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身体的瘦削让阿宝心惊,她背着火凤从牢门冲出,向天牢出口奔去,身后哈依大喊:“快!有人越狱!抓住他们!”
门口侍卫听到声音,立时警觉起来,将手中长枪长刀举起,朝飞奔来的阿宝迎面砍去。阿宝虽然习过一些功夫,可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哪敌得过他们的攻击,何况她背上还背着火凤。
火凤看阿宝处处落在下风,喘着气道:“阿宝……你放下我自己逃吧,放心,我跟皇帝是朋友,他们……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你到现在还这样说!”阿宝拖着哭腔,一边躲开守卫的攻击,一边连骂火凤:“我还真被你骗到!以为你跟皇帝是同党,没想到你已经……”
“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阿宝吼道,“好,你说你跟皇帝是同党是不是?我倒要试试看!”
说着阿宝夺下身边一个守卫的刀,架在火凤的脖子上,冲那些守卫喝道:“让开!你们看看他是谁?”
众守卫皆一愣,后面哈依高喊着:“住手!住手!快住手!我背着皇兄偷偷将他带出来,若是伤到他,我还不被他砍成几千块呀!”
那些守卫顿时不敢动作,任由阿宝“胁持”着火凤,从天牢大摇大摆逃走。天牢的大门在哈依的命令声中轰然开启,天牢外面就是荒山野岭,阿宝背着火凤狂奔出去,一刻不敢停歇,火凤在阿宝背上只觉得她喘气声渐粗,脚步也晃动起来,他心中惭愧不已,居然要一个小女孩拼了性命地来搭救自己。
“阿宝……”火凤勉强出声。
阿宝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问:“怎么啦?是不是太颠簸你不舒服了?没办法呀,狗皇帝的兵马一定在后面追来了,不跑快些不行!”
“不是……阿宝,你放下我吧。”
“什么?”
“你快逃吧……我这将死之人,不要再拖累你。”
“你这混蛋!”阿宝忿忿然:“说什么丧气话!什么将死之人,你还是活得好好的咧!”
火凤扯出一个苦笑,道:“你不知道……我这是中了毒。”
“中毒?是狗皇帝对他下了毒?”
火凤摇摇头,说:“不是,是我自己……唉,一时向你解释不清,阿宝你快走吧,只要放下我,皇帝不会再追赶你的。”
“你让我丢下你不理?那可不行!”
“你这小女子……”火凤抬眼望她,只见阿宝倔犟地抿起嘴角,神情坚决,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的。
“可是……他们就快追来,你跑得再快也……”
阿宝突然扬起一个调皮的笑,朝一个方向努努嘴,道:“跑得再快,能追过它吗?”
火凤疑惑地看她一眼,再向她看的那个方向一望,顿时目瞪口呆。
烈……烈云?
烈云早已经等在路口,看到火凤他们,兴奋地扬起四蹄,向这边跑来,火凤看阿宝一脸了然如心的笑容,更是疑惑了。
火凤问:“你怎么会认识烈云的?”
烈云已经跑到身边,阿宝上前去摸着他柔顺的皮毛,道:“我不认识它呀!”
火凤啊一声,问:“那你们……”
“可是我认识龙儿啊!”阿宝道,从烈云的背上捧下一只小东西。火凤定晴一望,居然就是游龙宝剑化身的那只小白龙!
龙儿乖巧地盘起一团,在阿宝手心里,黑黝黝的目光直视火凤,充满了真诚、还带有一丝狡黠,后者暗暗道,它可真会装人!
“我还在天牢的时候,龙儿就已经溜进来,告诉我你跟哈依的计划,我早已胸有成竹,龙儿又通知了烈云,将它带出宫殿,在这个时间地点汇合。”
“它……它会说话?”火凤惊得瞪大眼睛。
阿宝一笑,冲龙儿努努嘴,说:“你来讲给他听听。”
火凤奇怪地望着小白龙,那小龙也望着自己,四目对视,不消一时半刻,火凤分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这就是念力的效果。修道之人,初时修身,到一定境界之后才可以修心,自己在师父的点拔之下修行了一千年,至今在修心方面还是毫无成果,可这只不过是一把宝剑--可这真的是把剑吗?
阿宝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发呆啦!再过会儿他们就追来了,我们赶紧逃跑吧!”
火凤问:“我们要逃去哪里?”
阿宝将火凤推上烈云的背,道:“走到哪儿是哪儿!”
火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开口:“既是如此,那我们……我们就去新罗吧。”
第九章
白玉致再见到觉子胤,吓了好大一跳。
他居然真的就维持着白玉致走时的姿势,连位置都没变过,或者说他想变,已经动弹不得。
他的身上已经结了足足一尺厚的冰,隔着厚厚的冰层,已经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白玉致靠近的时候,他还是极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手掌迅速阖上,将花瓣收入怀中。
白玉致望向那九尾菊花,花瓣只剩三片。
白玉致笑道:“新罗在西塔的探子,最近得到一个非常有趣的情报。”
觉子胤没有回应,他已经没办法回应了。
所以白玉致继续自说自话:“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提到西塔?”
白玉致靠近几步,觉子胤却突然提起放在地上的宝剑,那清寒宝剑虽然名为清寒,在这冰天雪地间躺了许多天,却丝毫未曾结冰,剑一出鞘,仍然寒光夺人。
觉子胤将清寒宝剑直指白玉致的方向,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一剑插中他手中所拿的一叠纸张,收回来,放在面前。
那是一叠通缉令,发布通缉的是西塔国。
通缉令中最醒目的,是一副肖像,上面的男子面容俊秀,却是一脸病容。西塔人多数没见过觉颜皇帝的模样,不然看到这张通缉令,怕是个个都要惊得掉了下巴。
白玉致呵呵笑起来,道:“看来觉颜跟新罗一战未即,倒是要先跟西塔纠缠一番了。”
阿宝将火凤扛在肩膀上,缓慢地向前移动,烈云突然一声长嘶,阿宝抬起头来,一眼望去前面已经没有路,烈云站在悬崖边,向远远对面的另一道悬崖嘶叫一声。
阿宝啊地一声出口,对烈云道:“你去两边看看,有没有近些可以越过去的路。”
烈云去了后,阿宝将火凤放下,平摊在地面上,她看火凤一日比一日虚弱,渐渐形容枯槁,连一粒米,一滴水也灌不进去。他没办法再坐在烈云背上,因为烈云行走的颠簸都会令他痛苦难当,他们也不能乘上游龙飞于九天,因为气流稍稍紊乱就会逼得火凤口吐鲜血。
她拉开火凤胸口的衣服,看他胸前先是凝结出大片血块,这血块的颜色逐日加深,今天看来,已经是乌黑一片,而且面积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向火凤腰间蔓延。(作者插花:因为这句话太恶心,所以不好写在原文中,可是我非常让说,这种现象,表示胸腹腔中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都溃烂掉了,完毕。我说完我舒服,大家恶心去吧。)
火凤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不是枯黄,而是黑紫。
他们一直在往东北方行进,此前阿宝曾经对火凤说:“这些年来新罗跟西塔的边境都征战不停,如此我们就不能从这条路直接去新罗。”
火凤说:“既是,我们可以从西塔边境,觉颜的领土走过啊。”
阿宝摇摇头,又问:“那你可知道,为什么西塔仰仗国力昌盛,武器精良,这些年来征战四方,到处掠人土地,却为何对近在咫尺的觉颜按兵不动?”
火凤摇摇头。
阿宝道:“从西塔到觉颜,有凡人无力通过的天险屏障,这一路下来,即使是西塔的精兵良马,也十有八九会死在路上,所以西塔对觉颜虽是虎视耽耽,却也只能看着干着急!”
火凤听到这话,舒出一口气来,心想还好还好,不然若是札柯追到他的老家去,那真是躲也躲不掉。
“可是……”阿宝又话锋一转,把火凤的心都揪了起来,他按着胸口道:“啊……我的心本就疼得要命,你就别再折腾我啦。”
阿宝说:“我不是吓你,现在的西塔,今非昔比,它的军事发展到何种规模,我想象不到,不过若是任由它猖狂下去,觉颜被侵略,只是早晚的问题。”
火凤道:“那我就更要快点到新罗去啦!”
阿宝不解,问:“我不明白,你是觉颜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新罗?”
火凤的眼睛一直望着东北方,他的眼睛穿过重山峻岭,望着那个人的背影。
即使他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的心,还是向着那个方向。
阿宝望着火凤在昏迷中还凝紧的眉头,叹息着摇头,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烈云回来了,它只是嘶叫一声,停下来,又望向对面的悬崖。
阿宝知道他们只此一条路可走了。
烈云走过来,将头低下,用嘴触碰一下火凤的脸,阿宝摸摸它的鬃毛,叹道:“烈云,不行,你若是驮他跳过去,恐怕他在半空中就没命了。”
烈云呜咽一声。
阿宝唉了一声,仰头向天,自言自语般道:“这下该如此是好呢?我纵然是生了翅膀,也不敢带着他这快死的人飞上天呀。”
阿宝将火凤端详一番,暗暗道:“你如此执意要去新罗,恐怕连上苍都会感动……都会帮我的吧。”
说着她站起身,把火凤重新背在肩膀上,向那悬崖移动过去,边走边对烈云道:“烈云,你先跳过去吧,我随后就到,或者……你便不必等了。”
阿宝背着火凤,即刻从这道陡峭的悬崖间,翻身而下,四肢攀在悬壁下,一步步地向下挪动着,她刚刚下了几步,便听见烈云一声嘶叫,从头顶的两道悬崖间一跃而过,在另一边悬崖边望着他们,连它对自己都那么有信心。
脚下的山势越发凶险,阿宝每一步都要迈得小心翼翼,否则掉下便是万丈崖渊。
烈云不能爬山,它已经从崖顶一跃而过,在另一面悬崖那里等候着,只有龙儿在旁边不肯离去,望着满脸汗珠的阿宝,神情很苦楚。
阿宝扯出一个笑来,安慰龙儿:“龙儿,你可不要哭哦,不然眼睛都哭花了!你可要醒目些,我要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你得快点接住哦!”
龙儿拼命地点点头,将眼眶里的泪珠强挤进去。
阿宝笑笑,捏紧手中的崖石,再向下移动一步,谁想她却踩到一块虚浮的石头,在她着力的瞬间那石头就承受不住重量向下掉落下去,阿宝啊的叫一声,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向下落去!
龙儿一声尖锐的叫声,即刻已经化身为一条银龙,向下冲去要拦在他们身下,可他们却没有坠落下来。
阿宝在滑落的时候,双手还是不肯放松地攀附在崖壁上面,她咬着牙,忍耐着手指磨擦在崖壁上带来的剧痛,紧紧抓住两块突出的岩石,制止住了下落的势头,她两只手已经鲜血淋淋,崖臂上面处处都是她的血迹。
肩后的火凤突然动了一下,肩膀上又被温润的液体浸湿,阿宝的心里漏跳一拍,加紧几步,找到一块突出来平面较大的崖石,站立上去,把火凤轻轻放平下来。
火凤嘴角是新鲜的一道血迹,阿宝连忙伸出袖子去帮他抹去,火凤全身上下,阿宝全身上下,全是火凤吐出的血凝结成的血块,幸好身边无旁人,否则也要吓死几个。
白玉致再见觉子胤时,比上次更为吃惊,再定睛一看,觉子胤身上结的那层厚厚的冰罩,已经完全消溶掉。他知道这些天以来觉子胤一定是气血紊乱,躁热难当,连他盘膝而坐的那片地面,常年冰封三尺之寒都被溶掉一大片。
觉子胤根本已经坐不住了,可还要努力压制自己,他紧紧盯住面前两片花瓣,恨不得将这九尾菊连根拔起!
他那种矛盾的神态,把白玉致逗得咯咯直笑。
觉子胤没有回头,白玉致却感觉自己的衣角都要被他的愤怒燃起。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白玉致道:“三年前,你为什么会那样选择?”
觉子胤不语。
白玉致又道:“就象今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等待。”
觉子胤终于按捺不住,厉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觉子胤,你认为自己一直帮玄冰吗?”
觉子胤愣了一下,正色道:“他是我觉氏王朝的皇帝。”
白玉致不屑地笑一声:“别骗人了!你连自己都骗不了!觉子胤,你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你分明知道,对玄冰来说,什么才是最痛苦的……你其实一直都在折磨他!你恨他!恨他入骨!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
觉子胤默然。
“你不说话?呵呵,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你现在在做什么?在赎罪?你要把玄冰受过的苦,玄冰曾经受到的折磨,通过这种方式偿还回来!”
“我只是……不想他死。”
“玄冰已经死了!”白玉致厉声道:“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是你自己不肯承认!你认为自己是在救他,其实不过在延续他那灾难般的生命!”
“不是的,他还活着,你难道没有看见?他是那么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觉子胤突然抬起头来,坚决地望着前方,即使眼前一片白茫茫,不见一丝生机,他仍然能够感觉到,那火一般的生命就在眼前燃烧着!
白玉致莞尔一笑,道:“我看到了!既然他活着,你还在等什么?”
他的话让觉子胤怔了下。
“难道你想等他再死一次?”
觉子胤的眼睛望望剩下的两朵九尾菊花,道:“我不能走。”
白玉致深深叹息两声:“看来直至今日……你还是不明白。你认为他现在最需要什么?”
觉子胤摇摇头,咬牙切齿地对白玉致道:“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让我来的人是你,让我走的人也是你!”
白玉致调皮地一笑:“你就全当我在山中寂寞无聊,找你来打发时间喽!”
“白、玉、致!”
白玉致摆摆手,道声唉,面有不甘地说:“觉子胤,你运气很好……西塔近日对新罗边疆屡屡进犯,你坐在这里,太大材小用。”
觉子胤眉头一皱:“西塔?”
“对……真可惜呀!我本想让你继续坐等在这里,等到玄冰断气那一瞬间再告诉你的……”
“什么?”觉子胤从地上一跃而起,恨不得要将白玉致撕成碎片,后者却伸出手来指指脚底那九尾菊花,轻声道:“我们若是在这里打起来,难保不伤了它呀。”
“你究竟想……”
觉子胤的话还未说完,白玉致就打断他:“我想说,你还在这里傻等着花瓣落下来的时候,他恐怕早就……九尾之毒,并不只在其毒,而是它毒发之时,一点点损耗着人的精神肌体,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至于死地,恐怕不等那花瓣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