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下）————漓江晨雨

　　还不待攻势近身，只见锦裳轻晃，跃身弹出丈外，轻盈地避开那凌厉一抓。身形还飘在凌空之际，突见长臂霍然一震，破空拍出一道掌风！

　　水迎霜此招大出柔姬所料，她未曾想这水迎霜竟能还招。忙拂袖接下欺来的掌风，一抹惊诧浮现粉颊上，眸光冷历地低喝道：“翻云掌？你竟敢私自偷练本城秘籍！”

　　“哈哈哈！”水迎霜定下身形，放声大笑道：“区区翻云掌何需偷练？尊主书房之中此类书籍多如牛毛，我翻看过何止一本？柔堂主不会连一本也未曾看阅过？”

　　水迎霜此言令粉黛上徒然失色。旋即疾快地浮露出轻蔑的讥讽道：“即便让你看尽天下秘籍，那也是尊主怜悯于你。幽雪城怎会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妓男？”

　　“你！”这一冷讥正中水迎霜的痛处。水迎霜顿时神色有些挂不住地勃然大怒！正欲冲口反讥，徒然间似乎想到什么，强抑制住胸口澎湃的怒火，牵强地附了抹难堪的笑意，道：“你我同为沦落之人，如若这般反目成仇，两败俱伤，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言语间，眸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前面。

　　翦水美眸顺着水迎霜的视线，当视线中出现那到身影之时，眸瞳中顿时浮现出复杂纷乱的情绪。迟疑，幽怨，不甘，一涌而过。

　　“如若想回到从前，你我唯有合作。柔堂主不妨听迎霜一言。”水迎霜趋步上前，压低嗓音窃语一番。

　　“你？”听罢水迎霜一番言语，凝脂的花容声纳感倏地一惊，水眸骤冷地道：“好阴毒的妙计！难道你不怕尊主知晓？若是东窗事发，你可知尊主的惩罚会令你生不如死！”

　　“呵呵！与其如此苟活，不妨放手一搏！不曾舍弃，何来复得？”水迎霜那瓷玉的俊容上溢满决然的坚持，刺痛了翦水柔眸。

　　“距尊主回城之日所剩无几，柔堂主自行斟酌。迎霜恭候柔堂主佳音，告辞！”水映霜优美地拱手一礼，便跃身轻弹而去。留下那一袭罗裳在晨风中飘逸。

　　无痕盘膝端坐于卧榻上，闭目静静地调息。数轮之后，无痕惊喜地发现，丹田中微弱的真气竟已可以拢聚于一团，将真气再运至周身各大经脉与穴道，居然顺畅异常！以此情形来看，无痕的功力至少已恢复有三成之多！

　　“公子以为如何？”无痕身前立着一位身着暗黄道衫的老者，此老者稀眉长须，面容削瘦如枯，印堂却高隆奇凸，双目更有如利鹰凌锐！

　　无痕将周身真气收至丹田之内，起身忙向跟前的老者鞠躬行礼道：“无痕多谢诸葛前辈神丹相助！无痕功力已略见恢复，诸葛前辈之恩如同再造！”

　　“公子缪赞了。”一鹤道人诸葛易一脸浅笑地抚须道：“再造只言老夫愧不敢受。公子之上若无尊主以神功护体，老复纵有通天之术，也是爱莫能助。公子天生奇骨，本就是洪福之人。公子还需静养，老夫告辞！”

　　“有劳诸葛前辈，无痕恭送前辈！”无痕鞠身作揖，目送诸葛易步出侧室。

　　晌午过后，暖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无痕慵懒地靠在卧榻上佯目假寐。花厅外渐近的脚步声令无痕的倦意减了几分，睁开眼帘的刹那，正迎上厅门口走来的一道身影。

　　“蓝公子！别来无恙？”俊郎的笑容，洒脱挺拔的身姿，此人竟是南宫傲！

　　“南宫公子？”无痕诧异地起身，惊愕了好半晌，才出言道：“南宫公子何以会到此？”

　　“扬州与蓝公子一别，已有数月。今日得见公子，公子依旧是英姿不减。”南宫傲对无痕的询问似乎有意回避，只热忱地寒暄道。无痕也未加细想，忙将厅门口的南宫傲迎进花厅，二人平席而坐。

　　“承蒙公子挂念，无痕惭愧。不知怜弟与东方兄可好？”无痕读出了南宫傲眼中的闪烁，忙叉开话语道。在洛阳城中，南宫怜与东方慕于自己之情义，着实令无痕感动致深。自从自己中毒离开洛阳，就未曾有二人的消息，无痕心中甚是惦记。

　　“小怜与慕表弟均安好。此时二人应在铜陵秋叶山庄，慕表弟婚期将近，想必定是为此忙碌。”南宫傲一脸朗笑道，情闪着宠溺的疼怜。无痕听闻此言，胸口不由急促地漏跳了一拍。东方慕要成亲了？这消息大出无痕意料之外！与东方慕在铜陵初识时，东方慕为情所困时的那般悲戚压抑的神情，此刻还历历在目。洛阳相逢之时，见他二人相惜相怜。无痕还以为二人已敞开心扉，互许终身。不曾想此时竟……

　　“蓝公子！”南宫傲轻呼着失神中的无痕。无痕忙拉回飘忽的思绪，歉意道：“无痕失礼了。”

　　“无妨。”南宫傲坦然地道：“此次回城，因有要事待办。听闻蓝公子也在城中，特来拜会。蓝公子与我南宫世家有恩，南宫傲时刻未曾忘怀。”

　　“南宫公子莫要再提此事！无痕愧不敢当。怜弟与东方兄对无痕之情义，已如同再造！若说有恩，应是怜弟与东方兄有恩与无痕。”

　　“好！蓝公子果真是重情义只人！”南宫傲突地朗声笑道：“小怜没有交错朋友！”

　　“南宫公子。”见南宫傲俊郎豁达的笑容，无痕胸口突地涌上一股冲动，口中话语脱口而出道：“其实怜弟与东方兄他二人……”话刚出一半，无痕忽地又顿住了。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着。

　　“小怜与慕表弟如何？”南宫傲的笑容刹那间凝住了。眉宇微拢地等待无痕的下文。

　　“怜弟与东方兄他二人帮无痕甚多，无痕为能结识到他二人这样的朋友而深感荣幸。”挣扎半晌，无痕还是没有说出口。理智告诉无痕，自己不应该在此时搀和。万一弄巧成拙，反而给南宫怜与东方慕招来麻烦。

　　“我想，小怜与慕表弟也是这般认为。蓝公子，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蓝公子保重！”南宫傲起身行礼道。无痕忙起身还礼道：“南宫公子厚意，无痕谢过！南宫公子保重！”

　　南宫傲大步迈向厅门外，刚走至厅门口，忽又回首，迟疑片刻才道：“蓝公子他日若遇见小怜，还望蓝公子代为保守今日你我相见之事。”

　　“无痕定当办到！”无痕给予南宫傲坚定的答复。南宫傲眸光中顿浮感激地笑意，再度拱手一礼，南宫傲踏着轻快的步履而去。

　　第四十九章

　　“唆！”剑锋破空，拂短数枝树梢。无痕将手中剑气一鼓挥出，道道剑影顿时疾射而出。身形轻盈地踏着步法，一套精湛的剑法刹时锐芒尽现，玄妙彼出！

　　一套剑法舞毕，无痕手收住身法，刚稳住身形，耳际突传至一阵击掌声。沿声望去，一道锦衫徐徐踏步而来。俊美绝凡的玉容上，噙着一抹浅笑道：“好剑法！”

　　“水公子？”这不是前些时日在此处见过的那位水迎霜么？虽只是惊鸿一睹，无痕却记下了这个名字。还一个脱俗的名字，人如其名！

　　“此等精妙绝伦之剑法，放眼江湖，恐怕是难觅敌手！难怪尊主会对公子另眼相待！”水迎霜眸光肃冷地阴声道。瓷脆的音语中却听不出丝毫赞许之意，有如夹杂着无数根尖刺！

　　无痕嗅出了水迎霜话语之中的讽意。一时间不知如何以对。无痕未料想到这水迎霜竟会对自己心生敌意。正当水迎霜欲趋步靠近无痕之际，一道身形倏地疾掠而至，挡在无痕与水迎霜二人之中。冰冷的嗓音沉声道：“水公子请留步。”

　　水迎霜被眼前突来的阻挡楞了一神，旋即，神色一绷，凤眸冷凝地厉声道：“这里何时有你说话之地？”冷语如刃，刺痛了无痕的耳膜。却见身前高硕的身形依旧巍然而立，面色淡漠不改地冷道：“奉尊主喻令，任何闲人不得近蓝公子丈内！”

　　霆风此言一出，在场的无痕与水迎霜均是一楞。水迎霜闻言神色中浮出一丝煞白。森冷的凤眸更是骤然绽出两道历芒，唇际几乎可以听到咬牙的声响，低喝道，“水迎霜今日想试试！”

　　无痕已能感受到水迎霜双臂中蕴蓄的力量，而霆风却依旧面无表情地漠然而立。黑眸凛冽的凝视着跟前一脸挑衅的水迎霜。正当二人剑拔弩张之际，无痕忙上前解围道：“霆风，我与水公子一见如故。正欲聊些家常，你先去忙罢。”

　　在无痕坚持的凝视下，霆风这才退开。却不肯走远，停在数丈外漠然而立。

　　“真是恭喜蓝公子，连霆风此般忠心不二的奴才竟对你言听计从，蓝公子果真身手不凡！”水迎霜阴声怪腔地冷道。绝美的凤眸中盛满浓郁的妒意。

　　“水公子如若没有要事，无痕失陪了！”无痕脸色一沉。冷冷地抱剑一拱手，便欲转身离去。纵然有倾城倾国之貌又当如何？如此心胸狭隘，终不过是金缕其外而已。无痕此刻对眼前这张玉颜突生厌恶之感。

　　“蓝公子请留步。”水迎霜出言止住无痕的脚步，依旧冷言夹刺地道：“迎霜此来是特邀蓝公子今夜戌时至汐水居中一聚，迎霜想引见一位贵人与蓝公子。此位贵人定是蓝公子甚为想见之人，蓝公子切记要准时赴约！”话毕，水迎霜锦衫轻晃，轻若晨风般细步离去。留下无痕径自回味着水迎霜口中所说的贵人。且还是自己甚为想见之人？此人会是谁？现下有谁是自己想见只人？

　　无痕苦思冥想了好半晌，依旧不得端倪。模糊之中只闪现出一张面容，那就是楚洛南。楚洛南离开已有四日，曾几何时，自己似乎已开始习惯了身旁有他的相伴。习惯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热度！在这几日的夜晚中，无痕一躺在那张巨榻之上，脑海中就满是他厚实的胸膛，及那一幕幕炽热的激情。即便无痕努力去遗忘那些过往，告诫自己这份幸福的短暂，却总有克制不住想念。

　　直至将近戌时，无痕依旧没能猜想出水迎霜口中的贵人到底是何人。心中同时在犹豫自己是否要去赴水迎霜之约。

　　“不要去！”一个低沉的嗓音将凝思中的无痕惊了一跳，无痕抬眸望着跟前的霆风，诧异霆风怎会知晓自己心中所思。禁不住问道：“为何不要去？”

　　“水迎霜在来幽雪城之前，出身青楼男妓。此人城府颇深，善会挑拨是非。公子还是远离此人为好。”一向少言寡语的霆风竟语重心长地道。无痕未去细想霆风的异常，却被霆风所述所好奇。原来这水迎霜竟是青楼男妓！难怪出落得如此俊美绝凡！无痕心底同时对水迎霜口中的贵人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戌时，无痕准时找到了水迎霜所说的汐水居。这是一处精美别致的苑院，苑庭前别具匠心的雕砖镂案及飞檐斗梁，无不透逸着炫目的奢美！

　　院门微敞，无痕迟疑片刻，趋步推开了院门。好一幅青潭映月的夜景！映入眼帘之中是庭院中一潭旷湖，花烛灯映下，墨波潋潋！潭中筑有奇石巧亭，碧潭有回廊环抱，清苑幽幽，竟是如梦境般雅静逸然！

　　环顾四下，无痕这才发觉，此院中竟无半个人影。眸光跳过庭中潭池，才见一处花厅之中烛火跃动，格窗之上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

　　无痕踏着花灯轻曳下的回廊，踱步走至碧潭对面的花厅外。身侧一扇轻挑起的花窗内，传来了轻语。

　　“爷！您好久未曾到汐水居中，爷可想迎霜？”那如瓷玉清吟的嗓音娇柔欲滴。却如同一声惊雷将无痕震懵了！倘若无痕没有记错，在这幽雪城中，唯有一人能被水迎霜呼作爷。难道水迎霜所说的贵人就是……

　　无痕再次被震惊惊过神，压抑住胸口急促的跳动，无痕屏住呼吸，将眸光投进窗格上的缝隙，跃入屋室内。屋室内的情景顿时将无痕击成了木壮！

　　此刻的屋室内正有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团，有如两簇火焰，正急剧地狂烧着彼此。他们促乱地撕扯下对方的衣袍，两具赤裸的胴体几乎要将整间屋室点着了！而身无寸缕的水迎霜突地俯首将那具硕壮的坚挺吞入口中！

　　一声自喉咙深处爆发出的低喉中，一张涨满情欲与满足的俊脸高高地仰起！

　　“楚洛南！”无痕被眼幕中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震得目瞪口呆。几乎是同时，无痕顿觉胸口一股撕裂的剧痛，几乎要将无痕的神智尽数吞噬！无痕硬撑着已有些瘫软的身躯，仓慌地朝回廊处奔去。

　　第五十章

　　“爷！迎霜服侍得如何？”卧榻上，两具狂热的胴体在燃烧平息后，依旧紧紧重叠在一起。水迎霜抬着雪藕般的纤臂，一脸妩媚地拨弄着身下壮实的胸膛。

　　“不愧为西湖第一名妓，难怪楚洛南会将你收至幽雪城中。”俊美轩昂的玉容上溢出一抹似有还无的浅笑，幽邃的黑眸中读不出任何情绪，锐利的眸光中是那般深不可测！

　　“迎霜愿意服侍爷，爷真的好威猛！”水迎霜将整个身体再度贴上那具健壮的身躯。娇弱纤柔的瓷声几欲酥人心髓！

　　身下壮硕的躯体突地翻身将水迎霜一把按在卧榻上，水迎霜狭长的眼角在刹那间浮满得意的陶醉。

　　正当水迎霜满心期待身上躯体的下一步激烈时，却见那健硕的身躯翻身下了卧榻，将散落一地的衣袍一件件缓缓拾起套上。举手投足间竟是那般优美稳健，仿若是在收拾着自己的战利品。

　　“爷？”水迎霜花容中涨满不解，疑惑，还有更多的失落。

　　“不要以为你那点小肠子本王不知。你诱本王到此，无非是想让本王与你演一出戏。”穿戴整齐的俊容更为英姿勃发，弧线优美的唇际勾了抹魅惑的浅笑。一张摄人心魄的俊容突地凑至眼前，修长的手掌轻托着水迎霜瓷白的下颚，悠声道：“你很聪明，知道楚洛南的东西本王都想得到。可你没有打听到，对于已经得到了的东西。本王是不会再碰。而且，本王看中了另外一件更好的。本王如果没有猜错，适才那位看了戏还没知会的便是楚洛南的新宠。本王对他更有兴趣。”

　　水迎霜的面色在刹那间被刷白了。呆僵地凝视着那道高硕的身影悠步走出厅口，凤眸中乍然绽出愤恨地怒焰。

　　无痕蹒跚地冲出汐水居，漫无目的地在青石砖道上走着。无痕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往何处走，他只觉视线中朦胧一片。他的心更是血肉模糊！好不容易缝合的心口，在还未来得及愈合结疤，却在适才所见的那一刹那，爆裂得粉碎！几乎连一块完整的碎片都无处可寻！

　　“痛！真的好痛！”无痕紧紧地捂住胸口，这种痛已快超出无痕所能承负的极限！即便此刻痛到痛不欲生，但在无痕心中却没有恨。他不恨他，即使此刻无痕有被欺骗与愚弄的忿然。可水迎霜本就是他的侍妾，他去与水迎霜欢好，他有什么可恨？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这撕心裂肺的痛楚。与他相处时那一幕幕温馨甜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这些过往却更似一颗颗霹雳火药，轰炸着整个胸口！

　　难道这就是自己在叔父与大伯身上读到的情爱么？难道这就是世人所奉为神圣的情爱么？为何却是这般令人痛不欲生？原来情爱与仇恨一样，结果都是痛苦！

　　“啊！”无痕仰天悲戚地长啸一声！眼眸中涨满绝望的倔强。没有情爱又如何？他还有家仇血恨！

　　“公子！”恍茫中，一道丽影悄然无息地立至身侧，昏暗的月色将二人映在青石砖道上的身影拉得稀长。凄飒的夜风吹冷了无痕的心口，也吹醒了麻木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