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对劲!
我原以为使者是要带我去暗层,可他领着我直接出了华层,穿过茂密的树林,在林间小路上七拐八拐的……
这条路……
我认得的,这是通往沉月潭的必经之路!
纵身一跃,我退离使者身边,以做防御。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使者闷笑一声:“冥主大人不要激动,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是快些走吧,让大人等急了你我二人都不好交代。”
我思量了一番,冥域的幽冥令当然不可能是造假的,这人虽然可疑,但我也不能因此就抗令不去。因此只好跟着他继续前进,暗中戒备起来。
依稀可闻潭边飘着初夏懒意的清香,再往前不到十步就可以抵达潭边时,走在前面的使者突然停了下来,朝前方施了个礼便撇下一头雾水的我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等……”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未阳,过来。”
平静的语气却激得我顿时僵住了身子,连头脑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只是一年不见,就连你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修长的身影鬼魅般完美的融合在灰暗的夜色中,如同暗夜的王者,他的存在令黑暗都成为了他的点缀。
惶恐不安的走到了师父身边。
师父他昨天不是还不想见我吗,怎么今天突然神秘的把我叫出来,而且选的地方也实在是……
“喜欢这个地方么?”
月光洒下的柔辉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我几乎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否则怎会从冷落了我一年的师父那里听到近乎柔情的话语?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我会到了现实。
师父的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的弧度:“我以为你是喜欢的呢……要不然我的乖徒儿怎么会每天都偷偷的跑到这里来……”
“!”
他知道了!师父他已经知道了我每天到沉月潭和沈靖逸见面的事!
如果现在我手中有一面镜子,恐怕连我都会被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吓到。
可笑的是,在如此混乱的时刻我竟有种红杏出墙被当场抓住的错觉!
师叔不允许沈靖逸再进入离沉谷,即是说沈靖逸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偷偷出入冥域了(沉月潭属于冥域的地盘)。我放任他自由进出,为了帮他掩饰还在沉月潭周围施了结界,种种做法要是让肃清使知道恐怕要给扣上“背叛冥域”的帽子处以极刑。
可我之所以这么害怕并不是畏惧死亡。
我怕的只是师父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后的反应。
怕他失望责备的眼神。
虽然尚未实施,但我在心理上已经违背了当日永远陪在师父身边的诺言。
“……”
既然师父什么都知道了,那我说什么都没用了。至少……至少不要牵连到别人……
跪倒在地,我恳求道:“师父!一切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好了!”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斥责,下颚突然被轻轻捏住抬了起来……
“啪!”一声脆响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愣住的不仅是方才还柔情似水的师父,而且还有动手将他抬起我下颚的手打开的自己。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一样的动作沈靖逸做来我没有半分不悦,师父做来我的身体却先理智一步自动排斥!
“……我……师父对不起……”
明知是徒劳的,我还是希望道歉可以平息师父的怒火。
很遗憾,长年不烧香拜佛的我明显被佛祖给遗弃了,即使是我拼命的祈求也没能换来和平的结果。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连林中鸟都察觉了师父暗藏的杀气而纷纷从安眠中惊飞。
“我不可以,而他就可以吗?!”
“不是的……我……”我想解释,可是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果然时间一长,人就会生出异心吗?”讥诮声在狂风的肆虐丝毫不减其威力,直直击中我愧疚的心,比被风割裂的伤口更加让我痛苦不堪。
“——还是说,有了力量了,变强了,翅膀就长硬了?”
冰冷的笑容冻得我浑身发颤,嘲讽的话语里却匪夷所思的夹杂着甜蜜的口气……
好可怕——这样的师父好可怕!地狱里的厉鬼也不外如此了!
逃!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我必须立刻逃离他的身边,可是身体却被杀气压得动弹不得!
“雏鸟要飞离巢穴是因为翅膀长硬了吧,那么……如果没有了翅膀它就再也飞不走了!”
虚空中,师父左手一挥,一团灵力实体化做白气迅速聚集在他手上。随着他看似甩袖那样潇洒轻松的动作,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团白气朝我袭来打在心口上!
痛到极至竟在一瞬间察觉不到痛楚,在最初的震惊后,撕心裂肺的痛才决堤般汹涌的吞没了我所有的知觉。
剧痛中,我分明听到了心口处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破碎了的细微响声……
寂寞,是幼蝶最苦的伤。
污秽,是幼蝶最深的痛。
自血池中诞生注定了它不被期许的命运。
在血池边成长束缚了它渴望自由的魂灵。
宁死也不饮一滴血池的水是一种坚持,也是一种无奈。
身处黑暗中,不同流合污反倒是种另类。
所以要走。
哪怕燃烧自己的生命,哪怕献上自己的灵魂,也要寻求一份纯粹的温暖。
为所追求,无所畏惧……
来吧,来吧,跟我们一起来吧。
——幼蝶如是说。
当我朝幼蝶伸出手去的时候,梦境就此终结。
“醒了,醒了!”周围嘈杂的声响此起彼伏,心却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纹。
疲惫的睁开眼,扫视了一下惊喜的众人,又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不想说话。
不想理睬任何人。
“未阳,你怎么了?”妮妮慌了,抓住了我的手,“未阳,你说说话啊……你的表情怎么像木头一样,痛也要说一声啊!”
痛?
也许吧。
可我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就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感觉不到。
“未阳你不要吓我们……你的手好凉……”
手凉,心更凉。
空洞的看着天花板,既不说话,也不动弹,权当自己死了一样。连妮妮的哭声也引不起我的注意。
“你们都走吧,”本不该在次响起的清明平和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慌乱。“未阳没有生命危险了,他现在需要静一静。让我来跟他谈谈。”
众人应声退了出去。
师叔在床边坐下。
如果是平时的我,一定会拉着他的袖子问他为什么可以离开离尘谷来看我,可我现在……
知道我不愿发问,师叔自己解释道:“那天是师兄带你回华层的。你一直昏迷不醒,师兄便让我来看看你……”
鞭子以后是糖果吗?我冷笑。
“未阳……”师叔有些踌躇:“你的身子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灵晶石怕是……”
师叔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对于一个有灵力并且花费了大量时间修行灵术的人有多么残忍。
其实在被击中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
我的灵晶石碎了。
长在心脏处由灵力凝结而成并作为灵力源泉的灵晶石一旦碎掉,就宣告了灵力的枯竭。
就像一个没有特别的天分,在苦苦修炼了多年以后终于成为武林高手的人不能原谅自己的武功在一夕之间被人废掉一样。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多年来辛苦修炼的灵术在师父愤怒的一击下成为过去。
虽然他是教给我灵术的人,但是他没有权利夺走**自己的努力才得来的成就!
我不像纪双笛、倪妮那样拥有学习灵术的天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练习,练习,再练习……不是为了取得什么权利地位,只是为了向周围的人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别人做得到的我也可以!
好不容易,经过不懈的努力,不是天才的我已经拥有了和纪双笛那样的天才相当的实力。即使是被纪双笛看不顺眼我也很开心,因为换做以前那个没有实力的我,根本就入不了他高傲自负的眼睛。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破碎了的不仅是灵晶石,还有我对师父的留恋。
“……你在他的生气,对吗?”师叔的手背爱怜的抚过我的脸颊:“对不起……不要怪他,他只是寂寞了太久……”
寂寞可以作为伤害别人的理由吗?
有些过往,师叔不提,但我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师叔是喜欢过师父的。但是师父的心太小太窄,只容得下他心爱的黎。师叔在失望透顶以后才选择了泰隆的前王。
凝罗也曾恋慕过师父,可她的深情也未能在师父的心中闯出一片天地。
把自己孤立起来的正是师父自己。
“是我多事了。我原以为告诉师兄你想离开的事,他会好好劝劝你,对你好一点……”没有流泪,但师叔露出了比哭泣更加痛苦的表情。
是这样啊……以师父的本事,一旦知道了我想离开,他可以立刻查出原因来。
“未阳,是我对不起你……说说话吧,告诉我怎样可以补偿……”
师叔第一次用哀求的口吻跟我说话。
有些东西,破碎了就永远补不回来。
我和师父的缘分就此尽了。
“离开……”
“什么?”
“让我走吧……离开这里……”声音沙哑得像年久失修的破车在缓缓移动,我还是坚持一字一句的说。
逃开我的视线,师叔痛苦的别过头:“……不行……只有这个,不行……”
“师叔,”我决绝道:“让我离开,求你。否则……我只能死在这里!”
“现任冥主苍未阳,如果你愿意遵守以下规则的话请在契约书的下方签字。”
戴着鬼怪面具的玄衣肃清使将契约书交到我手中。
薄薄一张没有过多修饰的契约书,却有近百位冥主为其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冥主确实不能离开冥域,除非与肃清使签定契约。
契约的内容很简单,冥主可以离开冥域两年。在这两年期间冥主必须隐瞒身份呆在域外的某一个固定的人身边。只要在这两年内不被那个域外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并且在两年以后依旧和那个人保持最初的感情(亲情,爱情、友情都可以),那么冥主就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脱离冥域。
如果两年期间冥主的身份被发觉,或是两年后和选定的域外人的感情破裂变质,那么冥主就必须回到冥域,再也不能离开。
这么简单的约定,我不明白为什么近百位冥主会最后都黯然归来。
微微一笑,我在契约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你选定的域外人是?”
“泰隆皇帝——沈靖逸。”
“我走了……”
和肃清使签定了契约,就是师父也没有权利阻止我离开了。一一向众人告别,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听见师叔幽然的轻叹。
“未阳,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不,我不会。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师叔请您保重!”没有回头,我决然道。
“是吗?你可知道,当日我离开时,也是这么说的……”
惊讶让我的脚步微顿。
师叔惨然接到:“历代离开的冥主都会这么说……可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可以顺利完成那个契约。从、来、没、有!”
“那么,我便要做第一个!”
“……”
自由了!自由了!
我在跑着,却比使用御风术的时候更加轻松舒坦。
外面的世界,我知道你并不全是美丽,可我就是想要触摸你的真实。现在,我来了!
沉月潭边,在梧桐树下静静等待的那个人在看到我的瞬间,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好象全世界的快乐都已被他拥有……
景奉十三年,泰隆皇帝沈靖逸三年守陵期满,顺利回朝。
没有人知道,在皇帝御撵的队伍里,跟着偷偷回朝的还有一个日后可以改变整个华真大陆局势的少年。
冥域篇 完结
空揽明月,未见朝阳(<噬魂蝶>番外)
劫数——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这么想。
尽管她美得让时间都为她的叹息而中断草长莺飞的旋律,但于他,她终归是一个劫数。
绿水,青山,碧空,一色清灵中却因为静静躺在大地的怀抱中的她而流动了不一般的晶莹。十五岁的少年被这莹光耀伤了眼,从此他的眼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他的生命在见到睡在一片绿意中的她时复苏,又在她睁开幽然的双眸时坠入永劫。
漆黑的夜空和蔚蓝的天幕在她流水般灵动的双眸中重叠而现,宛如西月东阳般神秘高贵。淡蓝色的荧光是那不断闪耀的琉璃珠边似有还无的薄雾,烟笼寒水般弥漫着寂寞的气息。
东莱夜族,神龙后裔。他们用缀着淡蓝烟雾的黑色眼眸俯瞰华真大陆上逐渐侵占他们的土地的洪鸠,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慈悲却也残忍的默视着历史的轨迹,决不涉入凡人的命运。
可是在她出现在他面前时,或有意或无意,来自东莱的她就彻底打乱了他的命运。
月挂天上,太过遥远,难以接近;月印水中,太过虚幻,难以触摸。因为她,他成了追月的人,望天望水,也……忘了自己。
只为了追上她的影子,他放弃了了轻松平淡度过一生的念头,褪下平庸的伪装,在冥域渐渐崭露头角。旁人的中伤,师弟的痛苦全都成了一缕轻风,在她的微笑中化为乌有。
她是他心中的月亮,可他不是她的天空。
明明有人比她更把他放在心上,偏偏他的心只看得到美丽的月影。
于是师弟的情谊他看在眼里,却只能选择沉默。
许是报应,她对他的态度也是沉默。
不断的追问,真的逼急了,她便神秘的伸出食指轻轻搭在他的唇边:
“苍夜逢,六归中,隐星现,帝君出。”
她的声音像亘古的回音,低吟浅唱着命运的歌。
“你注定要卷入华真大陆自龙帝时代辛仪之乱以来最大的浩劫中,而我,永远只是历史的过客。你的命运不是我,你的命运还在那尚未开启的蛹中。”
她如是说,然后像她的出现一样突兀的消失了。
一连两年,再没有任何她的消息,即使他用冥尊的身份倾尽全力的搜寻,也没有她的下落。
再次见到她时是两年以后的初春。她的笑容依旧淡然,醉人的酒窝里飘荡的是甜蜜的柔媚。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再来找你,把你的命运交给你。”
留下迷一般的话语,她再度消失了,从此再没有出现。
他守着约定,痴痴的等,痴痴的等,等到又是一年春好时,又是一年雪散尽,只是他等的人成了岁月中没有回音的绝响。
于是他有了一个习惯,每年初春的时候都到初次遇见她的地方走一走,去等……他的命运。
缘分本就难以捉摸。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命运会在她彻底消失的第六个年头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与他擦肩。
幸好只是擦肩,没有错过。
起初那个在街边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孩子并未入得了他的眼。
冥域之尊,什么美人佳丽没见过,岂会对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留心。他不经意的从他身边走过——像所有无视他的人一样。
然而震撼只在他们错身的瞬间。
纯美,寂寞,恬淡,悲伤。
他一直以为世上只有她可以将这四种意境牵连成异域的疆界,在纷繁的俗尘中栽出绝凡的气息,空谷幽兰般芬芳别样。
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乞丐,居然有和她相似的另类气质。
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