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是还在调查中么?就算是……”
声音一沉,曾平凡干涩地说道:“就算是死刑也……没有这么快啊……”
“是前天的事了……前天晚上,他死在了看守所里,我……我一直守在他身边……”
泪花渐渐地积聚起来,白乗涛慢慢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他走的很安详……他说,他在国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没有多少日子剩下了……所以,才会这么匆忙地回到S市,想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前,为我打点好一切。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会遇到你……呵呵,他说,是老天垂怜,才让他在死之前遇到了一个和‘云’这么像的人。”
“我……是说我和那个‘云’很像么?”
曾平凡不解地问道——云……不是女人么?
“你看——看你手上的照片……”
指了指相片,白乗涛苦涩地笑道,“他最后把照片交给我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呢!隔了将近半个世纪,竟然有两个这么相似的人出现在我父亲的身边……”
低下头,曾平凡小心地观察着手中那薄薄的纸片。突然,他如同窗外那秋日里的落叶一样簌簌地颤抖了起来,一手捂着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照片上……是两个笑的灿烂的男孩。
很低劣的照相技术,很低劣的纸片,但是那上头两个男孩却是如此地耀眼,即使过了五十多年,依然无法阻挡两人从内心散发的开心。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江南古旧的民宅,粉墙黛瓦边是一条小小的河道。两个男孩站在篱笆边,穿着五十年前的布衫,虽然黑白的照片上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但想必也不会是什么鲜艳上等的料子。
一个高高大大,一脸英气的脑海将胳臂搭在瘦小男孩的肩膀上,对着镜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而那个瘦小的男孩……曾平凡感到一阵的晕眩——要不是确定自己绝对不会穿着那种衣服,不曾到过乡下的话,他几乎要怀疑相片中那个笑的怯怯的男孩就是自己!
“他……他就是那个‘云’?那个让白老大念念不忘的……情人?”
抬头,曾平凡指着相片中的人问道。
“他叫白云生……和我父……是隔壁邻居,他和白老大一样,是从五十年前从白家村一道出发,到S市来讨生活的同伴。这张照片,就是他们最后在家门口的最后留影。”指了指照片的背景,白乗涛说道:“这个地方……是不是看的很眼熟呢?”
“恩……‘留云轩’就是按照当年白家的老宅的样子重新造的吧……真的好像……”
曾平凡点头。
白老大……还真是一个痴情的人啊!只是,这样的感情,在他们那个动荡却又保守的年代里,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吧……
“白云生除了是白海涛的初恋情人,还是,是……我的亲生父亲!”
一咬牙,白乗涛终于说出了最大的惊天秘密,“虽然……虽然他在我出身之前两年就已经过世了……”
“喝!”
曾平凡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也知道——我是试管婴儿不是么?之前我还有一个失败的兄弟……就是七夫人的孩子啊……”白乗涛苦笑。
“但……但也太……”
曾平凡无法接受。
那个“云”不但是白老大的情人,还是白乗涛的父亲?这算是什么关系?白乗涛和白海涛之间,又是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当年,我父亲带着白云生到了S市,和所有刚来这里的人一样,先从码头抗大包开始讨生活。后来,我父亲……不,呵呵……你看——我都不知道称他们哪一个为父亲好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白乗涛的眼中是深深的悲哀,“白老大……还是称他为白老大吧。”
“白老大当年就加入了掌管码头漕运的‘斧头帮’,也就是我们‘四海帮’的前生。你之前住的老宅子,其实在五十年前,那里是斧头帮的总坛……后来,当然就变成拉往白老大的囊中之物了。”
“恩……白老大他,他当年的故事,我们S市的人基本上没有人知道吧……”
曾平凡点头。
“他有了钱,有了名,有了利,有了无数的女人……但是他并不开心……你知道的,他们那个时代,对于‘同性恋’这三个字的态度,和对毒蛇猛兽有什么区别?”白乗涛低头,喃喃道,“就算是现在……也比当年进步不了多少……”
“那……那个云呢?他,他回应了白老大的感情么?他人呢?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抓起白乗涛的手,曾平凡急急问道。
“如果……如果真的有回应的话,白老大就不会做出之后那些举动了吧……”
苦涩地一笑,白乗涛说道:“白老大他……他这么一个敢爱敢恨,刀子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物,面对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竟然连一点点进一步的表示都不敢做出……白家村是一个很封闭的村子,白云生更是一个保守到极点的人!自从到了纸醉金迷的S市,哪个码头上的兄弟不是有了点小钱就去花天酒地,找女人的?就连白老大都不能免俗地去了几次相公堂子,偏偏就这个白云生,有了钱就寄回老家,几年下来连点体己钱都没有留下……呵呵,这样的人,叫白老大他从何下手?”
“那……后来呢?”
曾平凡问道。
“后来……就这么慢慢地过了下去。当年斧头帮的罗罗夺了帮主的权,成立了四海帮。白云生也从一个抗大包的工人,变成了新任的堂主,管些收租的事情。再后来,大夫人进了门,死了;接着是二夫人进门,休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白老大抱着那些名字里带‘云’的女人,天天看着白云生在他的身边晃悠着……唯一庆幸的是,白云生不知为什么,尽然年过三十了还没有娶妻生子。虽然白老大他嘴上催着,心里毕竟还有一丝安慰……”
“那么白云生他为什么不结婚呢?难道——他也对白老大有意思么?”
睁大眼,曾平凡问道。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白云生他自己知道吧……”白乗涛垂下眼睑,“那样的人,是不会把情啊爱啊放在嘴上的。也许,那两人明明彼此相爱,却只能闷在心中。说不定,当中的某一人能够冲破世俗的观念先开口一步,就不至于走到现在的地步……生离死别,天各一方。好在——好在现在白老大也下去了,他们的故事,大概在黄泉之下会有一个了结吧……”
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日景象,白乗涛感慨地说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呵呵,如果时间倒退,会不会有重新的选择呢?”
“白云生……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呢?他怎么……怎么又成了你的精子提供者呢?”
曾平凡还有一些事情不太明白。
“那时候……是七八年吧。那年,白老大娶了第六任太太,是个从美国回来的小姐。在他们那个时侯,这样的知识分子还是很稀少的。那个小姐新潮、时髦、烫着头发,穿高跟鞋……在四海帮里掀起了一阵的风波。就在他们结婚的晚宴后,白云生醉酒驾车发生车祸。被送到医院之后,撑了两天就撒手人寰了。两天之后……第六任的太太就被白老大给休了。呵呵……其实,这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是么?”
白乗涛无奈地摇了摇头,“白云生死后,白海涛就……根本就已经是走火入魔了。他想将白云生的尸体永久保存,当时国内没有那个条件,他硬是让白云生的尸体漂洋过海,送到了英国保存。刚到英国的第二天,世界上第一个人工受精的婴儿在英国诞生了……”
“难道他……他竟然这么疯狂?”
曾平凡难以置信地说道。
“没错……他说,白云生死了,他自己也不会和女人生孩子,所以……起码要留下一条血脉,作为两人这十多年冤孽的见证。”白乗涛自嘲,“我就是一个冤孽的结果……呵呵……”
“他……他用尸体的……和女人的……”
一手捂嘴,曾平凡感到胃部一阵翻腾。
“没错。七夫人就是这项高科技第一个牺牲品,第二个……就是我的母亲。”
白乗涛双眼含泪,“白老大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为了留下白云生的血脉,他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如果我母亲没有顺利产下我的话,就会有九夫人,十夫人……甚至更多!他们两人的恩怨情仇自己无法解决,偏偏要让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为之伤心甚至送命。那位警花说的没错——白海涛,他真是一个混账透顶的男人,更是一个可怜之极的男人!”
“那林菱……他自己就是同志,为什么要杀了林菱呢?没有道理啊?”
曾平凡突然想起了林菱死时的惨状,不能理解白老大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是黑鹰……我舅舅下的手。”
白乗涛摇了摇头,“白老大对这件事情真的不知情。本来,他只打算让黑鹰给林菱一个教训,然后放走就行了,毕竟林菱的身份尴尬,是未来的警察……但是,我舅舅他……他认为是林菱教坏我,勾引我。那个人,是最见不得兔儿爷,小倌之类的人的……所以……呵呵,林菱是被他手下的人折磨死的。只是,大家谁也没有想到,林菱的死,会牵扯会多年后的这么多恩怨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白乗涛继续说,“你,我,萧衍……不,是林衍林警官,因为他而再一次牵扯在了一起。就像是上天注定的那样……也许这就是报应吧!那时候,林菱面对那些男人,那些酷刑,他没有办法反抗,所以……现在他用他的办法,让我们聚到了一起,彻底毁掉了那个夺走他生命和清白的罪恶之地……”
“是啊……也许,这就是我们会相遇的原因吧……”
疲惫地靠往身后的靠垫,曾平凡符合地点了点头,“冥冥之中,就有这么一双手,将六年前有关的那些人那些事重新串联在一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林菱他在天有灵的话,也可以安慰了……”
“说了这么多,累了么?”
起身,白乗涛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你才通过催眠恢复记忆没有多久,一下子和你说了这么多,一定承受不住吧……”
“别把我当洋娃娃,我可是正牌的警察啊!”曾平凡扑哧笑了出来,“你要出国么?”
“恩……等处理好一切,我就准备走了……S市——我想,我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吧……”白乗涛笑着对曾平凡说道:“有机会的话,你也去国外散散心吧,我估计警队会给你们放大假的吧?”
“恩……等我身子痊愈了,我想去美国走走……”曾平凡抬头,从被子中伸出手掌“先祝你一路顺风了……再见吧!”
“恩……”
缓缓地伸出手掌,白乗涛那有些冰凉的手握住曾平凡的手掌,轻轻地摇了两下,“希望我们再见面的那天,都已经抛开了过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这句话也还给你哦!”
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曾平凡笑道:“希望你在日本能找到……啊!!!你干嘛!”
手臂猛地被白乗涛一拉,曾平凡整个人突然前倾。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嘴唇被一个湿润润冰冰凉的东西给贴上,一阵鸡皮疙瘩爬上了背部。
“白乗涛,你疯啦!”
用手背拼命地擦拭可怜的嘴唇,曾平凡抬起脚就往白乗涛身上踹去。
“小白兔!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白乗涛笑着跳到了病房门口,朝气的暴跳如雷的曾平凡抛了一个飞吻,“要是有天林衍他真的不要你了——哥哥我是不介意和你重修旧好的啊!哈哈哈哈哈!”
很久没有听到的爽朗中带着三分变态的和七分猥琐的笑声,曾平凡竟然有些怀念……
“白痴……变态……”
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曾平凡抬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喃喃道:“大家都走出来了……我也会走出来的……”
S市机场
S市机场绝对可以算是世界上最繁忙地方之一吧。永远不熄灭的灯光,永远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陌生的面孔,或是茫然,或是疲惫,或是麻木,或是兴奋的脸交织在一起,成为了最能够反应现代社会的浮世绘之一。上一次一起来的,是“曾平安”和“萧衍”,这次……
“干妈,我只是出去旅游……你没有必要搞的我像是搬家了一样吧!”
曾平凡看着几乎就要堆成小山的大包小包,无奈地向马队长投去了求助的眼光,“带这么多东西要托运的啦!要出很多钱呢!而且带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好好玩啊!少带点好不好——五个包包,起码减少两个!哦不,一个也好啊!没有必要连榨菜方便面还有……雪菜肉丝茶叶蛋?!!!不要!绝对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