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应卢皱了皱眉。
“对啊,戏子,怎么了?”抚缨问。
“你愿意拜我为师吗?我可以让你以后就不是戏子了。”
抚缨歪着头想了想:“如果只是为了以后不是戏子,我想我不用了,因为我已经有师父了,而且,他也是个戏子,是个名角哦。”抚缨笑笑的,一脸的骄傲。
应卢愣了愣,笑了,很轻浅的一个笑,但是应卢已经很久都没有笑了。
应卢将一个纯白的东西往抚缨抛过去,抚缨接住了,纯白的玉珏:“它很像你。”
抚缨端详了一下,不解的问:“怎么说?”
“其他的玉带在身上久了就会透出血红的丝,但是它不会。”应卢说完,躺下了。
抚缨抚着那块玉珏,觉得,真漂亮。
“抚缨。”应卢又喊。
抚缨走过去,站着床前。
“这玉珏,是我爹给我的,既然你不愿意叫我师父,就叫我爹吧。”
抚缨跪在床边上,对着应卢的脸:“爹?”
“对啊,行不?”
“为什么?”抚缨问。
“我这辈子都没有孩子,我怕我到底下的时候对不起弟儿他师娘。”应卢笑着说,明显的多了一份慈爱。
抚缨顿了顿:“那……为什么不是弟儿?”
应卢笑着揉揉抚缨的发,哈哈哈的笑出来,然后回答:“他,不像,如果我有女儿,比较适合做女婿。”
“为什么?”
“因为,弟儿那种孩子,责任心比较重,但是,我想要个像你这样贴心的孩子,不一定要像他那样让人觉得很放心不用人操心的。”
“会让人操心不是会很麻烦吗?”抚缨不解的问。
“但是那样的话我才能够体会到当爹的感觉啊。”应卢看着眼前的抚缨:“你愿意不?”
抚缨皱着眉头,还是不理解:“可是……会多个累赘啊。”
“如果是孩子的话,就不会觉得累赘了,会……很幸福开心。”应卢笑笑的,温和的解释。
抚缨用刚得来的玉珏磨挲着朱红的唇,淡淡的含着眼帘,点头:“嗯,好啊,这样我就和弟儿一样有爹也有师父了。”然后,晕开一个笑。甜甜的:“爹。”
“抚缨。”应卢喊。
“爹?”抚缨乖巧的应。
“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可以不可以在我的碑上刻上你的名字?”应卢问。
“你是我爹嘛,现在叫了,以后就都是,我会。”抚缨认真的说。
“我说的不是抚缨这个名。”
抚缨摇摇头:“我没有其他的名字了。”
“爹姓应啊,爹想给你取个应姓的名字。”
“可是,我现在的名字是师父起的,一日为师,终身也为父的。”抚缨为难的。
“不悖驳你师父的意思,他给你取个雪倌,我就取个雪字,加上爹的姓,如果哪天爹死了,刻碑的时候刻应雪就好了,行不?”
“为什么我叫爹之后你就开始考虑刻碑的事情啊,爹,抚缨会不高兴。”抚缨绌眉。
应卢笑笑:“因为,爹就快死了。”
“不会,弟儿说,你很快就会好的。”抚缨担心的望着眼前的应卢,不会,不会死的,他怎么能死呢,他才刚刚叫了他爹啊。心里有个地方堵的慌,没有为别人骚动过的地方,现在骚动的厉害。
“等我伤好了,我会先回故乡,回你娘的身边,回旦炎宫,然后慢慢的死去。”
因为是慢慢的,抚缨宽了心,人,都有一死的,只要不是马上就好了。抚缨好奇的:“娘?”
“对啊,她叫冬儿……”声音从应卢的嘴里滑出来,刻画出一个美丽的冬儿、善良的冬儿,抚缨想,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是,他会在心中的一个角落用一份纯粹的心情去爱着这位女性。而且,他在应卢的叙述了学会了一种东西,那就是爱情。
如果,要在人世中寻找一个人来刻画自己的这种美丽,他希望这个人是弟儿。
应卢说了很多,看抚缨笑笑的唇角,应卢说:“抚缨,说说你的事情给爹听。”
抚缨歪着头想了想:“嗯,那就先说师父吧。师父姓融,是师父的师父的姓,我们也都是跟着师父姓融的,不过现在抚缨还多了个名字叫应雪,师父是个名角哦……”抚缨说,师父多么多么厉害,抚缨用自己的嗓子证明着融千茴的优秀,抚缨说,师兄抿罗是多么的可爱,说拢帘是多么的狡诈但是也善良,说挽衿的沉默但是沉稳,说以前的披袖的灵敏和现在的披袖的凄迷,说他自己的琐碎小事和以及和弟儿的认识。说他会很尊敬冬儿,还说希望应卢可以教给他他不会的东西。
应卢说:“我会的,都教给你。”
应卢说到也做到,用的,是最快的方法,在抚缨不知道的时候,将自己的功力传给了他。
抚缨有些微的感觉,但是却并不是很明白,然后,很认真的学习着应卢教给他的一些武学基本。
抚缨很乖巧,也很聪明,应卢觉得,他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应卢想,他会在有生之年很疼爱这个孩子,抚缨这贴心的孩子,真的能贴到人心里去,成为了心里的一块肉。
应卢在走过了爱情的那道大槛之后,终于体会到了人生中的另外一种乐趣。
弟儿从皇宫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是应卢的赦免令,但是,需要应卢这辈子不再踏足南京这块土地。
应卢微微的叹气:“这应天府原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是如今却多了抚缨啊,我如何舍得走。”
弟儿将抚缨悄悄的拉到一边:“你若是真心的将他做爹看的,你这次便陪了他回清屏山吧。”
抚缨愣愣的看弟儿:“却不是以后就不能见着你了,却不是以后都离开了师父?”
“你若是将他做你亲爹一般看的,你却陪了他回清屏吧。”
“却是为什么?你别不回答我啊。”抚缨不傻,听那话,是话中有话的。
“师父的体内,有慢性的毒药,怕是活不过往后面的第二个年头了,我也陪了师父回去清屏的,我就怕,你舍不得你家师父。”
抚缨从门外冲进来,扑到应卢的怀里:“爹!”
“爹都知道,雪倌儿也不要那么难过,爹只是觉得舍不得你。”应卢抚抚缨的头,笑的温和。
弟儿看在眼底,什么也不说,应卢当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师父了,但是应卢笑的次数却是极少极少的。
抚缨说:“我回去辞了师父,回来和你们一起走。”
雎柳廊在抿罗离开之后,已经是颇为清净的了,融千茴裹着厚实的毯子躺着房间的塌上小憩,抚缨走进来的时候,融千茴看见了门边一闪即逝的一个人影。
抚缨说:“师父,我想离开两年。”
融千茴淡淡的笑一下:“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凡事自己拿着的,你既然决定了,师父自然是不留你的,但是,雎柳廊的规矩是什么你应该还是记得的。”
就是离开了就不再是雎柳廊的人。只除了抿罗的那个离开,却又是不一样的。
“师父。”抚缨想着,却觉得说出来了,会伤了师父的心。
融千茴笑了:“也罢,反正到我这里教出来的孩子们,都已经没了融门的规矩了,你去便去吧,有了扛不过的事情,师父这里永远是你另外的一个家。”
抚缨转身便要出去,门外,是那个人吧,融千茴提了声音问:“不和拢帘他们辞行了?
“不了,师父,我还回来的。”抚缨微微的笑,那么一个纤弱的孩子,虽然总是微微的笑着的,但是笑的灿烂的时候,其实实在是不多的。
抚缨那孩子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淡的,如今忽然说要离开雎柳廊了,感觉也还是淡淡的,仿佛他只是出游,过两三天就会回来的。
融千茴看抚缨慢慢的鞠了一个躬,然后就出去了。
雎柳廊里面的东西一点也没有收拾,就那样淡淡的走了。
融千茴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孩子的心思固然是淡淡的,但是行为却总是在淡淡的时候让人记得清清楚楚的,那种淡淡的,丝毫没有侵入感的味道,便是抚缨那孩子最具有侵略感的地方了,原来,整个人就是一种狡猾的存在。
只是,这种狡猾是天生的,不是后来刻意去形成的,一切都自自然然的时候,便没有人会去发现,原来,这是一个狡猾的存在。
拢帘在抚缨离开的那天是在晚上才从外面回来的,融千茴说:“拢帘,抚缨走了。”
拢帘不以为然的应了声:“哦。”
融千茴笑着说:“他要两年之后才回来的。”
拢帘依然是应了声:“哦。”然后半晌没有言语,之后敛了眉,淡淡的叹一句:“他却是个聪明人,也是想着最周全的一个,待得我们都离了师父了,他却是恰好回来得那一个,师父,以后若说起谁对您好,怕是唯独抚缨是想的最周全的一个了。”
融千茴拍拍拢帘的头:“傻孩子,你们个个都是师父的心头肉了,周全不周全不是你们做的到不做的到的问题,而是师父我感觉不感觉的到的问题啊,哪怕没有周全我知道你有那份心思也是周全的一个了,毕竟人人都有自己没有办法一一去做的周全的事情啊而且就算能够周全的,也不可能是一辈子的周全啊。”
拢帘垂着头,淡淡的叹口气:“就像秋九爷当年为了师父你做的一切,全部都周全了,却忘了自己的安全。”
“我只愿抚缨此去,别重蹈覆辙。”融千茴淡淡的颦眉。
拢帘看着师父的样子,想着抚缨的悄然离去,也许,抚缨那个孩子心里是明镜似的清楚的也许是铜镜似的模糊着,但是,那孩子的天性里有股灵性,该怎么说?大智若愚吧。拢帘轻笑:“师父,罢了,抚缨的事情好像一直就不是我们操心的来的呢。”
融千茴淡淡的叹一句:“武林。”
第三章
南京往浙江清屏山,车车马马,出行时,弟儿永远记得抚缨那张吃惊的脸。
弟儿只是轻轻笑着:"怎么,你以为我此行会带着许多人走?"
抚缨轻轻的问:"你不是皇子么?"
弟儿难得严肃的:"不,我是弟儿,草民弟儿。"
抚缨只是握住了弟儿的手:"我们走吧。"
应卢是师,抚缨不会驾车,车车马马,就全都交到弟儿的手上了。
抚缨说:"真是委屈你。"
弟儿笑笑:"为了师父和你,我是甘愿的。"
应卢说:"雪倌儿,我们上车去吧。"
弟儿看着抚缨的局促:"平常你都不怕我的,怎么现在却紧张了?"
抚缨靠着应卢:"爹爹,我这一走,就什么都靠爹爹你照顾了,我……"
应卢将小巧的抚缨往怀中一抱,利落的上了马车:"不怕,你是爹爹的孩儿,爹爹不会给你一丝一毫的委屈。"
"师父,他也是徒儿的宝。"弟儿微笑,拉了车帘,长长的马鞭在空中叭的一响,马儿撒蹄奔开,留下一条长长的尘烟,散在南京城的街道上。
抚缨,走了。
“抚缨……”长长的烟尘后面,一个身影风一般的追来。
抚缨掀了帘子探出头:“挽衿!”
“弟儿,停车!”抚缨大声喊。
“吁~~~!”弟儿快速的停车。
抚缨猫儿一般的从门帘子里窜出来,眼见着身子已经柔软灵活的滑下车辕,往挽衿冲去。
挽衿看着冲过来的抚缨,一把抱进坏里,揉了揉抚缨的身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都没有等我回来打个招呼?”
抚缨反手抱住挽衿:“我怕,我怕看见你们了就舍不得走。”
挽衿揉他的发:“真傻,你要去自然是有你的道理,我们也不会因为一己之私留你,只是……你要走,有些东西要给你带着。”
一个小小的包裹从挽衿手上递过来,打开:“这件小衣裳,记得到了客栈就换在身上贴身穿着。还有这个……”挽衿取出一个瓶子:“里面的粉是毒药,可以闻的但是不能用手碰的,你遇上什么危险的时候不妨一试,不过用的时候你要小心。”看着抚缨疑惑的脸:“师父说,你此去凶险无比,他叫好生保重,他说你答应过他过两年就回来的。”
这个就是师父。抚缨一直忍着没有流的泪终于决堤了,这个就是戏唱的不好的时候会下狠心打他的师父,这个也是在冬天的时候会在半夜给自己掖被子的师父,这个还是走的时候淡淡的甚么也没有多说的师父。
挽衿说:“别哭了,走吧,他们在等着你呢。”来的是挽衿,也只有挽衿能够不哭的能够控制住心中的激动淡淡的将抚缨送走。
衣服,是融千茴藏了数十年的江湖中人一直在寻找的刀枪不入的金蚕衣,毒药,是融千茴藏了数十年的江湖中人一直在逃避的百药无医的血滴子。
当年来自江湖中人人敬畏的毒噬秋鸣桦的,也是秋鸣桦唯一却一直存在于融千茴身边的最后两件东西,在抚缨要离开的时候,给了抚缨。
挽衿说:“师父,你都给了抚缨,你自己呢?”
融千茴淡淡的一笑:“如果只是为了利用这些东西在记忆中镌刻一个人,而要我放弃一个活着的人,我相信我将是世界上最傻的人,而且,秋不是还留了一身武艺在你的身上么?我想他的时候,你给我武上一段不就好了?所以,把这些给他送去吧。”
融千茴和应卢一样,毕竟是经历过一些刻骨铭心的人。所以,对于弟儿说的特赦令全都是不动声色的却都是在防范着,为的,是保护好一个人。
融千茴在抚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抚缨是要走得,就算抚缨不说,融千茴也会让他走得。因为融千茴已经见过应卢了。
弟儿想的太天真了,弟儿以为只要让他的父皇答应了,就一切都安全了,但是他忽略了,那个父皇除了是他的亲人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王者。
王者最冷静的时候,是不会袒护亲情的。
所以,应卢在抚缨不知道的时候,将自己一生的内力传给了这个心中已经喜欢了却也已经连累到了的孩子。
所以,融千茴在抚缨知道的时候,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留给自己的东西给了这个在生命中已经不能缺少的孩子。
应卢在抚缨来和融千茴辞行之前,对融千茴说:“我会像一个父亲一样保护他的安全。”
融千茴说:“希望你会是一个不会让我失望的父亲。也希望你将是抚缨的生命中不可替代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