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师兄不相信廷哥,一直说他一定会背叛,所以廷哥自愿去在追日箭前面发誓,如果背誓,满月之夜就会死于非命。」
「发什么誓?」不祥的预感再度出现。
「在追日箭上血书:『谢廷宇誓杀骤雨狂扬』‧‧」
只觉被当头槌了一记,破口大骂:「血誓个头啦!被追日箭吸血的人会被射死的!谁管你立什么誓啊!」
青岚脸色大变:「胡说!我爹说‧‧」
天扬吼道:「你爹就是存心要他死!」
「不可能!我爹为什么要杀廷哥?」
「因为他是空空儿,谢老头自认是名门正派,容不得一个杀手当他儿子!到底有没有良心哪!」
青岚张大了满是泪\水的眼睛,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天扬终于明白了。天翔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没命,为了不让哥哥看到他惨死的模样,只好不告而别。他一定以为是背弃誓言的惩罚,却万万没想到,最敬爱的义父竟设下这种毒计害他。
昨夜的天翔,是用多么悲惨,多么决绝的心情抱着自己呢?
好不容易才前嫌尽释,一切正要开始的时候。
为什么──
青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不信,我绝对不相信!我要回去问我爹!」说着转身走开。
天扬心急如焚,心想:「去逼问谢老头,说不定他知道破解的方法。」便跟着去了。
第 68 话
进了裂风谷,众弟子原本慌慌张张地聚在一起比手画脚不知在讨论什么,见天扬到来,顿时就像老鼠看到猫,个个惊声大叫,没命地四散逃跑。天扬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跟着青岚直闯谢长江书房。
青岚一进门便劈头说:「爹!女儿有话‧‧」话说了一半便吞了回去,因为房里的景象大出她意料之外,连天扬也呆住了。
桌椅全部被碰倒,茶水泼了一地,桌巾和书本全被撕得七零八落。在这一团混乱中,仰躺着谢长江气绝的尸体。
谢长江双眼圆瞪,整张脸变成紫色,完全扭曲变形,大张着嘴,脸上还有许\多条被自己的手抓出的血痕,衣服也扯破,显然断气前的挣扎非常痛苦。僵直的双手伸向空中,好象想抓住渺茫的生机。
天扬闻到一股气味,冰冷的死亡气息。
青岚尖声大叫:「爹!!」天扬拉住她,不让她扑上前去:「他身上有毒,别过去!」
青岚怒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杀的?」天扬骂道:「一看就知道了!我杀人会这样没品吗?」
青岚哭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天扬怎么会知道?
正在心乱如麻的时候,看到谢长江右手掌心有一块小小的溃烂,想必毒素是从这里渗入体内的。而那块溃烂的形状,跟某个东西有点像。
脑中醒悟:「是刘悟。」青岚叫道:「刘悟死了!」
天扬摇头:「是在他死前下毒的。你说刘悟自愿把追日箭借你爹一个月,这种宝贝,你爹一定会想霸占,刘悟一定也会担心你爹不还;所以在夺命翠蜂上涂了一个月后发作的毒药,若是你爹如期返还夺命翠蜂,他就给你爹解药,若是不还,就是这下场。」
刘悟以前就曾在翠蜂上涂药,而轻易抓到飞飞,就算他重施故技也不足为奇。
「你爹也不是好惹的,故意对我暗示刘悟设计害我,激得我去杀刘悟,没想到反而把自己命给送掉了。」
青岚掩面痛哭。天扬怔怔地望着僵死的谢长江,心想:「这老贼死不足惜,可是,难道翔弟也得跟着枉死吗?」一把拉住青岚:「追日箭在哪里?带我去!」
追日箭所在的山洞,离裂风谷竟是出奇的近。只是山洞很深,天扬和青岚在黑暗中走了约一里路,才看见了上古神器的真面目。
追日箭就像聂隐娘说的那么巨大,牢牢地安放在洞窟正中央的一个石箭架上。材质不明,不是金银铜铁,也不是玉石,根本不是人世上的东西。箭身是金色,泛出来的光芒却是惨绿色,真有说不出的诡异。
天扬大骂:「这什么玩意儿啊?简直丑到不行嘛!」
走近一看,那金色的箭身上,沾着斑斑的黑点──血。
这里面,也有师父的血迹吗?
仔细地寻找着,在箭尾的地方,看到一行血字:「谢廷宇誓杀骤雨狂扬,如有违誓愿死于箭下。」正是天翔的字迹。端正、决绝,没有半点犹豫的笔迹。可见他写的时候,绝对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天下第一的蠢事。天扬想擦去那行字,但血字已经深深渗入箭身之中,完全擦不掉。
一咬牙,对青岚说:「后退。」手腕一抬,一记剑光直朝箭射去。没想到剑光还没碰到箭身,便被一股无形的障壁弹了开去,在山壁上四处碰撞,天扬连忙拉着青岚避开,才没被自己的剑气伤到。
等剑气好不容易消失,回头看看追日箭,仍是丝毫无损。青岚说:「没用的,只有在飞的时候才有办法破坏。」
天扬怒道:「大小姐,飞的时候谁打得到啊!」青岚默然。
他不死心,又击出好几道剑气,箭上仍是连道裂痕也无。天扬急怒交加,发起狂来,双拳死命地搥打箭身,直到拳头红肿,完全麻痹为止。
真的‧‧不行了吗?天扬将头靠在追日箭上,全身冰冷。
回想起昨夜的缠绵。跟以前不同,没有羞辱,没有压迫,只有无尽的深情。很美,很幸福,却如此短暂。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也就是说,今晚就是翔弟的死期。
正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昨夜,天翔在耳边呢喃着,最后的话语:「我爱你。」
──我爱你!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以前就想过,翔弟杀孽太重,想必是难以善终了。而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他们两个还没跟师父谢罪呢。
仔细想想,兄弟两人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依着自己的个性,随心所欲地过日子,比起世上大多数人来说,已是大大地幸运;而在最后,更尝到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两情相悦的滋味,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好伤心、不满的?
咬破指尖,在原先天翔的那行字上,写上:「慕天扬。」血很快地被吸进去,跟天翔的血溶在一起。天扬微笑了。
──已经‧‧够了。
──这样就可以了。
──从此我们两个,再也不会分离。
──就算是下地狱‧‧‧
第 69 话
太阳西沉,天空逐渐转暗。天扬独自坐在洞中,盯着追日箭。这可是千载难逢,观看追日箭起飞的大好机会,要是错过了,不是死得太不划算了吗?
偏偏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喉头发干了起来,决定趁月亮还没升起,先去弄点酒来,走出没两步,碰的一声,撞上了一个人。
「你在这做什么?!」竟是天翔。
「你又来干嘛?」
「我是想,既然要等死,来这边等比较干脆‧‧等一下,你怎么会知道这里?还有,你干嘛笑得这么奇怪?」
天扬笑道:「不愧\是我弟弟,在这种时候的反应就会跟我一样。」
「什么反应一样?」天翔彷佛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些什么:「难道‧‧」脸色大变,冲到箭架旁,看到天扬的字迹,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被姓谢的骗了。被箭吸血的人必死无疑,发什么誓都一样。」
然而天翔在乎的并不是这个:「你明知道,还在上面血书?你疯了是不是?」
天扬耸肩:「像我这种天下无敌的人,就是要这样死才过瘾啊。」
「过瘾个头‧‧现在怎么办哪!」
「很简单,先去弄点酒来,最好再来几盘小菜‧‧」
「你去死啦!」
「可以啊,马上就要死了。」
天翔坐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美丽的头发,苦恼不已。因为自己的愚蠢,弄到现在命在旦夕,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拖累最心爱的人,想到这里,真恨不得把这脑袋在山壁上好好撞一撞。
天扬只是一派轻松地看着他。不想劝他,因为自己下午也发过狂,知道那种心情是劝不动的。
重要的是,现在两个人终于又在一起了,可以并肩去另一个世界。真的,他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天翔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天扬:「听好,这支箭应该会先来射我,你就趁这时候快跑,跑得远远地‧‧」
「多远?像郑州城那么远?还是像师父闭关的山洞那么远?没用的!明明你也知道,被这箭瞄准就一定没的救不是吗?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你就别再懊恼了。两个人一起走也比较有伴呀。」
天翔怒道:「我要是想有伴,昨天半夜里我就把你给杀了,还等到现在?」
「对不起,当我没说这话。」天扬仍是十分平静,只是看他这样激动,忍不住有些心疼。
其实天翔也没精神跟他呕气了,仰天大叫:「难道天底下就没有这枝箭头射不到的地方吗?」
「你死了心吧。就跟你说了‧‧」话讲一半,忽然心念一动:箭头射不到的地方‧‧
有!
念头在心中骤然成形,两兄弟面面相觑。
「要试试吗?」
* * *
明月升起,洞穴慢慢亮了起来,皎洁的月光由通到地表的缝隙渗入了洞中。地上的小光点缓慢移动着,逐渐地移到了追日箭之上。然后越来越亮,终于变成一道强力的光束,投注在箭身上。
追日箭起了变化,四周的绿光加强,忽然间光芒大作,整个洞都是绿色,刺眼无比。追日箭开始摇动,在绿光的包围中,飞离了箭架。它缓缓上升,锐利的箭头泛出寒光,令人胆裂。
照理,它本该火速飞出去戳穿天扬或天翔的胸膛,然而现在追日箭遇上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诡异状况。
它今晚要取命的两个目标,正贴在它自己身上。
天扬和天翔拿了坚固无比的天蚕丝,把自己牢牢地捆在箭身上。长两丈五的箭身,上面捆两个年轻男子是绰绰有余。
箭头永远射不到的地方,就是箭身。
追日箭受了血咒的趋使,无论如何都要射中两人,偏偏箭头又没法弯过来射箭身,强大的力量无法宣泄,竟使得这枝箭好象忽然活过来似的,在空中左摇右晃,努力想甩掉两人,但是两人捆得非常之紧,连手掌心都涂了黏胶,牢牢贴在箭身上,因此虽然被摇得头昏眼花,却没有半点脱离的迹象。
箭发了狂似地在山洞内四处乱窜,两兄弟就好象骑在疯马背上,只得使尽全身力量抓紧箭身,眼看双臂双腿都要一起抽筋。
「到底是谁出这种馊主意的啊?」天翔扯开喉咙大叫。
「又是谁说『姑且一试』的啊?」天扬同样吼得声嘶力竭。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乖乖等着被射死!」
「闭嘴啦!」
这时箭头一转,沿着甬道一路冲了出去,速度有如闪电,两人紧闭着双眼,根本看不见身在何处。
忽然箭身立了起来,笔直窜上了高空。
「啊----!!!」
只觉迎面扑来的狂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身上发疼,耳朵也被尖锐的呼啸声逼得差点炸开;眼睛虽然闭着,仍是直冒金星,呼吸困难,几乎停滞。
完了完了,这下难道真的要飞去射太阳‧‧天扬心想,不对,现在应该是射月亮。
才想着是不是快碰到月亮了,箭身又猛然回转,朝地面俯冲而下。
「天哪~~~~!!!!」叫声凄厉,着实大伤男子气概,聊可堪慰的是,到了这种地步,两人根本搞不清楚是谁叫的。
想必这支箭射不到我们,打算直接把我们摔死。两人心中都是这个想法。
显然这支箭没他们两个聪明,快撞上地面时居然又陡然拉高,往上冲了一阵子又回头往下;足足反复了七八次。此时两人已经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在五脏六腑全搅成一堆,连脑浆都快给晃出来的时候,人的脑力要不报销是很难的。
然后箭又玩起空中翻滚,先上下转四圈,再左右转四圈,转完又回旋而上;速度之快,动作之多,连旁边的鸟雀都目瞪口呆。
就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天扬奇迹似地恢复了神智,想到再这样下去天蚕丝一定会松脱,两人早晚会被甩离箭身,落得一死的下场。忽然青岚的一句话窜入脑中:「只有在它飞的时候才有办法破坏。」
它现在不就是在飞吗?
将全身真气集中在掌心,用力贯入箭身内。箭将真气全吸了进去,但是它并没有停下来。
失败了吗?才这么想,忽然感觉眼前光芒耀眼,勉力睁开眼睛,发现箭身上出现许\多小裂纹,从裂纹的缝隙中渗出刺眼的光芒来。裂纹越来越大,忽然「碰」地一声,追日箭整枝炸裂了!
天扬被爆风刮得老远,忙着伸手遮着脸免得被碎片打到,然后惊觉到他的处境:爆炸的冲力将他跟天翔弹开,两人相隔十来丈,天翔在他眼中几乎只剩一个小黑点;此外,他们身在约万丈的高空上,正在笔直下坠当中。
「翔弟!」使出全身力气大叫着,但是声音被风吹散,完全传不到天翔耳里。天翔好象也张口喊了些话,他同样听不见。
拼命划动手脚,想向天翔靠过去,可以看见天翔也努力地想过来,但是高空的风太强劲,反而将两人越吹越远。不管再怎么拼命伸长了手,还是碰触不到对方。
不要,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容易才一起走到这里‧‧
天翔忽然一个转身,一掌朝身后凭空击出,强劲的后坐力立刻将他朝天扬推进了一些。天扬会意,也依样画葫芦,一记剑气射出,飞快地将他送到天翔身边,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地面逐渐逼近,眼看就要粉身碎骨,两人都是全身僵硬,四目交投,同时看见彼此眼中的恐惧。然而过了不久,不知是哪一个人的眼神先稳了下来,接着在下一瞬间,两人心中便生出了奋斗到最后的决意。
天扬开口:「听好,待会我数到三,我们就同时朝地上发掌,懂吗?」天翔点头。
离地面只剩约一百丈了。
「一!」
七十丈。
「二!」
十丈。
「三!」
各自伸出一只手搂紧对方的腰,另一只手全力朝地面击出。
两道掌风如炸雷击中地面,撑住下坠之势,又将他们弹高二丈。从七八丈高的地方摔落,虽然很痛,以他们的功\夫毕竟是死不了的。
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天翔压在仰卧的天扬身上,两人都是惊魂甫定,险些忘了怎么呼吸。
等到终于平静一点,天翔开口:「拜托,你要把箭打坏也先选一下地方好不好?吓得我腿都软了。」
「你当是在看风水啊?还选地方!我眼睛都张不开了怎么看?」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要是我脑袋又摔坏了怎么办?」
「早就没救了啦,摔不摔都一样!」
「什么话!我刚才以为死定了,还真的来个回光反照,一生的往事全部浮现眼前‧‧」
天扬一楞:「你的意思是,你全想起来了?」
天翔顿时也呆了一下,随即笑颜逐开:「对哦,你不说我倒忘了!我现在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比如说‧‧对了,你有一次打架输我,被我点穴,结果差点被熊吃掉。」
「喂‧‧」
「还有还有,我跟聂隐娘联手去杀刘悟,你却中途跑出来搅局,把刘悟屋顶打破一个大洞才发现找错人,真是丢死人了!」
「喂喂喂‧‧」
「对了还有,你有一次过独木桥,脚下没留意掉进河里差点冻死,害得我还要整晚照顾你‧‧」
天扬一把揪住他领口:「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什么故意的?」
「故意跟我装疯卖傻!」
「胡说,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