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闲散了,贺辛亚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样下去不好,他会淡去对尹仲燚的厌恶,会松懈救武爷的坚定。
尹仲燚太神秘了,谜样的人都有一股强烈诱人遐想的气质,譬如贺辛亚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身上都有一道墙,穿不透跨越不了,想靠近就会碰撞成伤口,而尹仲燚的墙筑得更高,所以更引人好奇。
贺辛亚呆望着稀落的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在不死鸟,他就经常觉得寂寞。当时有很多人陪他、很多人迷恋他,他可以用很多人的爱来包覆自己赤裸裸的孤单,但现在,这些人都不见了,这些爱也都远离了,当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又被这彻底的孤独狠狠地包围了,无处可藏,根本躲不了。
今晚似乎比任何时候的夜都要来得深,是因为下着雨的关系吧?这个时候,贺辛亚突然非常想念起不死鸟来了。
房门被打开了,贺辛亚缓缓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天不见踪影的尹仲燚。
依然漠如冰霜的脸色,雨湿的水珠正从他刚毅的下巴滴落,他一袭深色西装,扯开的领带垂在胸前,衬衫也几乎全解,结实的胸膛半掩。
他看起来像在生气,眼神却冰冷无波没有任何激昂的情绪,可贺辛亚清楚地看见,压抑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潮汹涌,才是最可怕的危险。
甩上门之后他直接跨步到贺辛亚面前,几近粗蛮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贺辛亚瞬间被他浓烈的酒气包围,下一秒就被蛮横地夺去了顺畅的呼吸。
专横霸道不留余地的吻,压迫在贺辛亚软嫩的嘴唇上,脆弱的微血管被撕咬,就连他的血也是催情的甜味。
尹仲燚放开他,看见贺辛亚始终睁着眼看着自己,渲染在唇片上的血花醒目得像绽放冶艳的红罂粟。
他的冷静、他的媚惑、他的勇敢、他的尖锐,在在都让尹仲燚不耐地发狂。
「不高兴大可以推开我。」
「我没那么大力气。」
「不问我为什么强吻你?」
「我有什么资格问?」
「即使是这样也不反抗?」尹仲燚将贺辛亚扔在床上,脱掉自己的外套,扯下领带,撕破贺辛亚单薄的上衣,居高临下地瞪着他那张依然无畏无惧、冷眼看着自己的泱泱水眸。
尹仲燚扣住他精巧的下巴,凛起眼更贴近他的眼睛。
「你根本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为什么要装得这么楚楚可怜?」
贺辛亚冷眼看他,冷静地回道:「我只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反抗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太聪明了,贺辛亚,这样对你没好处!」
「你要我当个笨蛋的话,我也可以笨到让你失去耐心。」
「你一再挑衅我。」
「你不也是?」
尹仲燚狠狠地瞪他,呼吸浊重,空气稀薄,贺辛亚身上散发出的清淡幽香,混着尹仲燚浓烈的酒气,融合起来竟是引人疯狂的迷魅勾引。
「我要上你!」尹仲燚压着声音,狠的像切割他的肉体。
「你不是说不跟不爱的人做爱?」贺辛亚冷冽的眼中开始有了怒火,他可以肯定一定是今晚的酒会让尹仲燚心情爆裂到极点,压抑到现在,才会一回来就宣泄在自己身上。
尹仲燚从口袋里抓出一叠钞票直接撒在他身上,恶狠狠地低吼:「我买你!这跟爱不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举动完全激怒了贺辛亚!他的眼睛怒然瞠开,愤然扬起手来,却立刻被尹仲燚扣住手腕。
「你以为你还能甩我第二个耳光?」
粗喘的气息,喷斥着浓烈的酒精。他不是说他喝不醉?为什么此时的他却被酒精疯狂地麻醉?
贺辛亚燃火的眼中,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尹仲燚。
「放开我!」贺辛亚开始拳打脚踢。
「我给你钱,你不是只要把腿张开就好?你真以为自己那么高尚?不死鸟的恩客是怎么对你的?元靖武呢?他怎么上你的?你是怎么诱惑他的?做给我看!做给我看啊!」尹仲燚发狂般地怒吼,眼睛里满是暴怒的血丝。
「你疯了!」贺辛亚使劲挣扎,烧红的眼眶滚出了泪。他不怕,他只是气坏了!气这个人怎么可以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气这个人怎么可以践踏他人到如此残忍?他用力地踢踹、大声地哭叫:「你是疯子!没有人像你一样侮辱过我!」
「侮辱?我只是要你现出原形!」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贺辛亚哭喊着。
「很好,我就要你讨厌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在跟谁作戏?告诉你,真正的虚情假意我看透了!真要演戏,你演不过他!」
贺辛亚挣开尹仲燚的手劲,狠狠地朝他手臂咬下去。尹仲燚反手拽住他的双肩,使劲往旁一甩,贺辛亚整个人滚落下床,碰地一声,他的额头撞上床头柜的一角,当场血流如注。
那碰然一响的瞬间,似乎让尹仲燚回到了现实。
尹仲燚愕然地清醒过来,重重喘息,瞠瞪着眼,看着细白的手捂在额上、倒地不起的贺辛亚,满脸满手都是血染的红。
怎么了?尹仲燚问自己。他的沉稳、他的冷静,他五年来严苛地把自己训练成麻木冷漠的冷血动物,这个时候他是怎么了?
他只是想来看看贺辛亚,他只是想纾解一下今晚勒窒的呼吸,怎么会突然失控?怎么会崩溃瓦解?怎么了!
尹仲燚缓缓下了床,轻轻地扶起他颤抖的身体,看见他的眼泪跟他的血一样汹涌。
「不要碰我!」贺辛亚踢开他,捧着脑袋大喊。
尹仲燚却只是看着他,沉重而沉痛地看着他,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表情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尹仲燚抓着床单压在贺辛亚额头止血,自己则紧锁着眉,脸色跟他一样苍白。他想叫他别哭,他想问他疼不疼,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这辈子从没说过道歉的话,他根本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不会说。
贺辛亚使劲扯下床单,血衬着惨白的脸,混杂着鲜艳的红和清澈的泪,他的样子惨不卒睹,却散着令人心悸的凄厉绝艳。
「你是个骗子。」颤着唇片,贺辛亚哑声控诉:「你喝得醉,你想强暴我,你羞辱我!你确实很没品……你根本是个大骗子!」贺辛亚撑着撞伤他的矮柜摇摇晃晃起身,浑身颤抖得像窗外雨飘的落叶。「你破坏了游戏规则,我不跟你赌了,也不会跟你认输,因为你是个骗子!」贺辛亚忿忿怒吼,踉跄转身就要逃开这个令他窒息的房间,却在脚步移动瞬间天旋地转,霎时眼前一黑,整个身子便往后倒下。
尹仲燚接住他软倒的身体,拧眉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依然渗出的眼泪,看着他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一串串蜿蜒的血泪,像一根根尖锐的利刺,直狠狠地往他心脏戳。
那时候的夏瑀天,也是这样血如泉涌泪流满面地倒在他怀里,只是那时候愤恨的是自己,道歉的却是夏瑀天。
为什么当时撕心裂肺的剧痛,在遗失了五年后的现在,当贺辛亚流血的那一刻,他又能强烈地感受到心脏瞬间的衰竭无力?
第五章
头痛,眼睛痛,全身都在痛。贺辛亚缓缓睁开眼,忍不住痛得呻吟。
「小辛……」
模糊的影像映入眼里,逐渐清晰之后,贺辛亚才看见元靖武焦忧的脸。
「武……爷?」贺辛亚有点迷糊,为什么武爷会在这里?自己又是在哪里?
「你没事了,医生说不会留下疤痕,只要结痂的时候你不去抓就好。」元靖武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
「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
「你……」贺辛亚满脸问号。
「少爷让我到大陆去,到老爷身边服侍……没有他的允许,永远都不能回来。」元靖武柔声跟他解释,一手仍眷恋地抚着他额前的柔发。「等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回去?贺辛亚愣愣地看着他,「回去哪?」
「不死鸟,或是你住的地方。」
意思就是……结束了,游戏结束了!
尹仲燚让他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就像他将元靖武驱逐出这个城市一样,从此各不相干。
不知怎地!贺辛亚胸口一股怒气愤然喷烧,他蹙起了眉,重重地喘气,眉头一拧紧,拉扯到伤口,让他痛苦地紧闭上眼。
「你还好吗?小辛,还痛吗?」
痛!非常痛!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痛!贺辛亚红了眼眶,开始掉眼泪。他一哭,元靖武就慌了手脚。
「唉,你……你哪里疼?快跟我说……」
「你不用管我了。」贺辛亚抽噎着,「我没事,我本来就爱哭。」
「小辛……」元靖武满是歉意地看着他,「对不起,小辛……」
「不关你的事。」
贺辛亚闭着眼,让眼泪任性地流。他的泪腺一向很发达,有时他甚至会放空让泪水恣意奔流。男人都会介意流泪,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反而是一种尽情释放的宣泄。
「你不原谅我,我离不开……」元靖武忏悔着。
贺辛亚半睁开眼看着他,眉头还是不悦地靠蹙拢着。
「我又没生你的气,哪来的原不原谅?」
「是我害你……」
「是我自己撞伤的。」
「小辛……」在贺辛亚又要闭上眼之前,元靖武柔声唤他:「你……不要恨少爷。」
贺辛亚不说话。他其实很难恨一个人,就连遗弃了自己的双亲,他都没想过要去憎恨,所以他对尹仲燚吼出讨厌他的话,大概已经是他这辈子最重的审判了。
他真的讨厌尹仲燚吗?其实他不讨厌,贺辛亚心里很清楚,他一点都不讨厌他!即使尹仲燚处罚武爷,即使他言词羞辱了自己,甚至让他撞伤了头,他都没办法狠下心讨厌他。
贺辛亚反而同情他,同情尹仲燚是一个没有血泪、没有安全感、也没有任何亲密好友陪伴的,一个彻底孤独的人!
他感觉得到,尹仲燚他……比自己还孤独……
「那你告诉我,尹仲燚口中说的那个会演戏的人是谁?是不是过去曾有一个人,能够让他的冷静完全破功?你老实告诉我,也许我就不继续讨厌他。」
只有透过别人的口,才可能挖出尹仲燚一点点的隐私。贺辛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知道他的过去,可能是尹仲燚看轻了他、可能是尹仲燚的话重重伤害到他,所以他想了解,他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他不近人情、变得如此疯狂?
元靖武有点为难,但是他无法拒绝贺辛亚任何的要求。
「那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候少爷很年轻,老爷刚把御天盟大权移交给他,因为老爷打算移居到大陆去,加上少爷唯一亲近的大哥人在美国,所以那时候的少爷,其实过得很辛苦。」
贺辛亚默然无语。五年前,离他太遥远了。五年前自己才几岁?十四岁的惨绿少年期,但要论辛苦,他绝对比尹仲燚还凄惨。
「那时,能够跟御天盟抗衡的势力叫作楚帮。楚帮掌控着建筑业的地产大权,勾结政客,赚取黑钱,但御天盟势力比楚帮更强大,也不屑行非法勾当,所以成为楚帮最大的绊脚石。
楚帮的老头子因病过世,新领导人是他的义子楚冠奇。楚冠奇一直以来,就把少爷当成是自己最大的对手。当上楚帮主子之后,楚冠奇更是一心想撂倒少爷。
楚冠奇终于等到机会,就是老爷到大陆去了。当时接棒的少爷太年轻,他……爱上了一个男孩。」
贺辛亚很认真地听着。他其实心绪没什么太大起伏,就当作是在听元靖武说一个故事,而他很好奇这个故事能不能深深打动他。
「他叫作夏瑀天,可那不是他本名,后来才知道他叫向天瑀。少爷非常宠爱他,爱到几乎荒废了组织里所有的正事,一切都以向天瑀的需求为第一。
向天瑀那时还是室内设计的学生,少爷让他设计他的书房,还规划了庭院,后来向天瑀几乎住进了那里。」
那里,就是尹仲燚让自己睡的那间房吧!所以那一晚,他才会在不经意掀开窗帘时,看见尹仲燚荒凉的背影,明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散发出格格不入的、彻底绝望的孤独感。
「组织里的长老都反对他和向天瑀的交往,因为向天瑀来历不明。少爷那时……真的是太年轻了。」
元靖武一直强调那时的尹仲燚太年轻,仿佛在为他年少轻狂所踏错的步伐辩解。
因为年轻,所以犯了错是可以原谅的,可以被通融的,好让现在尹仲燚所有的作为有一个合理的台阶可以下。
贺辛亚面无表情,像个孩子似地安静听故事,虽然元靖武实在是个不太会说故事的人,可是他已经开始觉得悲伤。
「后来证明向天瑀是个卧底,他是楚冠奇派来的,目的就是来引诱少爷,因为他要找出少爷的弱点,他要少爷败在他手下。
其实他差一点成功了!少爷确实深爱着向天瑀,只是当他知道向天瑀只是在做戏的时候,他清醒得非常快,少爷他……几乎是瞬间就从对他的迷恋当中抽离。
少爷动用了御天盟的势力,歼灭了楚帮的非法组织。楚冠奇以为少爷会杀了向天瑀,没想到……少爷没有杀他,少爷他……亲手毁了他的双眼。」
听到这里,贺辛亚终于有了反应。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脑中乍现的是尹仲燚发狂地对自己怒吼的画面。
「向天瑀受到太大刺激,听说失去双眼之后,也跟着失去记忆。楚帮瓦解之后,楚冠奇逃出国,带着失明的向天瑀逃走了。那件事情之后,少爷就变了,那时我已经是少爷的随侍,我每天陪少爷喝酒,他从没跟我诉过苦,我也从没问过他,我只知道,少爷需要一个人陪他喝酒。」
贺辛亚明白了。那个人回来了……在饭店遇到的那个讨厌鬼就是楚冠奇,而戴着墨镜与他一起出现在那里用餐的男子就是向天瑀,尹仲燚曾经深爱过、而又背叛他的人……他明白了。
背叛、愤怒、虚伪和痛苦,沉淀过这些悲怆的五年后,结痂的伤口原来还是不能痊愈,还是要再一次面对,所以才会失控,才会发疯,才会不小心在他面前卸下了坚强的冷面。
得爱得多浓烈才会恨得如此之深?尹仲燚残虐的报复根本不是在惩罚向天瑀,而是更加横狠的自我暴虐。
所以贺辛亚明白了。
那个人回来了……所以尹仲燚崩溃了。
那个人回来了,所以自己被驱逐了!
那个人回来了,所以……尹仲燚,还是爱着他的……
贺辛亚从不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无聊。打从他别无选择地拥有这张美丽的脸孔、和人人称羡天生丽质的好肤质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将来大概不会有太多顺遂的道路可以走。
漂亮的脸孔并没有让他的生命跟着美丽,只是凭添他人对他更多的遐想而已。
一个礼拜后,额头上已经看不见撕裂的伤口,贺辛亚又回到不死鸟俱乐部,这个可以说是他重生的地方。人人都以为这是个堕落荒唐的黑暗王国,只有他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里充满了救赎,至少,不死鸟真的让他差点放弃的人生得到再一次生存的机会。
所以,贺辛亚很感激让他重生的不死鸟老板!很少人亲眼见过不死鸟的老板,不禁让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打造出这个男欢天堂?
不死鸟的老板很神秘,几乎跟御天盟一样神秘。他很少出现在不死鸟,对于他的传说也是绘声绘影的,却怎么都没能得个证实。
而今天不死鸟的小王子回来了,张经理激动得痛哭流涕,一干少爷们也轮流跟他拥抱打气。没人知道他消失了这些天发生什么事,回到不死鸟的贺辛亚,依然是魅力十足、艳光四射的小王子,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