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真冷冷道:“除非皇上能理智行事,断了这疯狂的念头,微臣才相信皇上会悔过。”
“你!朕始终对你怀有敬意,甚至低声下气地恳求你,看来朕是错了。朕是天子,你是朕的臣子,历来只有臣子听从天子的命令......”
“皇上若一意相逼,微臣只有一死。”夏以真闭上眼睛,语气平静犹如止水。
李昭裕全身一僵,旋即拂袖道:“看来朕与你,是彻底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朕早该明白这一点。国师若能支撑得住,不妨继续与朕对抗,朕倒要看看,先败下阵来的,到底是谁!”
夏以真微微睁开眼来:“是皇上自己做得太绝。皇上先是以天下百姓来逼迫我服从,可惜没有达到目的。如今皇上又用起了这种卑鄙伎俩,先将我囚于此处,三天不送食水来,等皇上以为我已承受不住之时,便送来下了药的饭菜,想让我上当。皇上如此做,让微臣如何敢真正信服?”
“国师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朕的错?若非国师始终不将朕放在眼里,朕也不会被逼无奈,而做出这些事情来了。”
“微臣并非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臣本来以为,只要对皇上避而不见,久而久之,皇上自然也就忘了......”
“哪有那么容易!你出现在朕的生活里,让朕从此万劫不复,以为逃开就管用了吗?!”
夏以真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你还是打算视而不见,继续逃避朕吗?”李昭裕心里的火越燃越旺,终于再也压制不住,扑过去将他推倒在床上,“你简直是不知好歹,朕的耐心有限......”
“皇上若执意相逼,后果如何,自己心里清楚。”夏以真睁开眼来,眼里的光清冷如雪。
“你!”李昭裕牙咬了又咬,与夏以真对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愤愤放开他,“好,朕暂时放过你。”他瞪了夏以真一会儿,忽又咬牙切齿道,“国师可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啊,朕就不信朕会永远得不到你。”
夏以真坐起来,整理着被弄乱的头发:“皇上还是清醒清醒吧,再如此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
“国师再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朕......”李昭裕流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瞪着夏以真,“国师心里什么都清楚,不是吗?朕想知道,国师对朕当真没有半分感情吗?”
似乎是一时被问住,夏以真沉吟了片刻,方道:“当然是有的,但并非皇上所求的那一种。皇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皇上幼年种种,犹自历历在目......”
“可朕如今已不是昔年的懵懂孩童,朕已年至而立。国师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朕,朕有哪一点不好。”
夏以真抬起眼眸来,瞥了李昭裕一眼,旋即又垂下眼去:“皇上并没有哪里不好,只不过,皇上视天下百姓如草芥,置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曾想过,他们也许比你要痛苦上百倍,千倍。”
“朕连自己所爱之人都求不到,哪还顾得了天下百姓!”夏以真仍然没有多看他,李昭裕感到恼怒之极,当下便怒而反击,“国师自己,不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而不愿意哪怕是稍稍委屈自己吗?”
“皇上只有一分爱民之心,臣自然不会如此反感。”
“反感?国师终于承认了,哼,说什么感情,国师根本就是欺骗朕。可有一点,国师要记清楚了,天下百姓受苦,不只是朕之过,你自己也有责任。是你让朕不可自拔,万劫不复,如果没有你,朕自然会是一个好皇帝!”
夏以真抬起眼眸来,望了李昭裕一眼,眼里渐渐流露出喟然与悲伤来:“是我的错吗?”
“当然!”
夏以真垂下眼来,抚额轻叹:“我改变了这一切,可一切又终因我而归于原点,我......”他叹了口气,神色里竟然是望不见底的悲伤。
李昭裕见他如此,心下竟是一软,忍不住抱住了他:“国师,朕本也不想让你为难......只要国师高兴,朕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的!”
九、危机四伏(一)
“皇上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如果你不想连逼迫我的权力都失去,就立刻着手抵御外敌,想办法保住皇位。”夏以真抬手推开他,“我曾将所能见到的详细情景,记载了下来,皇上可命人去我府上取过来,那些资料就在藏书阁里的书桌之内。只是时势变幻莫测,只要稍微动了一根线,便会有无数根线跟着变动,皇上也不可太过依赖那些资料。”
李昭裕本欲发怒,但听夏以真神色凝重地叮嘱自己,怒火渐灭:“国师既有心助朕,便须尽心尽力,只给资料有什么用。”
“我此刻暂时失去了预言之力,二十天之后,方能恢复如常。即便皇上能等,只怕北蛮兵也等不了。那天实在是鬼迷心窍,竟未想到这许多,以致暂时失去对时势的掌控。”虽然口头之上是如此说,夏以真其实根本没有后悔莫及之感,他做事一惯如此随心所欲,事情都做下了,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国师此言何意?”
夏以真摇了摇头,转而道:“如今朝中官员弄权者有之,结党营私者有之,贪脏枉法者亦有之,微臣曾一再警告过皇上,须得重用忠贤,整治朝中佞臣。可皇上却故意跟微臣对着干,如今真到用人之际,朝中已无贤臣可用。即便微臣能够预知将来,也再无回天之力,皇上自己好自为之罢。”
“朕......”
“有些人还可一用,我已一一记录了下来,这是微臣最后能为皇上所做的。”
李昭裕默不作声,神色极是复杂。
“皇上请回吧。”
“国师以后,再也不理会朕的事情了吗?”李昭裕涩然开口,凝望着夏以真,“朕始终也不能得国师倾心,这个皇帝,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你!”夏以真面露怒色,“这么说,是我多此一举了?皇上可知道,你越是如此,我越不可能对你有好感!”
李昭裕忽然抬袖掩住脸,惨笑出声:“朕在位十五年,可谓做尽了所有昏君应当做的事情,也算是不虚此生了。如果可能,朕真不想生在帝王家,被人逼着担下天下的重任,甚至还为此遭到心爱之人的拒绝。朕行至今日,无颜面对地下的历代祖宗,无颜面对天下百姓,朕唯一对得起的,只有国师一人。”
夏以真脸上怒色渐渐散去,低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摸着李昭裕的头:“皇上,你......好自为之吧......”
“国师还是丝毫不为所动吗?”
夏以真手停在李昭裕头上的皇冠之上:“皇上,臣......”夏以真竟也说不下去,垂下眼睫,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来。
李昭裕心里微微一动,挨过去,张臂紧拥住夏以真,将脸埋在他颈侧。
夏以真没有推开他,李昭裕渐渐大起胆子来,试探着去亲吻他的脸颊。夏以真叹了口气,推了他一下:“能够预知未来,其实也并非一件好事。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你会说什么,会做什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国师?”李昭裕怔了怔。
夏以真摇了摇头,叹道:“皇上,你的心意,我确实是一清二楚。但我却并不知皇上竟用情如此之深,十五年前,我便替你算过将来,那时我只算到你纠缠无果之后,便以天下百姓来逼我,结果反而失去了一切。前些日子,我又算过一遍,我预知到你将会擒我入宫,并用计害我......我如今既已预先知晓皇上存的不轨之心,自是得以避免,却不曾想到反而逼得皇上道出心声。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倒是当真不知了。”
李昭裕怔住,良久才说出话来:“如果朕当真得逞,国师会更加讨厌朕,是吗?”
“皇上以为呢?我夏以真服软不服硬,皇上若好好跟我说,我自然不会反感。”
“这么说,如果朕早一日表明心意,国师也就不会如此了?可国师明明心里清楚......”
当年先皇过世不久以后,李昭裕便找借口赖在国师府,百般试探纠缠。谁知夏以真要么不搭理他,要么对他讲一通大道理,告诫他要做一个有志明君。夏以真总是那样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他即便有心表明心意,也拉不下脸面来,便就一直那么僵持着。那时李昭裕还只有十五岁,虽然已是天子,却终究是少年心性。夏以真始终对他的情意视而不见,他忍耐了一段时间以后,恼羞成怒,因爱生恨,骂他尸位素餐,不为自己效力。
夏以真仍然不加理会,李昭裕回宫以后,大发脾气,开始恼恨地故意与夏以真对着干。夏以真告诫他要怎样做,他偏不照着来,警告过他不能做的,他偏要去做。然而每每忍了一段见不到夏以真的时间以后,李昭裕又前去纠缠夏以真,夏以真起先还会劝劝他,后来大约是见劝告无效,索性回避不见。
李昭裕对此越发恼恨,变本加厉。他在国师府里安插了许多眼线,监视夏以真的所作所为。可夏以真除了每三个月出一次门以外,从不曾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唯一令李昭裕感到不满的是,除了他以外,不乏其他人迷上夏以真。那些暗恋的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那些不知廉耻勾引夏以真的人。虽然夏以真是一律回绝,但仍有那么几个侥幸得逞,李昭裕对此恨得咬牙切齿。但凡敢于勾引夏以真,最终都莫名其妙地从人间消失了。
夏以真对此如若未觉,但却也更加地清心寡欲,以致于李昭裕后来每天从眼线那里得到的回报,皆是“国师在观星台和藏书阁里呆了一天”诸如此类的话。
可如今,十几年不曾打破的冷战,因为那条蛇妖的出现,彻底地失去了平衡。
李昭裕绝没有想到,夏以真会去碰一个男子,而且那还是一只蛇妖。更令他意外的是,他得到消息的当天,夏以真便已离开了京城--这分明就是光明正大的私奔!李昭裕终于彻底失去了冷静,决定采取强硬的措施,阻止夏以真与那只蛇妖。
见李昭裕久未继续往下说,夏以真低叹了口气:“那时,皇上还不过是一个孩子,自然是越早回避,皇上越有可能归于正途。即便那时皇上当真明说,微臣也不可能答应什么。”
李昭裕紧挨着夏以真,手臂依然环抱着他:“以前的事,不提也罢。”他闭上眼睛,唇角渐渐流露出笑意,“如果一直能这样与国师在一起,那倒也不错。国师方才说自己服软不服硬,莫非是在暗示朕什么......”
“皇上,你送来的饭菜,是否该换一换?”
“这......”李昭裕坐直,盯了夏以真一会儿,“好吧,朕这便命人重新准备饭菜。”
李昭裕再三地回望夏以真,终于不情不愿地起身出门离开。夏以真继续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门外天气正好,迎面吹来清新的风。夏以真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凝滞的法力有了恢复的迹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那边回廊之上,沉吟了一会儿,回头望了望那间自己呆了整整三天的房间。良久,他一咬牙,飞掠出去。
九、危机四伏(二)
李昭裕以最快的速度,下了令吩咐准备饭菜以后,便急匆匆赶回囚禁夏以真那间房。
但他还没有走回去,忽然听到不远处屋顶之上竟然传来夏以真的声音:“皇上。”
李昭裕一呆,旋即大惊抬头,只见夏以真迎风而立,白衣白发,衣袂仿佛蝶翼般飘荡开来。
夏以真站在那里,并没有下来,见李昭裕望向自己,便开口继续道:“皇上,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特地向皇上辞行,希望皇上能够准许。”
李昭裕怒气直往上涌:“国师站得这么高,分明就是在暗示朕,朕再也不可能留得住你了,不是吗?是朕大意了,竟然给了国师逃走的机会!”
夏以真摇头叹了口气,从屋顶上掠下来,站到李昭裕面前:“我今日确实是一定要离开,但皇上也不必为此恼怒,待事情解决了以后,我自然会回来见皇上。我是不希望皇上误解,才特地向皇上辞行......”
“国师要办什么事,朕吩咐旁人去办也就是了。”李昭裕神色稍和。
“此事必须我亲自去办,请皇上谅解。”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国师为何不向朕说明白?”
夏以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皇上还是不知的好,我一定会回来的,皇上尽请宽心。”
李昭裕一脸犹疑之色,怀疑地打量着夏以真:“是吗?国师只怕是去找那只蛇妖的吧,朕终究留不住你!”他越说越怒,“国师何必欺瞒于朕呢?好像是朕在恳求你的可怜一样!”
夏以真微微蹙起眉来:“皇上想多了,若我当真有此意,也不会特地向皇上辞行,并再三保证一定会回来。”
李昭裕沉默了下去,夏以真所言确实有理,只是......他心中仍然有些不甘,不愿意就此夏以真离开。
“皇上,我不能一直留在皇宫,但我保证会尽快回来。”夏以真又重复了一遍,“话便到此,我走了。”
“国师......”李昭裕还想开口留他,然而夏以真却已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已向远处直掠而去。
树色青碧,而薛晓碧的青影,似也融入了那成片的绿意之中。那是一种浓郁逼人的翠色,看似冰冷的翠绿,却仿佛有一种诱人的妩媚。
薛静之忽然有些失神。从前的师弟,总是着一身素白的道袍,手执沉云剑,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逼人的清气。而如今,眼前的薛晓碧,却穿着一件青碧的衣衫,与林冬易相比,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种种迹象又表明,薛晓碧又似乎正是林冬易。
薛静之暗自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环顾着四周。
这里便是千苍山了,越往深处去,便越是静谧,连一丝人气也没有。四周遍布了奇花异草,古木青藤,一派灵韵天成,只怕是不知藏了多少山精灵魅。
再往前走了一程,菱冰指着前面一处树木茂盛处:“那里就是我的住所了,只是恐怕不久那个道士就会来了,我们......”菱冰面露犹豫之色,“你们若是不愿祸及己身,现在还可反悔。”
“还是......先看看情况吧......”薛晓碧回头看了一眼薛静之,犹豫着说道。
薛静之微微颔首:“不错,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吧。”
一行人行至菱冰所指之处,只见树丛之后,竟有一处狭小的山洞。菱冰抬手一拂,转瞬之间,山洞竟然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间茅屋。
薛晓碧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法术吗?真神奇。”
薛静之叹了口气,解释道:“不错,这只是障眼术罢了,我们先入内略作歇息罢。”
菱冰引他们进了屋子,方将坐下来喘口气,就听屋外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想不到你竟还请了帮手,看来你是不想你那位情人继续活下去了。”
菱冰脸色巨变,当下便直奔出屋子,薛静之与薛晓碧紧随其后。
“是你?”一望见那人面貌,薛静之不禁惊呼出声,震惊而不可思议,“你竟然......”
来人白发苍苍,金冠束发,似乎已是十分苍老,可面色却是红润健康。
那老道士也是面露震惊之色,良久才说出话来:“师父......”
那老道此言一出,菱冰顿时色变,震惊地望向薛静之。可薛静之分明是一副青年模样,看年纪竟似只有二十余岁,若说那老道是他师父,倒还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