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上千帆 下————黯月星辰

　　结城秋敛下的眼神看不到情绪波动，修长的五指却紧紧攥紧了洁白的床单。万东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令他心中满是复杂。

　　“说起来可笑，人们对於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不懂得珍惜。要不是与你分离，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看清对你的依赖有多深……。有六年了吧，这六年里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更换一个又一个比你出色得多的对象，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像你当初那样毫无保留的对我好……，相比之下，那将自己的身份地位作为感情筹码的虚伪交往方式，每每让我作呕难受。”

　　“……”

　　“我总忘不掉有那麽一个人，因为我不按时吃饭而对我大呼小叫，因为小小的胃痛而在午夜的郊区背著我疯狂敲打每一家诊所的大门，还有那次因为学长把妹妹介绍给我，结果第二天你就把人约出来痛打了一顿……”

　　苦涩的话语唤起久远的回忆，久远到万东都觉得有些模糊，心中咸涩的滋味说不上是什麽，只是原本冷漠的心房还是忍不住因为对方说的那些话因此而微微悸痛。

　　那毕竟，也是年少时最深切的记忆。

　　“我真是白痴，为什麽那时会认为这样珍贵的你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呢……”

　　结城秋轻笑，泪水毫无预兆的滚出眼眶。t

　　万东一怔，望著那滑落的晶莹顿时忘了准备好的所有台词。

　　尽管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捧在手心的怜惜，但面对男人伤痛的泪水，又有几个人可以无动於衷。

　　也许他该安慰她，可声音梗在喉头，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这些话藏在心里太久，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微微狼狈的吸吸鼻子，结城秋抬头看著万东，泛红的眼眶里酝酿著某种坚定的神色。

　　“其实，我这次过来的原因，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想，也许我们……”

　　“那不可能。”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麽，万东摇头。

　　已经释怀不再计较过去，但不代表他还能一如当初的接受他。并不是刻意报复、也不是狠心无情，而是很多事情一旦褪去就不可能再重现，感情如此，心境也是如此。

　　“为什麽？”显然结城秋却不这麽想，看著万东的眼神有受伤、也有冀望。

　　“没有为什麽。”

　　如果感情的事可以解释理由，那世间就没有那麽多痴男怨女了。

　　“是因为那个姓颜的？”

　　“不是。”

　　颜千帆自然是主要原因，但即便没有他，他也不可能和他再重新开始。

　　况且，他如此不客气称呼颜千帆的口气也让万东微微不悦的皱起眉头。

　　“我看得出，他并不喜欢你。”结城秋尖锐的刺中万东的痛处。

　　万东顿时变了脸色。

　　“都说了和他无关！”

　　撕破彼此在公开场合斯文有礼的假面具，万东的暴躁，结城秋的任性，两人其实再心知肚明不过。

　　以往心意相通的互相了解，此刻不过是讽刺的原形毕露。

　　“你骗不了我，你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语气中有著淡淡妥协的感叹，结城秋不打算和万东僵持。

　　“总之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以前都是你追著我跑，现在换我来吧。你接不接受没关系，但至少给我这个机会，我会证明我并不他差。”

　　“…………”

　　万东无言，是这些年改变了结城秋的性格，还是以前没发现他是如此倔强。

　　不管是哪样，他真的无心也无力同他纠缠了。

　　或许该用什麽方法让他彻底死心呢？

　　门外熟悉的沈稳脚步声传来，万东一惊，还没做出反应，敲门声已经响起。

　　不疾不徐的节奏回响在安静的空间里，结城秋默默看著万东微微慌张的神色，淡淡道：“不去开门吗？”

　　万东一言不发。

　　大半夜里自己仅著凌乱的睡袍，而结城秋又一副刚哭过的表情，要是让颜千帆看到会做什麽感想？

　　他知道自己和结城秋有过去，到时跳到黄河都说不清。

　　“开门！你在搞什麽？！”

　　微微恼怒的声音传来，大约是失去耐性了。

　　而门缝下渗出的灯光也没法让万东假装不在。

　　“我回避一下吧。”

　　结城秋起身，平静的表情上看不出情绪。

　　万东看著他转身进了卫生间，又合上门，神情有些复杂。

　　“开个门都磨蹭半天，你在搞什麽？”

　　颜千帆脸色极为难看，看得出如果再慢一步他就转身走人了。

　　东上千帆-49

　　结城秋起身，平静的表情上看不出情绪。

　　万东看著他转身进了卫生间，又合上门，神情有些复杂。

　　收拾好情绪，万东打开门，颜千帆脸色果然比预料的还难看，看得出再慢一步的话他就转身走人了。

　　然而颜千帆的洞察力毕竟不可低估，尽管万东已经刻意打起精神，但仍是被他一眼看穿。

　　“怎麽，出什麽事了？”

　　万东一怔，“没什麽事啊……”

　　“那你苦著张脸算怎麽回事？”

　　咦？他明明在笑好不好，这家夥难道会读心术吗？

　　“真的没什麽，大概是刚睡起来，精神不大好吧……”

　　掩饰的侧身让他进来，迅速调整脸上的神情，低头看到他手上一打厚厚的资料，於是随口转开话题。

　　“怎麽样，事情还顺利吧？”

　　结果不说还好，一说颜千帆又沈下了脸色。

　　万东连忙跟上去，“怎麽呢？是施工上有问题吗？”

　　“不是。”颜千帆将文档扔在茶几上，一副烦躁不堪的模样。

　　“这群家夥，仗著公司将项目外包的机会竟然私造帐目，乱立款项，其中15%的开支完全说不清用途，还互相推诿。该死，我最恨的就是这种妄图不劳而获的家夥，看我回头不跟他们把帐算清楚！要是填不了漏洞就等著吃牢饭吧！”

　　“啊，有这种事？”

　　万东拿过桌上的账本随手翻了翻，看不出个所以然。

　　老实说他对账本之类的东西还真是一窍不通。

　　不过至少从颜千帆脸上的怒气，他看得出这是一桩严重的事。

　　“别气了，这些事交给财务处的人去处理吧，你就别操心了。”

　　“财务处的那群白痴要是能处理好还用得著我操心？！每个月一次的审核工作，真不知他们都是干什麽吃的！这样下去公司被人掏空了都不知道！”

　　“呃……”

　　万东咽了咽口水，他起来好像火气很大啊……

　　这样的纰漏，每个公司或多或少都会有吧，再说他身为市场部主管，去插手这些事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尤其是在目前的状况下。

　　“好了，别气了，回头我整理一下把这事汇报给姚副总吧，你早点去休息，明天还要陪NTV的人出海呢。”

　　颜千帆闻言挑了挑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不，这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我来处理就行。”

　　“为什麽？”万东诧异。

　　“他对公司的业务不熟悉，最近的事就够他忙的，还是不要再给他增添麻烦的好。况且当初藤总离开之前有交代，我替他分担一些事情也是应该的，所以不用告诉他。”

　　“…………”

　　瞬间说不上什麽滋味，万东只觉一股酸意泛滥而出。

　　他可以臭著一张脸对自己发脾气，却小心翼翼的舍不得姚莞受一点劳累，这样的差别待遇，也未免太让人心寒了……

　　他就不明白，姚莞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将来早晚都是要接掌公司大局的人，他这样护得了他一时，又护得了一世吗？

　　虽然他很高兴他可以这样坦然的同他分享情绪感受，但是他更嫉妒的是姚莞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那是否意味著自己只拥有他心中的一小部分，这样的感觉令他极度挫败。

　　“好吧，我知道了……”

　　将账本装回信封里，万东一言不发的背对著颜千帆，心情低落而又复杂，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

　　颜千帆似乎也发觉万东的异样，顿时也陷入沈寂之中。

　　半晌低低叹息道：“你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看到金天败在他手上，毕竟藤总当初将他和公司托付给了我，如果出事，我在责难辞。”

　　万东微微一怔，没料到他居然看穿自己的心思，而且会开口解释。

　　虽然这样的说辞听都知道是掩饰，但也够了，至少他对自己不是全不在乎的漠视，起码他还有考虑到他的情绪。

　　他总是太过心急，忘了什麽事都要循序渐进，感情更是如此。

　　於是释然道：“我知道啊，我没多想。我只是心疼你嘛，你看什麽事都要你管，那还不得把你累死？你可是我的人，万一折腾坏了，我上哪找谁赔我一个老婆去？”

　　“……什麽？”颜千帆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万东笑笑，不想把自己的低落情绪传染给他，故意调笑到：“难道不是吗？我们可都是早成既定事实了，你可别想吃干抹净不认账啊！”

　　“你──”颜千帆冷峻的面容顿时不自在的染上绯色，结巴道“……你在鬼、鬼扯什麽……我是跟你说正经事！”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啊……”

　　每每觉得这个样子的颜千帆最可爱了。

　　万东情难自禁的凑近他身侧，与他近在咫尺的相互凝视，交互的气息令颜千帆冷漠的眼神变得微微慌乱。

　　“干什麽，滚、滚远点……”

　　“不要。”说著还故意压低了头，颜千帆无处闪躲，只得往後靠倒。

　　“……等、等等……我还没洗澡……”

　　万东一愣，“接吻和洗澡有什麽关联？”

　　颜千帆怔住，静止三秒後，倏然如煮熟的虾从头烧红到脚。

　　“……该、该死！闪开──”

　　粗鲁的一掌挥开万东，颜千帆极度窘迫的起身别开脸去。

　　“……我去上个洗手间。”说著就快步往洗手间走去。

　　万东莫名其妙的看著颜千帆剧变的情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麽回事，却在颜千帆拧开洗手间门把的那一刻，瞬间想起了里面的人。

　　“别进去！！”

　　惊喊出声，却是迟了。

　　颜千帆杵在门口，一脸震惊的望著这房里的第三个人，浴缸里赤裸的结城秋。

　　东上千帆-50

　　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还是结城秋的动机比估计的还要复杂，总之当颜千帆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去，万东大脑只剩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话来，等第二天总算反应过来找他解释的时候，却似乎已经错过最佳机会了。

　　这原本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状况，明明什麽都没干的他，却变得十分心虚。

　　“千帆……你听我解释……，昨晚的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

　　抓抓头，不知该怎麽说才好，毕竟那荒唐的理由连他都觉得太牵强，又怎麽指望颜千帆能相信呢？可相比之下不说却更糟糕，因为从早晨开始他就没搭理过自己，大约已经将他和空气划上等号了吧，这样下去越发糟糕。

　　“其实，我和他真的什麽都没做……他只不过是刚好，借我的浴室洗个澡而已，不信你去问他──”

　　“让让，挡到道了。”颜千帆看都不看他一眼，从车里搬出一箱饮料往海滩走去，毫不客气的将挡在中间的万东撞到一边。

　　万东神情沮丧，呆了三秒，又不死心的追上去，讨好的想帮他分担重负，哪知颜千帆扫了他一眼，脸上只有嫌恶的表情。

　　这次好像真的是生气了啊……

　　万东忐忑不安的望著他又折回头去拿东西，知道这次没那麽容易敷衍过去……该死，好不容易两人间稍稍有了些进展，又有人跳出来添乱，老天是不是见不得他过好日子啊……

　　“万东，你在干嘛呢？”

　　回头，姚莞、山口杏子还有结城秋从车上下来，一脸怪异地看著他。

　　结城秋的神色不大好，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看著他的目光幽深而别有深意，万东无奈的咬牙，假装没看到的别开目光。

　　昨晚在做出了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之後，他居然只是无关痛痒的解释，因为在里面等太久会无聊，所以就打算洗个澡，却没想到会被突然进入的颜千帆撞见……

　　万东也知道，自己忘了阻拦，导致颜千帆撞见结城秋是必然的事，但问题就在於结城秋有脑子有问题吗？深更半夜的在别人的浴室里洗澡，任凭谁见了都会往那方面想吧？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这麽干？

　　现在根本是解释的必要都没了。

　　早知如此，不如让他一开始就坦然留在房里，省得闹出这种低级误会，百口莫辩，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而且他反倒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到底谁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啊。

　　“万东！你傻啦？！我在和你说话呢，发什麽呆呢！该不会中暑了吧？”

　　姚莞见他半天无反应，顿时不悦的低斥。

　　万东叹口气，耸肩道：“我没事，只是昨晚没休息好而已，你们玩去吧，别管我。”

　　“你也没休息好？怪事！昨天我不是讲了要来海边，让你们好好休息的吗，怎麽一个个反而弄得有气无力似的，都干什麽去了，真是……”

　　说著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结城秋。

　　山口杏子走过来，隔著墨镜上下打量著万东，疑惑道：“你不会打算就穿成这样下海吧？”

　　相比换好泳衣的众人，万东仍旧包裹得严严实实。

　　“对啊，怎麽还不去换衣服？”姚莞皱眉。

　　万东摊手，“横竖不会游泳，我换了也白搭，看你们玩就好了。”

　　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没什麽机会接触游泳，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去学过。再说他现在郁闷得只想自杀，哪有心情玩乐。

　　“啧，不会游泳的话干脆就别来了，跟他们几个留在别墅里看电影、吃海鲜多好。”

　　山口杏子凉凉的落井下石，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最呕血的是姚莞居然连连点头称是，好像真的巴不得他不来。

　　他当然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还不是怕阻碍他勾引结城秋的计划。天知道他根本就对那家夥唯恐避之不及，要不是因为颜千帆的话，他绝对不会来没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