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相思无尽处————水情吟

　　1

　　若有来生，你最想实现的一件事是什麽？

　　若有来生，吾愿……世代勿生帝王家……

　　第一次见到静，是静出生的日子．

　　那年，他四岁，同母的弟弟--煌，则是三岁．

　　那一天下著不合时宜的大雪，霏霏大雪，却没有任何的声音，雪花落下後，静静地依附在地，悄然无声地，安静到彷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一般……

　　在那一个静得出奇的日子，静出生了．

　　没有初生婴孩惯有的哭闹声，如同那份宁静般，静象徵地哭了几声後，安静了下来，静到不似一个甫出生的婴孩．

　　然後，他们的父王慈爱地抱起他最宠的妃子的孩子，也就是静．

　　「这孩子还真是奇特，就名为静辰吧～！」

　　从这一刻起，静成了他的皇弟，也就是宋朝皇室的第七个皇子．

　　然後，在众人的恭贺声中，他悄悄与煌到了静的身边，只因为孩子的好奇．

　　静不是他们唯一的皇弟，但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个．

　　静的母亲没有阻止他们，微笑地看著他轻手轻脚地抱起了静，煌则有趣地逗弄著静，惹得静呵呵直笑．

　　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五官中已可清晰辨出身为当今皇上最宠妃的影子．

　　即使还只是个婴孩，但那彷佛上天特意打造的精致五官已足以教人别不开眼．

　　这样的静，情不自禁地想教人宠他呵护他一辈子……

　　身旁正逗弄静的煌也许也有同样的想法，煌的个性是所有皇子中最温柔的，可连自己也第一次见到煌对他人如此怜惜．

　　轩祥八年，第七皇子赵静辰诞生．

　　只是……当时的他们没想到，他们三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另一场权力斗争的开始……

　　只是孩子的他们哪懂得大人们的复杂？

　　在宫廷华丽平静的表象中，时光冉冉，他们勉强度过了一段算是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和煌长大了，当年还只是个婴孩的静也长大了．

　　一切开始悄悄地酝酿了……

　　2

　　他们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

　　静八岁那一年，静的母亲过逝了．

　　静没有哭，才八岁的孩子，失去了一向陪在身旁的母亲，却一滴泪也没有流．

　　当大家都忙著办丧事时，静却在坐在庭院中的秋千上荡著，悠閒地望著天空发呆．

　　静的个性一如其名，虽然才八岁，却是所有皇子中最沉静的一位．

　　哪个孩子不活泼好动？

　　可静不是，寡言的静几乎不同他和煌以外的皇子深交过，甚至不曾对亲近以外的人说过半句话，偏偏在父王问话时，静滔滔不绝的口才却远凌驾其他皇子，包括公认皇子中最出色的自己与煌．

　　还只是个孩子的静，却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父王曾感叹，静将来定是做大事的人才．

　　当时的他，很明显地看到父王身边的母后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但为什麽，他不知道．

　　不久後，静的母亲就过逝了……

　　为了安慰静，他和煌来到了静的寝宫，见到的却是遥望著天空不知在思考何事的静．

　　「你们想安慰我吗？」

　　静淡淡地看著他们，表情平静地不似刚丧母的孩子．

　　「我想我并不需要……」

　　静丢给了他们这一句他不知该如何接的话，然後就跳下了秋千，不再看他们一眼地转身离去．

　　他和煌面面相觑．

　　「他真的才八岁吗？」煌的疑问，也是他最深的疑惑．

　　静几乎不同任何人打交道，除了同其他皇子读书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宫里，所以除了静的母亲，根本不会有人了解静．

　　他和煌算是例外，至少，静还会微笑地喊他们一声「皇兄……」

　　然而，也只有那麽多了．

　　自从静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和煌就时常往静的寝宫跑，尽管静的态度仍是如水般温和却冷淡，但，在宫中，他们已勉强算得上是与静最亲近的人了．

　　但即使如此，静仍不允许他们靠近自己的内心．

　　所以，当静的母亲过逝时，静才会毫不考虑地将他们推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担心静而在静的寝宫住下，静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所有人不停为丧事忙著，静则冷眼旁观著一切，包括他们．

　　他不知道静是太过坚强，还是真的一点也不难过，静漂亮的五官上，平静是唯一的表情．

　　在这期间，静仍未荒废课业，还是每日勤读，大家都说皇子中最出色的是自己和煌，但有时看著静，他会忍不住怀疑，但静美丽又平静的外表下那颗脑袋，究竟懂的到底有多少？

　　静什麽都不说，可他知道，静懂的一定远超过自己的想像，但超过多少？

　　他不知道……

　　十二岁的他，已隐约了解权力的斗争．

　　虽然仍是一知半解，但静的存在已开始令他不安．

　　纵然静是个才八岁的孩子．

　　七七四十九天後，静的母亲要移去了皇陵，这是只有皇后才有的特权，他瞧见，母后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了．

　　除了这没人发现的小插曲，其他的一切都十分顺利．

　　只是，在将棺木移入皇陵的那一刻，庄严的现场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很明显可以听出哭的人极力压抑．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地往出声的方向望去，是在一旁带著孝的静发出的．

　　静的手捂著唇，可看出他似乎极力想压抑声音，但双眼止不住珍珠般的泪水和不停颤动的肩膀泄了心情．

　　因为抽泣的关系，静原本白皙圆润的脸庞涨成了桃红色，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看了就禁不住教人怜惜．

　　哭声不大，但那细碎的哭泣却更令人动容．

　　大家的眼光不自觉浮上了怜悯，可怜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娘亲．

　　他不知该做何反应，前些日子冷言拒绝他们好意的静，如今却像个孩子，实际上也是个孩子般的哭泣．

　　他不晓，究竟哪个才是静的真实反应……

　　没有发现众人的焦点，静仍是抽噎著，可爱的脸庞上全是泪水，光是看就令人心疼．

　　如果说，他不曾见到静之前的反应，想必现在的他必也和其他人一般，恨不得将静搂入怀，不愿在让静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不想怀疑静，但他无法肯定要相信哪一个静．

　　他看向了父王，父王的脸上也是充满了不舍．

　　一个八岁的孩子没了娘亲已很可怜，而一个没了娘的皇子，在宫里又怎麽生存？

　　连其他嫔妃也忍不住为静担忧．

　　静之前不曾哭过一声，连提也不曾，然而这般故做坚强的脆弱，却更能打动人心……

　　父王似乎也被打动了，只见父王走到了静的身边，轻轻拉起了静的手，牵著仍在抽泣的静回到了母后身边，然後将静带到了母后面前．

　　「朕命你收七皇子赵静辰为义子，你必须视他为己出，代替静儿已逝的母亲养育他成人．」

　　众人一片哗然……

　　不是没有皇后收嫔妃之子为义子的前例，但由圣上亲自开口要求，却是前所未有的．

　　也就是说，如果静有不测，身为母亲的皇后自当负责！！

　　他看到母后的脸色又再度一阵青一阵白了……

　　连他也没想到，父王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安顿静，如此一来，静等於远比母亲在世时还安全．

　　纵然母后再不愿，岂有违抗皇令的勇气？

　　突然间，他想到静前後态度的差异．

　　莫非……这正是静的目的？

　　讶然地往静看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静抬手拭泪的动作下，他彷佛见到了那微微上扬的红唇……

　　3

　　後来，他们过了五年还算幸福的日子．

　　静来到了他与煌的寝宫，以皇后义子的身份同他们一起生活．

　　煌很疼静，把静当成是亲生弟第般疼爱，但他每每想到当时的事，他仍是对静存有顾忌．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他的目光移不开静，但又恐惧和静太过深入．

　　实际上，沉静冷漠的静也从不与任何人深入．

　　当时，煌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不停地追问自己，他没办法，把他对静的猜忌告诉了煌．

　　煌听了後，大笑不已．

　　「当年的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就算静再怎麽早熟，你似乎也想太多了吧～！」

　　是不是想太多，他不知道．

　　可是，当一向冷淡的静把手给自己，要自己牵他时，睁著细长的丹凤眼，轻轻地叫他一声「皇兄……」．

　　那时的他，情愿相信一切都是场错觉．

　　静是个早熟的孩子，这点他早已明白，所以，他宁愿相信静之前的态度不过是故做坚强罢了～！

　　後来，许是静终於承认了他们，静变得越来越常笑．

　　他们一块读书，一块练字，当他和煌比赛时，静总是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他们．

　　那是一段很幸福的岁月，在他和煌的身边，总是会有静的身影．

　　有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怀疑静，但他决定不再去想．

　　静长大了，身子抽高了不少，但五官仍有著遗传自母亲的精致，浑身散发著青涩的魅力，不难想像成年後的静，会是位多潇洒俊逸的男子．

　　可这样的静，却依然沉静不多话．

　　即使他一直地在静身边，但静的脑袋里在想些什麽，他却一无所知．

　　「有些事……还不如不知来的好……」

　　当静知道他的疑问时，静偏著美丽的脸庞，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给了他这麽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他不懂静的意思，但那一瞬间，静的笑容令他打冷颤．

　　那一晚，父皇来到了母后的寝宫，讨论该封谁为太子人选的好．

　　他知道父王属意谁．

　　所有的皇子中，父王最疼宠的自然是静．

　　静有丝毫不输他和煌的才华，又身为皇后的义子，就算真被封为太子也不会有人反对．

　　只可怜了他那恨不得杀静而後快的母后……

　　没有太多的抗争，他很平静地接受了静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皇位的继承人，不是对权位没有眷恋，但如果是静，他愿意认命．

　　那一晚，他见到静未束发轻倚著院中的大树，在落叶中望著夜空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静开怀的笑容，美得令他惊豔．

　　「二皇兄……」静看著他，柔柔地唤他，连眼角都带著温柔的笑意．

　　「父王说……他将封我为太子……」

　　晚上的风很大，未束发的静长长的青丝在风中摇曳成弦，这样的静，美得不似人间所拥有．

　　「你不恭喜我吗？」

　　调皮地用轻快的步伐踩著落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静真正像个孩子般开心……

　　「恭喜……」

　　看著难得笑开怀的静，他也忍不住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然而，静的开心又是用多少代价给换来的？

　　他不怨静，但其他人呢？

　　「我不见得很喜欢权势，但无可否认的，权势使我感到安心……」看出他的疑惑，静淡淡地笑著看向他．「这是我选择的路，所以，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会让自己後悔的．」

　　「所以，今晚将是最後一次，我容许自己放纵，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变成彼此的敌人，那时，希望你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他知道，若有一天，他们真成了彼此的敌人，静定不会手下留情，但自己呢？

　　他不知道……

　　静也没有等他的答案．

　　第二天，父王下令册封太子．

　　然而，宣朗的名讳，是赵珏衍----也就是他的名讳．

　　他愣了下，看向了静，静的脸庞满是苦涩的笑容．

　　「朕思考了一晚，静儿虽优秀，但毕竟是庶出，非皇后所亲生，恐难以服众，珏儿的才华与静儿不分轩致，也许珏儿会更适合这位子．」

　　他看见了母后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那一天，他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太子，抢走了本该属於静的一切．

　　而静，带著落寞的笑容，黯然地退场……

　　4

　　後来，他找著了静，静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荡著，仍是望著天空发呆．

　　「静……」

　　他轻轻地走向了静，不知该说什麽才不会再伤到静．

　　「我这几天也许会离开宫……」出乎他意料的，静的口气意外地平稳．「失去了权位，你的母后不会放过我的．」

　　他不能不认同．

　　这几年，母后受静的气已不能再多了，每一回都只能往肚里吞，这回怎可能放过静？

　　「若说我没有丝毫的不甘心是骗人的，但无论如何，我始终只是个庶出，这点是无法改变的……只可笑，我竟做了五年的小丑……」

　　「静？！」

　　皱起眉，他有些无法理解静话中的意思，看向静时，静的脸庞竟又是那一抹令人发颤的冷笑．

　　「你知道，为何所有皇子中，我只和你及煌亲近吗？」

　　愣了一会儿，没想到静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静直视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让他发冷的话．「你们是皇子中公认最出色的，且由皇后所生的嫡子，而这，也是我唯一不如你们的地方……」

　　「呵呵呵呵……我花了五年的时间迎合你们，为了讨好父王，我尽力扮演兄友弟恭的愚蠢角色，没想到到头还是一场空……呵呵……」静笑得好疯狂，但眼神却清醒的认真．「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就不用费尽心机了……哈哈哈哈……」

　　「静，你别这样．」心疼静的疯狂，他伸手想拉过静，却被挥开．

　　「不要碰我～！！戏已落幕，你赢了，而我，也毋须再扮演你的好皇弟了……」

　　「静，我知道你很难过，但……」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以为静受到的打击太大，才会口不择言．

　　但，他得到的，却是静似冰般的眼神……

　　「我是很难过没错，但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他愣住了，静又笑了．

　　「煌也告诉过我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五年前的你，不是错觉，要不，我根本不能活到现在……」

　　「你知道有关我的一切，都是我刻意给你们，包括父王看到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