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欺凰（前传）————凌影

第一章 明阳彩凤

当火凤从山上下来时，师父对他说：这一去，你必将生不如死。

可是他不听。他已经在这座孤零零的山上呆了近千年，对一切事物厌倦无比，如果让他再呆上一千年，他会发疯的。

师父不是没有阻止过他。

自从一千年前与祟阳道人斗法惨败，师父元真从此从凡间消失，再没有收过别的徒弟，而火凤，是他在山间汲水疗伤时，在一个小洞窟中发现的。

当时的火凤还只是一个小毛球，浑身赤红鲜艳的皮毛，远远看去，好象燃烧起来的火球。

元真当时精疲力尽，在鬼门关前徘徊，也因此没有了往日凛冽的气势，他象一位慈父那样把火凤从狭窄的洞窟中抱出来，轻柔地唤着。

“瞧你，多象一个小火球啊。”

怀里的小东西被惊醒了，睁开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突然咧开小嘴，用稚嫩的尖牙给了元真一下，元真身子正虚弱，吃痛地放开了怀抱，火凤趁机脱逃。远望去，一小团山火在奔腾跳跃。

元真叹了口气，继续向山上走。

到了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山边，元真越发觉得头晕目眩，倒在一道小溪边。

他勉强睁开双眼，想在溪中取口水喝，可是伸出手去，却发现双臂乌黑，是中了毒。

元真心下一惊，莫非祟阳这老道的剑上有毒？

转念一眼，又道不会，祟阳道人虽素来与自己不合，千百年来厮杀不断，可是他自恃正派高人，不会有这等卑鄙手段。那会是？

突然元真眼前闪过那山间一道鲜艳的色彩。

再细观自己身上毒发的症状，元真心下一惊，这小东西，原来是中了决明七子的毒了！

决明七子其实并非毒药，而是毒中之妖，生性顽劣，一旦认定了主人便会终生跟随。虽然不是立时致人死地，可是一旦中毒，无法可解，毒物会在身上盘踞生根，日日夜夜深受折磨，还会牵连所有接触过的人物。

以自己的道行，灭此妖物易如反掌，可是－－想起那双惊慌的小眼睛，元真的心好象一道细致的花蕊，忽然被划破了一道，有道血丝轻轻地沁了出来。

再微叹口气，这明阳山本是仙家重地，可千年来为各种妖魔鬼怪盘踞扎营，早已没了昔日山清水秀、云雾迷漫的仙家景致，终日被眩人的紫气笼罩，没有道行的凡人如若接近，立时便会毙于山下，成为众妖魔的盘中美食。

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起明阳山成了这副样子，仿佛那已经是一个很久远的传说了。

祟阳这个恶老道好象有所知晓，可是一见面不是打便是杀，根本没有机会向他一探究竟。

心下有些牵挂着那个中毒的小火球，所以上山的速度便有意放慢，一路上树精跟草怪的精气为自己补充了不少元气，法气渐渐恢复了不少。

最后，元真是在晚间，妖精们的一场庆典上面看到火凤的。

元真并不熟悉这明阳山上的规矩，所以一直躲在树怪的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无数奇模怪样的妖精围成一个圈，兴高采烈地欢舞着，他们口中念动的咒语元真非常熟悉，是在祭祀的法典上面会出现的。

今晚不是至阴之时，也无任何异物降临，他们在祭祀什么呢？

定睛一望，那被重重围起的祭台上，摆放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通体赤红的皮毛，在晚间也大放异彩，把这周遭的天空都染得异常妖艳。

夜风凉凉地吹过，翻动着小东西身上的绒毛，他不住在颤抖着，把小脑袋埋在腿间，把自己团得不能再小，可是他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元真心下大异，他知道这些妖怪们祭典的过程。这些千奇百怪的妖怪们为这明阳山中几千年屯积的邪气点化，依着自身修为成精成怪，可终究难成大气，他们除了不断地荼毒生灵来加强自己的修炼，便只有企求天降异物，通过祭典，让自己竟日之间成灵成仙。

这小火球，全然没有法力，不是仙家圣物，更不象这山间精怪，他究竟从何而来？

不止妖怪们心中疑惑，连元真也未知缘由，可是这些精怪们只是觉得这小东西定然是天赐异物，助自己修炼，哪会管他什么来历！

一个在众妖物中法力较强的蜥怪掌上点出一柱火团，从远处直直向祭坛上面的小东西飞去。

只听得丈外一声厉喝，那火团立时定在空中，瞬间化作无数精光，朝四面八方的妖物们飞去。

但凡被这精光所触者，立时化为一团白光，四散消去。

妖怪们惊恐万状，当下各自化为灵体，飘然无踪。

没有谁再去顾祭坛上那团火一般的小东西。

其实此时，他早已经安然躺在元真怀中。元真趁乱将他救来抱在怀中，也象众妖怪那样飘去。他只怕这些妖魔鬼怪心思奸诈，埋伏起来，他若贸然现身，凭他此刻伤重在身，恐怕难敌众妖。

小火球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一道篝火，他机灵地跳起来，远离篝火，抚着自己身上的皮毛，有些怪罪地望向坐在一旁的元真。

元真失笑：“我倒未想到，你还会怕火？”

小火球呜咽了几声，伏在地上，远远地望着元真。

元真轻挥一下手，篝火立时灭了，片刻，小火球身上那眩目的光华，照耀了整个山洞。

元真失声赞道：“你真美……”

小火球十分不情愿地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你不开心吗？呵呵，还挺有脾气的。”

“……”

“你如一团火一样，我就叫你小火球好吗？”

还问什么，你不是早就这么叫了吗？

“那……啊，小火球，你知道自己中了决明七子的毒了吗？”

疑惑地哼了一声。

“唉，可惜，决明七子，治标不治本，我现在还帮不了你驱散这些妖物，只能暂缓一下你这几日会受的痛苦。”

没有回答，可是元真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小火球都在听。

好一个知心知性的小东西。

“如果我要你跟我一起上山，你愿意吗？”

没有回答，眼前红光一闪，瞬间山洞里面黑暗起来。

元真一愣，伸出手去，从袖口中一道缎带飞了出去，将欲逃的小火球重重包裹着，他一收手，小火球已然躺在他的怀里。

这么不可思议的表情，真是可爱。

“你这小东西，太忘恩负义了吧！你可知，我救了你两次？”

小火球将脑袋偏离向一边，不理睬他。

“啊，还真是个有心性的孩子啊……”

当晚，元真没有再说别的话，即地一倒，睡下了。

小火球估计着他睡熟的时分，轻手轻脚地走到山洞门口，略略回头一看他，加快步子跑掉了。

终于自由了，小火球在山间快乐地奔跑着，象一道烈火，在山风中穿梭。

跑累了，他倒在地上歇息，耳边还在注意四周的动静，还好，没有谁追来。

眯着眼睛小睡一会儿，睁开眼睛，小火球欲再跑，可是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四周的山林眼熟得很，好象已经见过了很多遍，他心下着慌，立刻又奔跑起来，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跑，四周仍然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如果他有泪的话，现在就该痛哭失声了。

突然山间闪起一个声响，把小火球惊得打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又开始跑起来。

一个声音开始哈哈大笑，小火球认得这声音：“小火球，你不必再跑了，于事无补的，你是逃不掉的，快回来吧！”

小火球气愤地冲着声音嘶咬着，露出了尖利的牙。

“收起你的小牙，去对付那些要吃掉你的妖精吧！对我没用的！”

一阵黑暗，小火球再看见东西，面前就是元真。

元真仍然笑着：“你又回来了啊！”

这次小火球的眼睛中不再是惊异和害怕的神色，蒙上了一层蒙胧的，相当神往的神情。

“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法障，你不懂的，你一直在跑，可是实际上，却一直在这里。”

小火球歪着头，不甚明白。

“算了，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的，跟我到山上去吧。我会照顾你的，然后教你，等你也学会了，便不再怕他们会再来欺负你。”

小火球似懂非懂，可是顺从地走到元真脚边，跳进他怀里。

元真一把抱住他，和善的微笑，一只手轻轻地抚弄着他头上的绒毛，让小毛球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明阳山山顶上面是唯一没有受妖气笼罩的地方，终年积雪不化，峰势奇险，天气阴晴不定，很少有树木牲畜能在此生活。

可是元真的老家就在这里。他在这污秽的明阳山上修道，所有人都认定他走的是邪门歪路，才会年纪轻轻修成正果。尤其是祟阳，更是将他当做妖异之物一般，定要斩草除根，始终对他纠缠不休。他们两个的法力旗鼓相当，祟阳也奈何不了他。

可是这次斗法中元真大败，本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祟阳的剑，可是颈间冷风划过却没有落下一滴血，元真睁开眼睛，远处祟阳已飘然而去。

元真实在闹不清这老道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这家伙活了几千年，突然也发起善心来了。

这阳明山虽然是个凶险之地，可是在此地生活也安全无虞，起码无论是谁想来找他元真的麻烦，都得从山脚上来，一路上，多得是各种山精树灵来跟他们纠缠，没到山顶已叫他们精疲力竭。

登上峰顶，元真将怀中的小火球抱得更紧，他虽然似个火球一般，可是毫无疑问还不适应这明阳山顶滴水成冰的恶劣气候，缩在元真怀中瑟瑟发抖。

元真走在风雪中，身上脸上都结满了冰，可是仍旧笑容满面直如春风，迈着坚定的步子，一直走到一座险峰面前，眼看前无去路，他脚底虚浮，轻轻一踩，整个身子便已浮在半空中。

小火球在温暖的包裹下苏醒过来，四周一望，如入仙境。

宽敞的大殿上没有灯火却一片光明详和，粗大的白玉柱子撑着顶篷，上面云雾飘绕，那顶篷直如一轮明月照在当空。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身形飘逸神仙一般的人物，手中端着各式样的精巧物事，一派欢喜景象。

小火球发现自己原来是裹在一个巨大的毯子中间，他探出脑袋，立刻被四周的欢腾气氛惊得又缩了回去。

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好听的声音交杂着。

“啊！看他多可爱哪！毛绒绒的！”

“他浑身的毛都是红色的啊，真象一团火！”

“看他的样子，是只狐狸吗？”

“去你的！狐狸哪有这个样子！”

“那……是狸猫？”

“笨啦！一点也不象！”

“那是……”

“你们不要吵啦，师父说，他是天降异物，哪是我等可以拿些凡间的俗物为名的？”

“说的也是！”

“你们说师父这一趟出山，跟祟阳那老道结果如何？”

“现在还不知晓，师父回来后就没有说什么，只把小火球留在这儿了。”

“小火球？”

“是啊！师父给起的名字。”

“呵呵！倒也贴切！”

“只是……师父怎会突然对这些小生物的有了兴趣？”

“师父说这小火球跟他有缘份哪。”

………

………

吵得小火球头都大了，可是他不会说话，只能呜呜两声表示抗议。

他这一发声，四周立刻又是一片惊异之声。

“啊啊啊！你们听到了吗？他刚刚说话啦！”

“笨哪！他只是发出声音而已！”

“是哪，一个活物，怎可能不会发声音！”

“可是他什么意思你们听懂了吗？”

“呜－－这个，不明白哪！也许是向我们问好吧！”

“对了，思妍，你用你新学的读心术试试吧！”

“什么？我的读心术是给人使的，不是给……”

小火球又是不满地咕咕起来。

“呵呵！这下我明白了，思妍，他是在向你提出抗议哪！”

“胡说！”

接着小火球感到一股力量把他从毛毯里面提了出来，接着便闻到一股馨香无比的味道，陶醉入骨。

小火球被思妍抱在怀里，动了两下，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温顺地伏了下来。

四周一片吸气之声，有人在抱怨，小火球，如果你是个男生，可真是艳福不浅。

叫思妍的女孩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了小火球一会儿，终于也忍俊不禁，把他小小的身子贴在脸上，感叹了一句：“他真的好可爱啊！”

无极神殿在寂寞的明阳山顶孤伶伶了数百年后，今天终于又热闹了一回。

小火球被思妍抱着，一路飘逸而行，找到了元真师父。

思妍轻唤了一声，揭开帘子迈了进去。

爹爹正在给元真师父疗伤，两个人都表情痛苦，满头大汗，思妍不出声，躲在一旁。

小火球觉得她抱着自己的力道有点紧了，很不舒服，便挣了一下，思妍轻斥了一声，叫他别动。

就这么轻轻一声，惊动了两人，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思妍！你又在胡闹什么？”

那道声音把小火球也吓得一哆嗦，从思妍怀中跳出来，远远躲在一旁。

“爹爹，是我，我来看看师父的伤怎么样啦！”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进来，我跟师父又没有叫你！还有，你辈份浅，对元真师父，你要叫师宗！”

“是……师宗，还有，爹爹。”

“在殿上，要叫我师父！”

“是……师父。”

这时候小火球被这个厉害的家伙吓得浑身发抖，躲到无处可躲，缩到无法再缩。

“那是什么？”男人又问：“思妍你是否又从山上带什么妖物上来啦？”

“思妍没有，小火球……小火球是师父……”

“是我带来的。”

一道声音划过，轻柔如风，立时将紧张的气氛如一张纸般抚平。

厉害的男人语调放缓，俯下身鞠了一躬：“是，师父……师父的伤未愈，怎可贸然出关！”

“没事的，我觉得很好。”一道优雅的身形从帐后走出来，小火球注意到思妍的面颊微微一红。

元真衣衫不整，裸着半边身子，因为运功出汗，发梢微湿，说不出的俊俏迷人。

思妍赶忙低下头去。

爹爹又喝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多大岁数了，还不懂礼数，进出男人的房间，也不知道报备一声！”

“呵呵，锦贤，思妍还小嘛，再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礼数这东西，在我们无极殿中不必拘泥的。”

“可是……思妍她毕竟是无极殿中唯一的女孩儿嘛……”

“不啊……现在我们不是又有一个了吗？”

“嗯？”

元真轻笑，手向小火球这边挥挥，小火球正在害怕，看到元真叫他，急忙跃进他怀中。

“就是他呀，小火球，我想他长大，一定也是个小美女呢！这下思妍又有伴了！”

小火球听到这话，十分不满，从他怀里蹦出来，落在地上，挺起身来，挥起两个爪子开始抓他的衣角。

“哦？难道我说错了，你是个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