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维吉尔是不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宣扬的。
这种炫耀简直无聊透顶,除此之外,他不希望有人不知好歹,跑来要求费尼克斯也帮他们刮……
维吉尔毫不怀疑,为了得到费尼克斯的「服务」,至少有半数人情愿放弃那把留了几年的大胡子。
他不确信费尼克斯会不会肯帮其他人那样做,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是特别的,总之,他不准备给机会让事情发生。
这只徘徊在脸上的手,肌肤像丝一样细腻光滑,温柔地触摸上来的感觉这么舒服……
「维吉尔。」
费尼克斯的呼唤打断了那道越跑越远的思绪。
维吉尔没来由地一阵尴尬,含糊应声说:「嗯嗯,什么事?」
「维吉尔,你最重视的东西是什么?」费尼克斯慢慢将垂落在额前的浏海捋到耳后。但也许是头发太滑,刚捋过去就掉了下来。
维吉尔不假思索地伸手帮他再捋了回去,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怎么想到问这个?好玩?」
戏弄人的劣根性突然冒出来,维吉尔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很快又意识到这不大对劲,赶紧把手收回来抱在胸前。
费尼克斯似乎没注意到这段微小的插曲,表情自然地接着说:「什么是你最不想失去的?财宝,这支船队,还是船上的人?」
看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维吉尔也就配合地思忖了一番,回答说:「我想,不可能有不喜欢财宝的海盗吧。不过财宝这种东西,想要的话可以想办法弄到很多,这些没有了再弄别的也行。至于这支船队,呵,倒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还有那帮臭小子,我都很中意。」
「是吗?」
费尼克斯的眼帘垂得很低,让人捕捉不到那双眼睛里流动着的心思,「听起来,他们对你来说也等于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噢喔,也不用说得这么夸张。」
维吉尔哈哈笑了笑,「我只是认为他们相当可爱。」
一听,费尼克斯也失笑了。
可爱?的确是符合一个海盗头子的说法,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这么说。
如果换作平常人,只会觉得可怕、可恶、可恨……这帮杀人如麻的海上土匪,跟「可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费尼克斯非常清楚,别看这些天大家总是在嬉笑玩闹,有时候似乎显得傻里傻气的,但是当他们挥舞着刀剑,上岸去洗劫城镇或者村庄的时候,就会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狂暴蛮横,是维京人天生就蕴含在血液里的野性。
「这么说,你很爱护他们了?」费尼克斯问道。
「没有什么爱护不爱护的吧。」
维吉尔沉吟着托住了下巴,「身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不能互相信赖互相协助,那么船迟早有一天会沉没,就这样。」
费尼克斯抬高眼帘,海蓝宝石般的明亮眸子里,书写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维吉尔。」他说:「你真是个不错的男人。」让我越来越想要了……
「我也这么认为。」维吉尔大笑了几声,心里头却有点遗憾。
假如费尼克斯是个女人,最好是他的那位……那么这句话应该可以让他更加开怀的。
唔,希望未来的妻子也能像费尼克斯这么解风情,这么……
猛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太歪了,维吉尔的耳根轰地一热,目光摇动起来,四处游窜着,却一不小心对上了费尼克斯一直没有移开过的视线。
时间仿佛瞬间定格,在维持了足有五秒钟的干瞪之后,才各自眯起眼睛,不约而同地对彼此笑了一下。
窗外,海风的来向悄悄改变了。
爱海的人,总是热衷于在大海上航行,走到哪儿就是哪儿。至于海盗的航行,则只是为了陆地——陆地上的金银财宝。
然而在踏上陆地之前,「雄狮之心」海盗团今天却遭遇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维吉尔被杰罗米叫到船头,在那里他看到,前方百米开外的海面上,漂浮着茫茫一片的白色气体,左右都望不到头,竟然像是一团前所未见的大雾。
他问费尼克斯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惜他的航海士这次好像也没辙了;问其他船员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之前根本就没注意到有这个出现,就仿佛是眨眼之间突然冒出来的东西。
看他们无辜的眼神,维吉尔也不好责骂,加上情势紧迫,他只得叫众人调整航向,尽可能避开那片大雾。
雾会使人目不视物。在海上失去方向可不是件有趣的事。
没想到的是,船刚开始转舵,那片雾就像有意识似的向这边飘了过来,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把这支船队吞噬进去。
想避开是不可能了,维吉尔让大家保持航线以免几艘船互相发生碰撞,先支撑到从雾里出去了再说。
很快,大雾就包围了他们。雾比想像中还要浓,别说方向了,就连脚底下的甲板,甚至站在面前的人都看不到。
这片雾简直把人都变成了瞎子。
海上无端起雾本身就有些奇怪,还浓到这种地步,每个人都难免产生了一定的危机感,抓紧了手边任何能抓的东西。
反正什么都看不到,维吉尔索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度过大雾所花费的时间。忽然……
「呀——!」
「啊啊!」
惨叫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站在船头的维吉尔立即回转身,「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问。
回答他的,却只有越来越多的惨叫,不单单是在一个方向。除了他背后,几乎各个方位都有。
方才还寂静的海面上陷入一片混乱,在嘈杂的人声当中,还伴随着他所不陌生的、皮肉被利器割开或者扎入的声音,以及砰砰砰的身躯倒地的声音。
显而易见,他们遭到了偷袭,被藏在暗处的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敌人。
气氛乱得让人心焦气躁,同时又诡异得令人窒息。
从没碰上过这么莫名其妙的情况,维吉尔不禁低咒,「该死!」他拔出短剑,一步一步,谨慎地向前走去。
他高声呼喊着各人的名字,但始终没有一个人给他回应。
「……杰罗米!」他不死心地仍在尝试。
「维吉尔!」终于,有人应声了。
维吉尔加快了脚步,「杰罗米,你在哪儿?」
「这儿!维吉……」
连惨叫都没有,声音就这样突兀地断掉了。
「杰罗米!」
维吉尔大跨几步,气极败坏地伸手一抓,居然真的被他抓住了一只胳膊。
那具身体正在倒下去,他一个使劲将之拽了过来抱进怀里。
「杰罗米?是你吗?」
得不到回答,也看不见东西,他只能用手摸索。在那人的左手背上摸到一道长长的刀疤,让他确定了这个人就是杰罗米没错。
「你怎么样了?说话啊。」
无法得知杰罗米发生了什么,他继续往上摸索,在摸到脖子的时候,他的手猛然一抖,像是受到电击般霍地松开了。
那具只剩下躯干的身体,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呃……」
维吉尔紧捂住嘴,感到恶心极了。
虽然他以前杀过不少人,但第一次像这样毫无准备地碰到同伴无头的尸体,还是不太接受得了。
难怪一直没听见有人呼救,因为他们遭到的攻击都是一击毙命,根本没时间呼救。
天……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敌人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少,到底在哪儿!?
想这样叫喊,可是怎么都喊不出来。
维吉尔不是胆怯的人,也不是没面对过死亡,但是此时此刻,那股来自无形敌人的巨大压迫感,就像绳索一样捆紧了他的喉咙,夺走了他的声音。
当他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渐渐清醒,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已经寂静了下来——如同坟墓般的死寂。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上百个勇猛善战的杀人者,被杀光了。
维吉尔从没试过这么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遗憾的是,丝毫没有那种「唯我独尊」的优越感。
嗖。
不正常的风声在维吉尔左侧响起,他本能地举剑一挡。兵器相撞,发出「叮」的一记脆响。
一次偷袭落败,紧接着他就遭到了更多的攻击。周遭过分的安静,使他得以捕捉到攻击的来向。
然而在成功地防御了几轮过后,这种方法就被击破了。
攻击不再只限于一个方位,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叫人挡无可挡。
利器划破了他的后背,刺痛似乎刺激了他血液里的暴乱因子,他怒吼一声,什么也不管地转身追了过去。
他不相信他连一个敌人都捉不出来。他一定要看看这群缩首缩尾的狗杂种,真身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跑出几步,一柄长矛唰地穿过他的左胸,从背后刺了出来。
支撑到最后的维吉尔,终于也慢慢、慢慢地,倒了下去。
因为心脏被刺中,他的瞳孔很快就开始涣散了,呼吸渐渐微弱,身体越来越冷。
真是没想到,从来都横行霸道的「雄狮之心」海盗团,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在这种单方面受敌的情形之下,全灭。
维吉尔几乎都想大笑了,如果他还能笑得出来的话。
竟然输得这么惨,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他、不、甘、心——
「索尔神啊……」虚弱的声音,艰难地组织出这几个字。
向来自信人定胜天的维吉尔,生平头一次,尝试着寻求神明的救助。
因为他不想死,更不服这场失败!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的求助有多可笑。
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神明存在吗?就算有,他又怎么能在茫茫人海中听见哪一个人的呼唤呢……
突然,维吉尔的眼睛猛地瞪圆,涣散的视线竟重新聚焦了。
白凄凄的视野里,一具人影缓缓显现出来。在他身边翻飞着的,不知道是头发还是衣角。维吉尔无从看清对方的相貌身形,他看上去很遥远,但感觉上却似乎很近。
「你有什么愿望吗?」悠悠渺渺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飘下来,飘进了维吉尔耳中。
维吉尔精神一振,在那瞬间,死亡之手似乎一下子把他松开了。
那真的会是雷神索尔吗?他不确定也懒得去想,他只知道,这个人回应了他,而他要把对方牢牢抓住。
「我……」他气若游丝地,「我不甘心……」
「你想活着吗?」那把声音接着问,「想让同伴们都活着吗?」
「是……我想跟他们一起活下去,我想……」带他们继续这趟未完的航程,抢夺一切美好的宝物,还有,杀光所有可恶的敌人。
后面的话,维吉尔已经没有力气说了。
对方却也异常地好讲话,一口答应了他,「好,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让一切恢复原状。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你把灵魂给我。」
「我的……灵魂?」维吉尔糊涂了。
如果这是场交易,一般不都是用金银珠宝之类的吗?为什么会是灵魂这种不具有实在感的东西?感觉真是怪异极了。
只不过——
「可以……我给你。」他同意了,甚至没怎么考虑。
他不知道把灵魂出卖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他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宁愿豁出去打一个赌,赌注就是他的灵魂。
「很好。」
似乎染上了笑意的声音,慢慢说道:「那么,你要记住:灵魂归我了,你就是我的奴仆,你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于我,从现在到未来,永无尽头。」
维吉尔皱了皱眉,对「奴仆」这个字眼不太有好感。
「我记住了……」但他还是接受了它。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生命的份量,他的,还有伙伴们的。只要活着,就有办法创造自由,哪怕身在牢笼。
「现在,捡起你面前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维吉尔定睛看了看,这才注意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短匕首,和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
因为已经虚弱到集中不了注意力,他无法看清楚水晶球的模样,只是仿佛在冥冥之中,感觉到球体里散发着什么强大而神秘的力量。
他撑着上身艰难地坐起来,然后按照吩咐抓起了那两样东西。
「用匕首割开你的胸膛,把水晶球放进去。」对方说:「这样,你就能够获得我给你的生命。另外,在塞入水晶球的时候,你要向这个名字诉求——海凤凰。」
这番话让维吉尔匪夷所思,简直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耍他,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把这场赌博继续下去。
他咬紧牙关,一刀捅进自己的胸口,凭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他忍耐着剧痛,在胸前划开了一道长沟。
他知道如果动作不快,在完成之前他就会死掉。他一秒也不敢停,轻念着「海凤凰」,从血流如柱的刀口中间,硬是把水晶球塞了进去。
当球体终于完全没入,他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软绵绵地躺倒下去。所有的知觉和思想,都在迅速飞离他的身体。
结果,还是要死了吗?他在迷迷糊糊中这样想。
「为了考验你对我的忠诚度,我的仆人,你听好了。」对方竟然还有话要说。
「当你下一次踏上陆地的时候,不管那是村庄还是城镇,你要把所有的人统统杀死,老人妇女小孩,全都不能留。我相信,这对于杀人不眨眼的海盗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不是吗?
当然,我也知道多杀一个人就多费一点力气,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每次都这样。这次只是一个测试。如果这个测试通过了,我就会去找你。否则,我将带走你们所有人。期待着你的表现,我的仆人。」
「……」
第一次对他下命令,就是要他把人赶尽杀绝吗?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维吉尔最后想到的是:这位「主人」的残忍程度,真是连大海盗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呢!
维吉尔好像做了一场恶梦。
在梦里,他经历了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而当他醒来后,一切都回到了老样子。
是的,就像那个人当时说的:让一切恢复原状。
他和他所重视的人们,全都好好活着,一个都没有少。除他之外的所有船员,甚至失去了有关那场大雾的记忆。
当他为此询问他们的时候,他们统统否认了发生过那样的事,还说那肯定只是他的梦境。
真的是梦吗?
当然不。因为他的胸膛上,多了两道从前没有的伤。
一道,是刺穿他心脏的那记矛伤;还有一道,则是由他自己划开的刀口。虽然伤都已经愈合了,也不痛了,但疤痕确确实实还在。
这就是证据,证明了那天的死亡,以及现在的复生。
那个人果然信守诺言,说到做到。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怎么能这么神通广大……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确帮了一个大忙。
而作为他施手帮忙的交换条件,维吉尔从此以后就不再是自由身,他多了一个不知道身分长相但十分有本领的——主人。
尽管不喜欢这样的约束,但他既然接受了,就一定会遵守。出尔反尔不是他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