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子 第三卷：无法无天————饮风沈醉

      “……你不会是说……高淀？”
      “是的。”
      手机那头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省悟过来。“他在你那里？”
      “对，就在我面前。”
      说完，李佑安很不负责地挂了机，注视着树下的人向他走来。
      “我一直在等你。”高淀微笑着，脸色有点泛白。
      很奇怪，现在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温和而无害，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高淀？”他用疑问的语气表示确认。
      “是的，我是。”
      在他的印象里，高大公子可没有这样的好脾气。李佑安笑了笑，看来伪装真是人类的本能。
      “我一直想问你，你到S大是不是偶然。”
      “不是。”
      “那么你特地找上我？”
      “是的。”
      “精心安排的一切？”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的东西，只有你能给我。”
      李佑安微微扬头，“什么意思？”
      高淀没有回答，却说：“你不好奇吗？在我们相遇前，我就已经对你了如指掌——知道你的喜好，知道你脾性，知道你的习惯——以及，怎样激怒你。可是同时，你的一切都是谜题。”

      李佑安眯了下眼，似乎在冷笑。
      “有人告诉我关于你的事，”高淀没有在意，自顾自地道，“当然我不能透露他是谁。那人说要解决我的问题只有找你。”
      “你相信？”李佑安讥笑。
      “我深信不疑。”高淀认真地回答。“事实上这些天来的状况，无不应证了那人所言。”
      李佑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高淀温和地微笑。“也许你觉得我在故弄玄虚，可是，我需要与你独处的机会。这可要耗费些时间。”
      他的视线越过李佑安的肩头。
      李佑安转身，看见了苏小桥。他疾步走着，手机放在耳边，皱着眉头。他朝着他的方向而来，经过他的身边，擦肩而过。
      李佑安有些怔愣。
      他环视四周。
      现在是课间，行人川流不息，人声嘈杂。偶尔一两人，从他与高淀的中间走过，旁若无人。
      他们与他，好像两个异面交错的世界。
      耳边，传来高淀平和的声音：
      “他说，这是一个微小的技巧，名为：太息。”
      有种奇妙的气流在周身游动，吹起他的发梢。李佑安抬头，发现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半球形的大暖房里，透明的棚壁闪动着淡淡的银光，好似阳光下水面的波纹。
      “据说这是个很古老的法术，用全部的生命创造一个绝对领域。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不可违逆的法则。你要离开，必须遵循我的条件，否则，你将会永远禁锢于此。”

      李佑安冷冷地一笑。他从来就很讨厌被动地受制于人。
      “为了完成这个法术，我可费了不少力气。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高淀忽然转向右上方，平淡地说，“还有更令人吃惊的不是吗？”
      狻猊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中，不只是他，还有睚眦、蒲牢、螭吻。他们分四个方位，把半球形的空间包围起来。
      “来得真快。”高淀赞赏地道，“很有趣呢，你看周围的人，看不见我们，也看不见上面的四位。可是我们双方可以窥见彼此。”他抬眼，视线在半空中与狻猊冰冷的眼神交汇。

      “他看得见我们。”狻猊淡漠地说。
      “因为他在自己的领域中。”螭吻忽然有些感慨：“万年难见的太息之术，没想到现在竟然在一个人类身上复现。”
      “这是太古原神族的法术，早就失传了。即使是我们，也不过略晓一二，无法完整地使用。”蒲牢微微蹙着眉。
      “你们注意了么？”睚眦提醒道，“这个空间的颜色。”
      那淡淡的、流光溢彩的银，蜇疼了他们的眼。
      “怎么可能！”螭吻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是小九的——”
      力量的颜色，是属性的代表。
      先代龙神双帝，掌阴阳两极，色属黑白。次代龙神八位，承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八相，同样各有色属。唯第九位龙神属性不明，幼年时能量呈银泽。
      “这个人身上有小九的能量，即使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睚眦说。
      “要破解太息，以龙神的绝对力量不是难事，但现在牵扯到小九，那至少需要——”
      “两成。”
      “不行。”出声的是狻猊。“上次我回复真身，也只用了一成的力量，控制在封印之内。”
      蒲牢环视四周。“两成之力波及较大，就算保住城市，这个学校也会成废墟。”
      睚眦明白了。“说的是，这个学校、这个城市，小九好像很喜欢。”
      他淡淡地微笑着……
      一道血光伴随着临死的低咽。
      小兔子的身体分成了两半，雪白的皮毛被浸染成一片鲜红。
      小九大哭着要扑过去，小小的身体被狻猊牢牢地禁锢在怀里，挣扎不休。
      得意的笑声扬长而去，留下死寂的沉默，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那一天，小九蜷缩在床上一直哭，拒绝任何人的触碰，无论他们怎么劝哄，声音嘶哑了，眼睛肿得睁不开，浑身冰凉地抽搐着，都停不下来。直哭得他们的心都碎了……

      “可不能把他的东西弄坏了。”睚眦说，浅浅的笑容艳丽得令人心惊。
      “必要的时候，可以能量同调。”狻猊忽然道。
      蒲牢看向他。“你吗？”
      狻猊点头。
      “以不到一成力量的封印状态？你知道，这很危险。”
      狻猊不置可否，目光注视着下方的李佑安。
      “你们说，这个人要干什么？”螭吻则疑惑地看着高淀，“小九曾说他没有敌意，即使现在，我也感觉不到任何煞气。”
      “你为什么不问了？我的目的，你不想知道吗？” 高淀的脸色越发苍白，神情却带着某种充满期待的愉快。“其实，这是个非常简单的交易。”
      李佑安漠然以对。
      “你戴了那个手环吗？”他的视线落到他的手腕上，“叫阴阳离钩是吗？”
      “你还真是无所不知。”李佑安似乎觉得没什么可以吃惊的了。
      “那么，你想离开这里的话，”高淀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温柔地说，“就请你用这个阴阳离钩，杀了我。”
      对他而言，那就像前世的记忆。
      他们是在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年纪相遇的，只是来自王子和灰姑娘的两个悬殊家庭。
      但他们的故事并非戏剧或童话，也没有浪漫性的情节补充。
      七年前高淀升入高中，他的同桌是孙怡人。
      当时他所在的学校不仅是高升学率的重点中学，而且是有名的贵族学校。与依靠关系入学的高淀不同，孙怡人是完全凭借成绩考进来的“平民优等生”。
      高淀从小是个听话的孩子，但也因为太过乖巧，让他高居权位的双亲十分头疼。他没有一般高干子弟的脾性，内向温和、腼腆、不善言辞，在他这样的家庭，几乎可称为异类。而他的父母，则对他的过于“平庸”恨铁不成钢。

      与他相反，孙怡人是个很开朗的女孩，活泼直爽、自信，笑的时候，如同阳光一样干净而灿烂。
      高淀很自然地被她吸引。同时，孙怡人在朝夕相处间，也对这个没有纨绔习性、温和善良的少年产生了好感。
      他们渐渐地走到了一起，朦胧地相恋。
      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只是毫无杂质的，不带任何世俗附加值的纯粹。偶尔他们会想想将来，一间小小的居所，几只可爱的小猫小狗，两个人一起生活，相依相偎，然后还会有一个小孩……他们在幻想中画着美丽的图画，带着无限美好的憧憬和希望。

      对他们来说爱是如此简单，却不知道现实有多复杂。
      他们的年龄和家庭背景，在成人世界是不可逾越的距离。发现这件事的双方父母，自然要他们分开。这边委婉相劝，那边严厉斥责。可是高淀的父母没有料到，他们的命令在向来听话的孩子身上竟然失去了效用。

      也许是隐藏的秉性，也许是迟来的叛逆期，高淀有生以来第一次反抗。面对父母种种逼迫手段，努力地守护着他的恋人，努力地守护着这段珍贵的感情。不善言辞的少年在双亲面前据理力争，只是希望得到他们的宽容和理解。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种权位者受到挑衅的愤怒。

      孙怡人的家庭因此受到连累。她的家人失去了工作，连带她自己被校方借口除名。最后女孩的父母抵受不了压力，不惜跪在他们面前，祈求他们分开。
      年轻的恋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哀伤和倔强，稚嫩的心灵理解不了残酷的现实。他们畏惧这个世界。
      高淀和孙怡人相携出走。他们跑到山上去看日出。
      他们哭泣着，亲吻着，然后长久沉默地拥抱。他们相偎在一起，紧密得仿若生来一体。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跳下了山崖。
      可是命运总是缺乏同情心。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孙怡人奇迹般地只受了点轻伤，然而高淀却已是弥留之际。
      高淀的父母十分震惊，他们的怒气很自然地集中到了幸存下来的女孩身上。
      这时，一个自称金辰风的人找到他们，毛遂自荐说，他能够救高淀，条件是，希望与高家建立长期良好的合作关系。
      无论这是否是与恶魔的交易，高家并非浮士德，他们只是从利益角度考虑。身处高层，高淀的父母不时接触到一些机密，当然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超常能力的存在。与金辰风背后的势力联盟，有利于日后帮他们解决一些台面下的事。最重要的是，高淀活下来，除了为人父母的那份天性的希望，还有联姻损失的挽回。因为高淀很早就被定下了婚约，对方的家族比高家还要显赫三分，而婚约对象是家族里最受宠的直系子孙。更难得的是，那位小姐自小就喜欢高淀，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死心塌地。

      于是高淀的父母与金辰风达成了协议，高家与华帮结盟。
      高淀被推进了华帮的秘密实验室，他们在他身上植入了“彭祖”的力量。传闻彭祖是古时活得最长久的人类，寿达八百岁。据说这是少数最适合人类使用的无害品种，华帮为了结盟，可谓不惜血本。

      高淀终于醒了过来，而且以奇迹般的速度很快复原。他着急地打听恋人的情况，却被告知孙怡人早已伤重而亡。他消沉、哀伤，痛悼着逝去的恋人。那时他并不知道，女孩作为附带品同样被送入了华帮。

      直到一个偶然，他无意中偷听了父母的谈话。孙怡人受了一年多的折磨后，死在了实验室。
      惊闻真相的高淀崩溃了。
      自此他性情大变。抽烟喝酒、打架赌博、玩女人，他就像一个标准的败家子，沉迷酒色，到处惹事生非。他的心死了，不会再爱，也没有憎恨。只是不断地寻找刺激，用瞬间的快感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

      他的父母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反正他不会有任何危险。无论受多严重的伤，都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痊愈。因为他承受着“彭祖”的力量，长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