食,激得豹子神魂颠倒,真是想当场把对方生吞了下去。
这一次,他将气味标记到项凌意的身体里,跟这个家一样,全都成了自己的领地。
后来项凌意整整好几天没出门一步,倒是其他住户在白天也能在大楼里见到某蓝眼睛的外国人一枚,所有人窃窃私语,都说简奶妈没骗人,真有跟电影明星一样的大帅哥在此地出没。
更惊奇的是,外国人一口中文说的溜,问他是哪家客人,他说八楼项家,因为项凌意不舒服,他留在这里照顾,帮忙跑腿买买生活用品跟吃食。
楼上楼下都在称赞,外国大帅哥心肠好啊!可是帅哥怎么每天脸上身上都添上新的伤?
项凌意收假上班的那天早上,他把某豹子给一起拎出门,赶人走。
「小凌意,我们都已经是……留着我吧,我会帮你打扫家里。」花豹这里待得舒服,不想走。
「别闹了,就算被我开枪射过,这几天我被占尽便宜,你该满足了。回去,回美国去,我们到此为止,可以了。」项凌意不给一丝好脸色。
「啊,也对,我回美国跟老板报告一下,打算在这里定居下来,跟亲爱的双宿双飞,不分开。」花豹呵呵笑。
「你别回来,来我面前我也装不认识。」冷言相对,没办法,被只不懂节制欲望的豹子弄到全身痛,他气死了,巴不得跟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豹子身上也被他揍啊咬的造了些伤口,这个项凌意一律装作看不到。
「好、好!」花豹认为项凌意还害臊呢,趁左右没人,往人家头顶印下一个吻,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别再参加鬼相亲哦。」
「哼!」一拳把人给打远,警犬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第十章
花豹回到久违的铁鸦会,国际犯罪组织设立于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的支会。
会主厉琥是位身材精壮的东方人,剽悍的外表跟他的名字相符,棱角分明的脸上有股天生的威严,是花豹的直属老板。
办公室里,厉琥别有用意的看着花豹,问:「你居然不收酬劳就答应帮台湾警方盗取『爱情烈焰』……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幕?别跟我说你对特赦动心。」
会这么问,因为他知道豹子外表轻浮,其实个性孤冷卓绝,总是游走于人心所抓夺不住的高处,常常以为见到了他的影,转瞬间又消逝在高山的云影之中。
谁能抓住豹子雷电般迅捷的肉体?谁能捕获不被大地羁绊住的灵魂?目前为止,厉琥没有概念。
花豹吊儿郎当笑了笑,说:「引了火种,我也被爱情烈焰给烧了个彻底,死了。」
真的死了,死给了别扭的警官,魂魄也没跟着回来,还留在他身边。
厉琥听出了点意思,问:「这倒有趣,我听说乌鬼会的黑猫也为了个女警留在台湾,怎么你也……」
「我那师弟?别提了,跟他那口子如胶似漆呢,嘿嘿,我也一样,所以……」表情突然间放正经:「我也要搬到台湾去住了,再有工作你帮我挑,台湾方面的任务一概拒接。」
「为什么?」厉琥扬扬眉,问。
「我亲爱的也是警察,怕没事又得挨他一枪,很痛呢。」说着,左手忍不住按上自己的右肩,旧疤加新伤,甜蜜。
厉琥皱眉,爱将露出那样幸福的笑容,看了真是碍眼。
「也是警察?太巧了吧……」手指摸摸下巴,深思的看着对方。
「不巧不巧,警犬追我这只豹,天经地义……好了,老板,回国前我先去订制个定情物给亲爱的……喔,他要是看到我安排的惊喜,一定会爱死。」
厉琥摆摆手:「好,你去吧,我不反对你定下来,但是需要时,你得随时回来为我效命。」
「当然啰,这还用说?」花豹笑:「师父要我为你卖命十年,我哪会违背他的意思?」
离开铁鸦会,花豹先去办自己的事,想说要找个完美的定情物来匹配项凌意送的模型枪,好事却多磨,中间很多细节没弄好,等他拿到成品时,都已经在美国耗一个多月了。
归心似箭,想早点回去搂着那个人好好亲热,上飞机的前一刻却接到黑猫来的电话。
「师兄,别怪我多事,我从毅哥那里听来个消息。」黑猫以轻松的语气说。
「跟小凌意有关?」花豹猜,他回国前,特别要黑猫照看自己亲爱的。
「项凌意请了假,说要回南部准备婚礼……对,婚礼,听说是他父母安排的,叫作、呃,闪电结婚……」
花豹头一次觉得世界末日来临。
黑猫在电话那头听不见回应,喊了几声:「师兄、师兄、你还在吗?」
「我在。师弟,我搭乘的班机是××××,你上机场去接我,直接下南部杀到小凌意家去!」花豹瞬间冷静下来。
「咦,师兄你想杀人啊?」黑猫开玩笑的问。
「不对,是抢亲!杀人的事给你干,我要教警犬一些规矩。」杀意从齿缝中丝丝溢出。
黑猫收了电话耸耸肩,唉呀,项凌意你完蛋了。
两个月内请了两次假,对项凌意而言的确是很难得的,他一向以工作为重,非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以如此密集的频率弃工作于不顾。
第一次,是为了配合花豹窃取「爱情烈焰」,保险起见,请多一些天,结果无端端便宜了那只猫科动物,把自己从上到下由里到外给欺负了个够。
第二次又是为了什么?
老妈紧急来电话通知,说家里忙着办婚礼,因为女方父母合婚算日子,要是没在特定的良辰吉日里结婚,下一次的好日子得等一年后了。三十年来家里唯一的大事,项凌意无论如何都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