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雪神客栈,浓郁的藏地风情扑面而来,有绘着花纹的藏式“狗蹄”木桌,“八瑞”瓷碗,有铁皮火炉和藏式蒲团,还有各种吉祥图案及壁画。藏人男女之防不甚严,便有藏族姑娘笑吟吟过来侍餐,见二人俊美英挺,犹如天神一般,不禁呆呆盯住一个劲看。
元佐一张嘴,竟是流利的藏语,熟门熟路地点了麻森、煺、香寨、灌羊肠、炸羊排、手抓羊肉、烤羊肠、藏包子、酸奶等一大桌藏式食品,自是考虑到带了个饭桶。
时值冬日,藏族传统中,冬日以红食(肉)为主。那“麻森”是在盘子里放上适当的糌粑、酥油、碎奶渣及碎红糖,搅拌糅合,盛入一个方形小木盒内,用手塞满、压实,制成麻森方形糕,味道香甜可口。“煺”是在盘子里放上适量的酥油、碎奶渣及碎红糖搅拌制成酥酪糕,也是食用糌粑的最好伴料。“香寨”是藏族食用米饭时的最佳菜肴,味美色深,乃是用土豆煮至八成熟,滤干、去皮,切成小块,把羊肉剁成块,用适量酥油烹炒后,放入锅内加水闷煮,加入土豆、油咖喱、盐巴、生姜、茴香、丁香、胡椒.藏寇等调料,搅拌煮熟后即成。“灌羊肠”是把肠煮成半熟,将肉末、羊血及茴香、盐、胡椒、野葱等作料拌和后灌满肠子,然后煮熟冷却,再切成一节一节油炒即成。
颜儿第一次吃到这些东西,只觉鲜美无比,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元佐送食品的动作一慢,立刻眉毛倒竖,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骂他。好不容易吃饱了,颜儿满意地打着嗝儿,元佐却是两手酸软一头臭汗,羡慕地看着从窗前走过的盛装藏女和悠闲僧侣,大叹命歹。
正喝着暖烘烘的酥油茶,忽然门帘一掀,寒风大盛,一个美貌藏族少女慌慌张张冲了进来,一面仓皇回顾,一面奔跑,身法甚是快捷,却一不小心绊倒了桌子,向元佐怀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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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入怀,元佐一把将少女提起,放在地上,只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冲进客栈,为首的却是一个红衣喇嘛,慈眉善目,白须如银,向那女子略一施礼,柔声道:“恭请小姐回府。”
元佐在吐蕃呆过一段时日,认出了几个人是王宫侍卫的打扮,心中纳罕:“小姐回府?老和尚怕是不愿公开这女子的身份吧?瞧她衣饰虽然简陋,不但肌肤细腻白净,迥异寻常藏女的黑粗,而且身法快捷,似有武功,显然是个足不出户的贵族女子,来历还不简单。”
正自猜测,颜儿诧道:“这是什么?”
元佐顺他目光看去,只见自己脚底躺着一颗火红的珠子,似是藏族天珠,然而流光溢彩,隐隐有光华在其中流动,迥异凡品,想来是方才那少女摔跤之际跌落下来的。
元佐心中一动,假装龇牙咧嘴地挠脚丫子,躬下身去将火珠暗暗藏入手心。
只听那少女惊道:“庇嘉梭大师,您怎么也来了?您智慧深广,须知此事有违天理,触犯神灵,万万不可为之啊!”
元佐却曾听说过,庇嘉梭乃是吐蕃三大护国活佛之一,不料在此地见到,暗暗纳罕,想道:“护国活佛和王宫侍卫齐齐为她出动,难道她是公主?却不知她跑出来做甚?”
庇嘉梭柔声说道:“小姐过虑了,此事正是神灵的旨意,还请小姐跟我等回府,莫使主人知晓,震怒责罚。”
少女银牙一咬,身形晃动,便要向客栈后门硬闯。
庇嘉梭也不拦她,口唇一张,忽然发出一串震耳欲聋的音节:
“叭呢嘶得嚎惨啊喔嚎殇辛喔尸呢耳吱!”
元佐和颜儿身形一震,只觉脑海轰鸣,难受之至,连忙垂目运功相抗,好半天才压下翻滚的气血,兀自头晕目眩。抬目一看,两人齐齐暗叫糟糕。
原来,客栈中众人,包括那少女在内,全被音波震倒在地,
只有他二人还坐得好端端的。庇嘉梭正凝视着他二人,目光闪烁,见两人看他,一施礼,笑道:“可否请二位过府一叙?”他用的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大有不去不行之势。
元佐暗叫糟糕,料是被他看出身有武功,暗自沉吟:“我可没把握打赢这古怪的老和尚,颜儿身子不好,莫不要伤着了。不如随他而去,随机应变。”
他聪明机变,心中也不惧,顷刻间,计较已定,忙笑眯眯说道:“大师神功惊人,端的振聋发聩!若有幸亲近大师,真是小子前世修来的福气!”一壁说着,一壁脸上显出惊讶崇拜之色,似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藏人之中,纯朴实在者居多,几曾见过此等巧言令色之辈?活佛的马屁被某人拍中,大觉得意,不禁生了几分好感,决心不过于为难他们。
庇嘉梭带少女和佐莫二人离去后许久,客栈中众人方哼哼唧唧东倒西歪爬了起来,个个惊喜万分,纷纷向新来之人夸口,说亲身体验了活佛的真言音功,把新来之人羡慕得口水滴答,露出无限憧憬向往之色,恨不能以身相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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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满天,更深人静。布达拉宫内的日光殿内,忽然闪过两个黑影。
“布达拉”是梵语音译,译作“普陀罗”或“普陀”,原指观音菩萨所居之处。松赞干布迎娶唐朝文成公主后,欣喜之余,为公主造了布达拉宫,高达九层,共有九百九十九间宫室,加山上修行室共一千间,堂皇壮丽。布达拉宫由红山南麓奠基,缘山而上,依势迭砌,从平地直达山顶,几乎占满了整座红山,宫宇叠砌,巍峨耸峙,气势磅礴,部分墙体的夹层内还注入了铁汁,保证了日后的千年不朽,固若金汤。在拉萨,无论在哪一个角落,都可以看见布达拉宫的屋顶。
此时,日光殿内的两个黑影,正是元佐和颜儿。庇嘉梭回到布达拉宫后,先把少女交给了另一护国活佛麻腊朵拿,再将佐颜二人带到自己居处,刚盘问了些话,便被麻腊朵拿派人叫去,说是出事了。庇嘉梭无奈,将二人关在一间密室里,起身离去,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密室构造甚是巧妙,饶是元佐身上带了许多古古怪怪的东西,也忙了好几个时辰才把门撬开,两人悄悄溜出。
不料,布达拉宫内部极其复杂,竟如同进入一个巨大的迷宫,无数楼梯和拐弯纷至沓来,令人不辨方向。元佐的记性本来不算好,此刻更是晕头胀脑,颜儿虽然记性绝佳,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两人瞠目以对,无可奈何。
元佐和颜儿一路摸索前行,始终找不到出口,暗暗焦躁。宫内墙上遍布彩绘,色彩鲜艳,人物栩栩如生,佛殿灯火昏暗,巨大的铜缸盛满酥油,油灯长明,银质香熏中藏香袅袅不绝,似乎流动着迷幻的气息。一座座幽深的大殿中,时不时有年长喇嘛盘坐于暗处喃喃念经,更添莫可名状的气氛,吓得两人连忙闪躲,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所幸轻功高明反应灵敏,倒无人察觉。
两人在宫内转了两个多时辰,早已迷失方向,只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殿堂、佛像、壁画、布缦、雕像、殿堂、佛像、壁画、布缦、雕像。幽暗的灯光下,陈设着许多华美精致的卡垫、华盖、法器、帐幔、锦锻、金银器皿,瓷器石器,佛像等等,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佛像中,有的面貌狰狞,甚至不是人的形状,有的是多头多手,观音有四臂六臂,金刚有三十四只手,面貌凶猛,狰狞可怕。更有男女裸身相抱交媾的佛像,即所谓的“欢喜天”,看得元佐连连咋舌,喃喃自语道:“和尚果然饥渴,有首古诗怎么说来着……”
歪头想了半天,缓缓吟道:“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一本正经吟到这里,得出个结论:“自己不敢做,却让佛去做,秃驴真坏!”
颜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不明白和这恶人在一起,为何总忍不住开心,便连骂他也是开心,经常忘了自己生死未卜,和当日在寒山寺中半死不活的样子,已是天壤之别。胸中柔情微生,想到:“莫非我还是不能对他忘情?”随即想起此人的所作所为,一腔柔情顿化了怒火,若非身处险境不便声张,只怕某人又要挨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两人苦苦寻找出路,不知不觉来到了最高一层的日光殿。那日光殿陈设豪华、金盆玉碗,珠光宝气,殿外还有一个宽大的阳台,可以俯视整个拉萨城。因采光面积极大,阳光灿烂,故名为日光殿。
时值深夜,日光殿中,灯火幽暗,悄然无声。两人心知又走错了路,便欲返身下去,不料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有不少人向这里行来,日光殿的出口却只有一个,两人被困在了殿中,竟成了个瓮中捉鳖的架势。紧急之中,两人瞥见殿东面有一条长长的白玉屏风,互看一眼,身子一扑,双双藏到了屏风后面。
说时迟那时快,灯火一明,许多人陆陆续续走进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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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悉悉索索之声不断,日光殿中渐渐明亮了起来,想是众人点灯铺床正在忙碌。
一人沉声命道:“都下去!”
众人唯唯而退。
殿中人沉默片刻,开始对话,却是一男一女。颜儿听不懂藏语,不知这两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只觉得像是和尚念经,想道:“西藏的风俗是一男一女一起念经?不会是欢喜禅吧?”心中好奇,很想探头参观一下欢喜禅是怎么修的。
元佐听得片刻,却已明白,这男的正是吐蕃王拖倪卜赖尔。女的是拖倪卜赖尔的妃子筱筌淳翊琅,正在大发娇嗔。拖倪卜赖尔似是对她十分宠爱,口口声声安慰,说自己强娶尼泊尔圣女,只是为了吞并尼泊尔,以密宗佛教同化尼泊尔的印度教,进而向天竺扩张。尼泊尔圣女原是终生不婚侍奉神灵的,却不知怎么被他骗来。
元佐听那吐蕃王口气甚大,暗暗好笑,想道:“吐蕃和尼泊尔隔了崇山峻岭,要吞并谈何容易?就算是真将尼泊尔拿下了,怕也是极耗国力,得不偿失。国家的命运,早已由所处的地域决定了大半,吐蕃是个高山四围的高原之国,便是想扩张,又扩张得到哪里去?做不自量力之事,伤人又害己,这吐蕃王虽有胆子,却少了点脑子。”暂不去管这野心勃勃的吐蕃王,心中连思对策,想怎生逃出去才好。
外面的一男一女开始宽衣解带,气喘吁吁声中,只听筱筌淳翊琅娇嗔道:“一想到这对‘天神之心’被你送了一颗给那什么圣女当聘礼,我就伤心!”‘天神之心’是藏族传说中天神赐与人类的至宝,拥有者可以多福多寿,长命百岁。习惯上,天神之心由吐蕃王和其正妃一人各持一颗,故此惹得筱筌淳翊琅醋意大发。
拖倪卜赖尔对她甚是宠爱,柔声欺哄,许了她不少好处,筱筌淳翊琅只是不依,发起狠来,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被她远远扔到了地下。拖倪卜赖尔一愣,颇为不悦,却被她柔声媚语死死缠上,一时按捺不住,两个人便淫声浪语地干了起来。
颜儿听到淫声浪语,更肯定是欢喜禅,只见地上骨碌碌一物滚过,颇为眼熟,便伸出脚去截住,悄悄用脚尖一挑,向元佐打个眼色。元佐会意,接住他挑起来之物,定睛一看,却是一颗火红的珠子,流光溢彩,和在客栈中拾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元佐恍然大悟,想道:“这便是天神之心了,却被个泼妇扔在地下,白白便宜了我们。今日碰上的少女想必是什么尼泊尔圣女,难怪要逃跑。”心下沉吟,要不要趁机制住这对正在死去活来的狗男女?又担心在狗男女的地盘把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收拾。
正眼珠乱转主意未定,却听有人低声通传道:“禀吾王,三位护国活佛在殿外求见。”声音颤抖,想是知道自己打搅了主人快活,日后不免穿小鞋快活一番。
一对男女停止了动作,甚是败兴。拖倪卜赖尔叹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低声对筱筌淳翊琅说道:“你回避一下。”
元佐和颜儿对望一眼,暗暗叫苦。庇嘉梭一个就够受的了,何况是三个?万一被他们发现,岂非要被抓去喂了藏獒?
只听悉索之声传来,一个藏族美妇衣着不整,裸着大片雪白的胸脯,低头一边系衣带一边走到屏风后来,想是那什么筱筌淳翊琅。她脸上红潮未退,兀自嘟着嘴,忽然一抬头发现两个陌生少年,花容失色,一张嘴便要叫,却被元佐眼疾手快制住哑穴,手指不停,将她全身大穴一并制住,令她动弹不得。
不久,三大活佛庇嘉梭,麻腊朵拿和差刻孚思稽进得殿来,开始议事。原来,天竺善严王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遣使来迎回尼泊尔圣女,去主持印度教的祭湿婆神仪式,扬言若圣女不归,便要发兵为湿婆大神雪耻。庇嘉梭被麻腊朵拿临时叫去,正是为了此事,三大活佛意见不一,磨了几个时辰的嘴皮子,几乎拔老拳相向,最终齐齐求见吐蕃王,由他裁决。
元佐久历政治,一听已明白,料是吐蕃意图扩张,天竺意图加以遏制,其中又牵涉到佛教和印度教的宗教之争,不由暗想:“他奶奶的,原来是狗咬狗一嘴毛……咦,那尼泊尔圣女岂不成了块被狗抢的肉骨头?”
外面的四人讨论不休,原来庇嘉梭要弘扬密宗佛教打压印度教,一力主张吞并尼泊尔,仗着天险,不惜一战。差刻孚思稽怜悯百姓多苦,反对战争,力主送回圣女。麻腊朵拿醉心汉学与丹青,生性平和,不喜争斗,却和庇嘉梭私交极好,态度便模棱两可。
庇嘉梭和差刻孚思稽激烈争论,拖倪卜赖莫衷一是,只听差刻孚思稽大声说道:“今日圣女出逃,归来时身上的天神之心已经不见,显然神也不赞同此事!”
拖倪卜赖尔一愣,却想起自己的那颗天神之心被扔到了地下,“啊”地一声,开始寻找,不料怎么也找不着。庇嘉梭,麻腊朵拿和差刻孚思稽得知情况后大惊,也帮他寻找,便听庇嘉梭说道:“会不会是滚屏风后面去了?”一壁说,一壁走向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