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岚抬头将太后的手指拉离额头,牵着她的手拉起她慢慢向寝宫外走去:“朕饿了,迫不及待想吃母后送来的糕点。”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宣和殿,硕岚远远就看见书桌上一个高高的六边形的器皿,走上前将它打开,里面摆放着各种精致的点心,随手托起一个盘子指尖轻拈了一块绿豆糕就放入嘴里,嚼了两口大赞着好吃。
“好吃的话,皇儿就多吃点……”太后心不在焉地微笑看着此时一脸无邪的硕岚,时不时瞟过眼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远处几个人头攒动着向这里涌过来,太后一眼就看到了为首的陆子涛,了然轻笑着缓缓走向硕岚,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帮他擦去嘴角的残屑:“皇儿,该上朝了……”
硕岚整了整衣服,掳了掳头发,好不容易把满嘴的食物咀嚼了吞下肚,就见门外一阵喧哗。
“皇上,臣有事禀告……”几位大臣跟着陆子涛的身形一起下跪在宣和殿门外,小皇帝见到这个形势立马就反应过来,走到前门低头看着跪着的大臣,脸上孩童般的神情早已消失殆尽换上了一抹不经意的老成。
“爱卿平身……所为何事?”
慢慢直起身,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太师顾全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刑部尚书,缓缓上前一步冲着小皇帝抱拳作揖:“皇上,囚犯言墨卿……逃狱了……”
“何来此事一说?区区一个言墨卿都看不住,大牢里的侍卫狱卒都是死人吗?”太后走到硕岚身旁,眼神有意无意地看着陆子涛,瞥着一旁的大理寺卿的眼神中渲染着几分讥笑。
顾全中看到大理寺卿严密微露难色的表情,用手肘顶了顶他胳膊,向他示意着什么。严密微微侧着头用余光瞅了瞅顾全中,反应过来赶忙从身后拎出两个狱卒打扮的人将他们拖到小皇帝面前自己则一并跪拜下来:“皇上,这是当时看守罪犯的狱卒……你们自己把当时情况说了吧……”
跪在地上的狱卒早已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更别说抬起头来看一眼皇帝的脸色,支支吾吾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其中一个稍魁梧的吞咽了一口唾沫,颤巍巍着声音断断续续道:“回……回皇上……今个儿……子……子时……小的……小的给言大……言大……言墨卿送水……谁知……谁知他用……用……用自己的身子……勾……勾引……勾引……小的们……”
“所以你们就上钩了?”硕岚冷着声音看着发话的狱卒,眼神在两个人身上移来移去。
“不……不……没有……”狱卒听见小皇帝的话抬起头摇晃着手慌忙否认,“刚想……刚想……就……就被打晕了……”
“来人!拖出去砍了!朕不养废物!”不想再看他们一眼跟他们废话,硕岚掀起前襟跨出门槛吩咐着门口的侍卫,头也不回地朝龙翔殿走去。看到眼前正面走来的人影慢慢放下脚步,却被嘶吼着饶命的狱卒拉扯着龙袍。
“放肆!来人,快把他们压下去!”抬起长靴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脸上,硕岚嫌恶地将靴底在地面上胡乱揩蹭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梁王轻声说着:“言墨卿逃狱了。”
早在不远处就听到了这一边的对话,梁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两名狱卒鬼哭狼嚎着被侍卫拖走,垂眸巡视着四周的大臣们,眼光落在门前的太后身上。彼此目光交接的刹那,同时心照不宣地轻笑着。
“既然能逃,那就再抓回来,想必这事儿不会难倒众位大臣……”边说边侧过身,让过一侧的路,梁王看着硕岚轻轻点了点头,“皇上,该上朝了……”
听罢低声“嗯”了一下,还没跨出步子硕岚就被太后喊住,众人全数不明思议地抬起头看着太后,只见她踏着缓调步子走去硕岚身旁抬起头看着梁王笑得妩媚:“王爷,哀家觉得缉拿逃犯的事交给你再好不过。”
一旁的大臣看着太后像在等待着她继续将下文说下去:“昨天早朝上在场的大臣都知道王爷是被言墨卿嫁祸的,公堂之上被这种事污蔑到头上,是谁都说不过去的……哀家认为,王爷亲手来处置此事,史册上会为王爷的名声千古所传唱来耀显王爷的英明……各位大臣觉得如何?”
似乎在她刚开口说话时就已经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梁王勾唇浅笑着预示周围人的愚昧不知,听到大臣们一一附和着的举动,转过脸看着直直盯着自己的硕岚,梁王缓缓微笑作揖:“太后所言极是,此举甚合我意……”
“皇儿,相信你皇叔的办事效率……没有人比王爷他更合适……”一丝得逞的笑意浮现在脸上,太后看着梁王的眼神越发阴狠。
“皇叔,此事就交给你了……”硕岚刚说完就抬腿从梁王身旁走过,身后的大臣也三三两两跟上前往龙翔殿,看着身边逐渐增加的空间,梁王背对着太后轻笑着:“太后,以后每逢节气日多多烧香拜佛,以免不小心梦到季大人说想你了……”说罢,挥了挥袖摆笑着离开……
“谁想谁……料不定呢……”
人群围观着士兵们在墙上张贴的通缉榜,现下的景象或许发皇榜时都没有如此热闹。街上两旁的围墙上规律地黏贴着一张张的白纸,人们指手画脚地冲着画上的人,时不时地讨论研究着什么。下着雨的阴冷天气弥漫着大街,却打不走人们饱含好奇的欲望。
人总是这样,要么谁都不理,要有一群人围着,其他人也会被好奇心驱使着上前,爱看热闹吗?或许只是慰藉一下自己无聊的心思……
余彦修打着黑色的油纸伞站在一群人身后,也不管鞋子衣角被拥挤着的人们踩到被泥水溅到,他双眼无神地盯着通缉榜上那人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名字。站了很久了,肩疼了了,腰酸了,腿麻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看着左下角盖印处的落笔,余彦修心底直想笑。冠冕堂皇地救人,义正言辞地找人,为了亲手将他压上断头台,为的只是巩固他摄政王的好名声,只有那个傻子……傻到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看到的话……一定很伤心吧……
不知不觉,眼前伸过来一只手递上了一条帕子,余彦修本能地转过脸盯着眼前的人。
“你哭得好难看……”见余彦修看到自己后就僵持着动作停格着,弦芸慢慢伸过手轻轻为他擦拭着眼角的泪。余彦修实在是被她如此淑女的动作激得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眨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然后……
大眼瞪小眼……
维持了好长时间,余彦修回过神来扭过头转过身去:“不用你管。”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像赌气撅着嘴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掐那水嫩嫩的脸蛋儿揉弄一阵。
弦芸收回手转正了脸,收回手放好帕子看着画像上的人:“既然他是刑部侍郎的话,你应该也是朝廷官员吧?”
无聊地瞟了眼弦芸,余彦修侧身离开拥挤的人群:“是又如何?我不想说话,你别跟着我……”
弦芸努了努嘴掏起衣袖里的糖葫芦跑到余彦修伞下眨乎着大眼睛看着他:“原来你那位朋友是断袖啊……”
“住口!”余彦修蓦地停下脚步冷声开口瞪着眼睛看着弦芸,“听着,他、不、是、断、袖!你收声吧……”一字一顿地为好友说话,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不理弦芸只身向前走。
“喂……”弦芸扔掉手里的糖葫芦追上前拉着余彦修的衣袖,“呐~他应该没有双胞胎兄弟吧?”
“当然没有……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余彦修突然反应过来弦芸的话,猛地转过身瞧着她,“你……你见过他?”
第二十七章
自从那天弦芸跟他说了这个地方后,余彦修几乎每天下朝后都偷偷跑来这里。第一次被带来这个地方时,他压根不相信他会在这儿出现……
一堆堆的赃物,一阵阵的异味,这个偏僻的角落如同被老天遗弃的孩子一般,孤零零地守在这个小巷,像孤儿……亦让他忍不住想到言墨卿……
守株待兔也好,竹篮打水也罢,只要有一点希望,余彦修就不想放过。
冬日里下雨可是最要命的,本就气候阴冷,这几日就连天气都作怪。余彦修撑着纸伞站在大雨中,身体忍不住随着寒风颤抖。
言墨卿……
你去哪了……
快出来吧……
我快冻僵了……
回答他心声地除了呼啸的冷风和雨声外,只有衣袂被吹动的猎猎声响。
又要无功而返吗?已经第十一天了……或许……自己是不是该放弃了?
重重叹了声气,余彦修抬眼再次看着角落最里面的通缉榜,心底一阵嘲讽的冷笑,居然连这个地方都不放过吗?忍不住对萧俍的手段更是嗤之以鼻,撇了撇嘴角正欲转过身,余光蓦地瞟到最里处的小廊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佝偻的人影靠近通缉榜前,见他粗布青衫包裹着身子,如此大雨也未打伞,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显得异常单薄。头发蓬乱地披散在脑后,尽管此刻侧面对着余彦修,却完全看不清他的样貌。
余彦修静静望着那个人影,那个人影也默默盯着通缉榜。见他迟迟看着却不肯离去,顿时心里一个咯噔,余彦修莫名意识到什么似的缓缓移动脚步靠近他。目光落处,只见那人细长泛白的指尖不断触碰摩挲着最后落笔的五字楷体上——摄政王亲笔……
猛地甩掉手上的纸伞,生怕他再次逃跑一样,余彦修飞快地冲进雨中跑去那人身旁。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逼近自己的身形,惊慌之下转身就跑,一不小心手上一个用力,将方才盯着的那几个字一起撕下就干脆攥紧在手心里。
无头苍蝇般在狭窄的小道里穿梭奔跑着,最终还是被余彦修追赶到了一条死巷中无路可返。
“跑啊……你再跑啊……言墨卿,你还想跑到什么时候!”余彦修看着他的背影,控制不住朝他轻吼着,声音不知是因为激动地颤抖还是愤怒地爆发,仔细一听,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哭腔。
雨点“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无情地琳落着无声沉默的两人,接着是一阵咳嗽伴随着沙哑的声线。
“咳咳咳……咳咳……公子……咳咳……公子怕是……认错……咳……认错人了……”
再也忍不下去,余彦修大步跑上前掰过那人肩膀,掠好他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刘海:“你为什么不为我想想?十二天……整整十二天……”说罢用了点力拉起他的手腕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到死巷拐弯口的画像上,伸手指着左下角的落笔,“看清楚了?你看清楚了吗?他亲笔捉你回去,这就是你心里的人!他就是这种人!”
看到对方用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余彦修心底一阵悸动,见他摊开手心痴痴地看着手中的纸片,那几个熟悉的字体映到自己眼中分外刺眼。
“原来……我只值五百两银子吗?”
“言墨卿!清醒一点,不要再骗自己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他……”
“喂……醒醒……别吓我……快醒醒……”
好不容易将昏厥的言墨卿背到一间隐蔽的破屋中暂且躲雨,余彦修轻轻把他放在一旁的草堆上,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脸颊时,从皮肤上传来不寻常的热度使得他皱起眉毛。
发烧了?
不能让外人见到他,可是这烧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放他一个人留在这个鬼地方,说不准他仍会继续逃跑。
转过头看着那个虚弱得脸色近乎白纸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狠心一次吧……
余彦修找到一根麻绳,利索地将言墨卿双手和双脚都束缚住。绑好后又扯了扯绳子的牢固性,看了言墨卿一眼后才走出去。
不多时,余彦修领着一个黑衫的中年人走进破屋。那黑衫人慢悠悠地收好纸伞,拎着伞柄用力地甩了几下伞上的雨水,将纸伞倒放在门前。余彦修走在那人前面,来到草堆前看到人还在,蓦地舒了口气,上前将言墨卿的双手解开,又把他头发撂到额前遮挡住容颜。
“大夫,钱不是问题,能医好他就好……”
大夫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提着药箱走到言墨卿身旁坐下来,握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腿上,却意外看到言墨卿腕上的红痕,余光撇了撇站着的余彦修也未多语,细细替他把着脉。
把脉把了好半晌,那位大夫又抬手伸过去掳开言墨卿的头发,余彦修紧张地立马上前紧握住大夫的手戒备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不仔细检查一下的话这症状让我怎么确定?”大夫不耐烦地甩开余彦修的手,伸过去拨开言墨卿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掐着他的下颚掰开看了看他的舌。
一通检查后,大夫又摸上了他下颚的山羊胡,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位公子得了肺炎……加上多日不食不眠,心力交瘁,身子虚弱的紧。我这儿只有一天的药量,你先给他煎服了再说,明日去我铺里再抓点,这药可不能断。”大夫边嘱咐着边蹲下身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几包药材。
余彦修从衣襟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大夫手里,那大夫见了手上的银子掂掂笑了笑:“多了……”说罢将它塞进自己衣服中,转过头瞟了一眼躺着的言墨卿,拾起地上的纸伞撑起,临走前盯着余彦修道:“多谢公子,今天真是桩大买卖。”
“劳烦大夫,慢走……”似乎没有听到那人的话中话,余彦修捧着手里几包药材寻找着器皿和柴火,又是煎药又是生火又是烤衣服。不是碰到言墨卿这个灾星的话,这种事估计他八辈子都不会去干。
一身热汗地终于把药煎好,余彦修小心地端着半天的辛勤劳动走到言墨卿身边将他扶起身喂药。可是……这人都晕着呢,怎么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