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夕相思————迎晞

按捺不住的心焦在二十年後的今日宣告破功，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不祥的感觉在他的心底扎根，日益扩大，抱著见见他一面的心态，他不顾一切就堂而皇之地登上门来了，结果谁知他才作势挥刀个二三下，阿修罗抱头鼠窜地比谁都还快。

再度踏上这儿，虽然不知少了什麽，但仍然是不安，所以当见到封灵让别人抱在怀里时，他才会显得如此怒气勃发，不过幸好……现在……一切好像都没变。
(卷五)－忆往

封灵仰著头细细地瞧著他，这时，他是他的天，他的地，他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嘴角微微弯了弧度，接著又像想起什麽蹙起了眉，｢总有一天，你会恨我……｣还要再继续瞒下去吗？！他都到了这儿，他再瞒，也瞒不过他精明的心。

｢不会有那麽一天的，因为在恨你的同时，我会因心痛而死。｣将下颚靠著他的发顶，轻轻地磨蹭。

伏在他胸口的掌心，沁出薄薄的冷汗，｢胤羲……｣话语还未停便咬住下唇，用尽一切气力，彷佛要将那透著死白的唇彻底撕裂才能提起那所剩无几坦白的勇气，｢我……就快要死了……｣偎著胸腔好似撼了一下，｢在今日……｣然後，又归於寂然。

是他错听了吧？！方才他有恍神一下……所以听得不是很真切，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向他的脑海，然後顿时消失无踪，他瞥向窗外，暖洋洋的日头，斜挂在山边，云朵染上那股金华，连风都带有那暖透人心的舒坦，这里的每一事，每一物，都不曾变动过，也就是……往後这里的一切……同样不变……同样地……不变！

｢对不起……对不起……我原以为自己在这几年内，可以修心养性，延长仙寿……谁知……对不起……｣为什麽不说话……他在怪他吗？！为什麽不说话……细指缓缓收拢，揪住他的衣襟……

太安静了……以至於他又没听见封灵在他耳边说了什麽？！他的头……开始隐隐犯疼，可是脑袋好像自行接收了封灵所传递的讯息，快速地将记忆里所有的片段拼凑完全……

『我们要好一段日子後，才能相见……』

他依稀记得那一天云顶草原的风，吹得很凛冽，第一次，他见到那不属於封灵的表情，有点无奈，有点不舍，以及有点……隐瞒……

所以他问……

『为什麽？！』

见著封灵因难得一见的厉风而微微瑟缩，他直觉地将他圈进怀里……不会很久吧……五天？！十天？！还是一个月？！

『我身子不好……想要修养一阵子……如果可能的话会再进一步修炼，增进功体……』

看著他精瘦的身躯，心想对他的身子，他并不是没费过心，只要听见冥界有哪些珍贵的名药或者是名医，他就会千方百计地拿到手，不然就是亲自上府抓人，硬请对方诊疗，可是不管用多珍奇的药，请多少名医，对他来说，就像石沈大海般，永远不见起色，而他总会有疑惑的时候，但封灵总是说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是吗？！是吗？！

而今日为什麽封灵突然如此在意起他的病体？！

『是不是又是帝喾的原因？！』

是直觉吧……一切好像并没有那麽简单……

『部份是，不过别担心，他是有意助我修炼，因为我的体质特殊，所以在闭关修练期间，不得分心，也不见得外人。』

封灵就像已经背好了说词，完全不用思考，流利、简洁、明确。

然後是在那冷冽地如箭一样的风啸下，他不停地质问，而他不停地回答，回过头来想，那一切就像是……演练过上百次，且毫无脱轨的完美演出。

最後……

『要多久？？』

顶多一年吧……他想……

『一百年！』

封灵紧绷的情绪，在此刻稍稍获得舒缓。

应付他的询问有这麽累吗？！

『太久……』

对他来说，那是个遥遥无期的年限……没有任何转圜的馀地？！

『忍一忍……眨个眼就过了不是吗？！况且我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你。』

一向是随心所欲惯的人，叫他怎麽忍！

『不行！我做不到！』

『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不想……不想再拖著这个不全的身体……』

为了他……为了他……为了他……为了他是吗……

为难至极的问题……想见却又不能见……却只能在万里之遥默默等待著……

他们就这样无言的依偎著，看著日落月升，再看著月儿沉落，日方出，他终於屈服，屈服在『为了封灵』的魔咒里。

『为了你……我会努力……』

真的，他会为了他用毕生仅有的忍耐等待著……

『对不起……』

封灵直起身来，用手捧著他的脸，流下了那唯一的一滴泪。

这是身为天人的他，第一次，落泪。

他接住了泪，看著手心的晶透的圆润，他为了他等待，而他，也为了他滴泪，都是为了彼此……为了相爱的彼此……

『你的泪，我留下了。』

他运起真气，不一会儿，一个水滴状的琉璃坠里包覆著那一滴天人之泪。

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在他的心里留住封灵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是不是这样，就可以透过坠子拥著他，也拥住了相思？！

当时，他，坚信不疑！
(卷六)－心殇

可现在呢……他甚至开始深深地怀疑……他们是否如他所说……忍一忍就会有所谓的将来……

发觉胸口揪得死紧的泛白细指，｢你骗了我？！｣骗了他的信任以及二十年来苦苦的相思。

｢是……｣他还能说什麽，他……还能……说什麽……

俊朗的面孔褪为黯然，圈住他的手，顿时失了依靠般的放开，不住地攒紧拳头，喀喀的声响，听在封灵的耳里，却像是再一步将他推向黑暗深渊的绝望声响。

｢原谅我……原谅我……胤羲……｣细如蚊蚋的轻音，重覆……再重覆……｢对不起……｣伤了你的心……

｢我怎麽能！｣胤羲完全无法控制地吼了出来，｢我怎麽能原谅你！你就快要死了……却不告诉我、瞒著我……不让我试著挽救……｣一股怒涛袭上他的脑门，｢现在你却突然告诉我，你要离开我了……你要我怎麽接受……你到底把我当成什麽！｣刷的一声，悲愤地起身。

他气疯了，他气坏了……就像是一把火肆然地烧毁他的理智，同样地，他无主，他慌乱，第一次他嚐到他能力所不能及的绝望，两种极端的感觉，扯著他的心，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疯狂。

封灵就只是呆著，静静地听他愤恨的字句，从来不知自己有一天真的亲身了解到那心在淌血的痛。

一直在旁都未出声的封战忍无可忍，｢这也不能全怪封灵，谁都不想演变到今天种局面。｣一昧地怪罪封灵是不公平的，谁才是罪魁祸首，大家都很清楚。
｢闭嘴！｣狠戾扫向封战，｢哈哈哈……｣他像想起什麽似的狷然地大笑，｢我知道这一切都得怪我，是我没惦惦自己的斤两，就跑来招惹你们这些高洁的天人！｣讥讽地瞧著封灵，｢封灵，应该是我求你原谅我的无知才是……哈哈哈……｣

一切都太可笑了，可笑至极！

起伏不定的胸口，伴著急遽跳痛的心房，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此刻挂在胸前的琉璃鍊就像刺眼的光，今日之前，他都是靠著它啃噬相思度过这漫漫长年，而现今，封灵就要不在了，他是不是还得凭著它来度过往後的日子？！多麽不祥的东西，只要没有了它，命运是不是就会可怜他，将封灵还给他？！

轰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环绕不去，封灵的眼底只瞧见他笑著道出那不堪的话语，酸处哽在喉头，扼住他的呼吸，｢不是……不是这样的……｣无力地不断摇头。

心中的疼痛令他脑里浑沌了起来，彷佛看到胤羲猛地扯下那曾经爱惜不已，珍惜万分的坠鍊，运了气将它击个粉碎。

｢不！不要！｣清秀的脸，白的几近透明，伸手欲阻止的身子，冷不妨地跌下软榻，完全不顾自身的状况，惊心地望著这一幕。

粉末从胤羲的指缝流泄一地，封灵努力地挪动身子，不敢相信地瞠目盯著一地的细粉，挥开封战的搀扶，颓然地坐在地，｢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这麽狠心，在他的面前毁掉那包覆著他眼泪的琉璃坠，｢你说……要留下的……｣就是这一句话，他将他的泪和心一并都交给了他。

胤羲微颠地退後数步，｢我不要了……我要的……不是它……｣他要的，现在的他给不起，｢所以……我留它何用……｣死物，他从来不执著，他只要他活的好好的。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麽能说这些话？！｣封战向前拽起他的手，厉声质问著，他是瞎了眼不成，没见到封灵伤心成这副模样，还净说些那浑话。

不著痕迹地再退了几步，胤羲闪过了封战不客气的举动，｢反正冥界的人在你们天人的眼里从来不是好东西，多我一个，又何妨呢？｣日，逐渐西偏，黯淡地失了原有的色彩，隐隐透著橘红，日落之际，就是封灵断命之时……

没法子，他没法子再待在这儿，等著迎接封灵死亡到来……

没再说任何的只字片语，没再留恋封灵绝美的脸庞，胤羲决然旋身，踉跄离去。

｢你……｣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袖，只得眼睁睁地见他瞬间隐身不见，｢该死！｣封战懊恼地大叫。

胤羲一离开他视线，漫天的黑，卷上他眼前，七手八脚地爬起冲向外，｢胤羲……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离开……｣凭著亭外的栏杆，嘶声力竭地唤著，｢不要走……｣他知道他还没走远……他知道他听得见……｢胤羲……｣已经无法负荷的身子，就像被重击似的，喷出一大口血来。

红雾溅上他的衣，溅上他的眼，然後，他直挺挺地倒下，白色衣袍随著风翻飞，清豔的不可思议。

封战连忙扶著他，｢封灵……别这样……｣痛心地低语。

｢你回来了……｣彷佛还在被遗弃的痛苦里浸淫，｢别走好不好……｣他的眼看不见，这里太黑，他好怕……｢抱著我……别走……｣牢牢抓著封战的手，泪放肆地流下。

｢我不走……我不走……｣或许将他误认成胤羲是最好的，｢我会一直陪著你。｣

换上一抹安心的笑，泪，依旧不停，｢我就只剩你了……｣第二次流泪，还是在别离时，轻轻地缓缓閤眼，｢别走……｣沉沉地再次睡去。

(卷七)－救命

希望一切都还来的及……

胤羲抛下封灵泣血的呼喊，急急奔下山，就要往帝喾所居之地—兜率天前去，希望他能挽救封灵的性命。

方才所恼的，所气愤的，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他赶著，就怕晚了一刻，都已为时以晚。

才刚踏上地，迎面而来的人便出声唤他，｢殿主。｣

不卑不亢的嗓音，有著他熟悉的柔软，一瞬间他还以为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封灵，｢你……帝喾？！｣

高眺的身材，穿著是与天人一般的白玉素色衣衫，清幽的香气，浅浅环绕在他们之间，舒缓了他紧绷的神智，而他与其他天人唯一的不同，在於他额上有一朵紫莲。

｢殿主来此，可是来找寻封灵？｣没有意外，只有一丝了然的神情。

｢救他！｣迎视他的目光，｢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没有因他的口气而不悦，微微牵动嘴角，神色平和的说，｢断情的修行，对身为天人的封灵来说，就是唯一的办法。｣

｢但是没用！｣

｢当然没用！｣帝喾转为肃然，｢他根本未忘情。｣他劝阻过他，开导过他，同为天人，他知道情爱对天人而言，是一种毒，深入骨髓，直入人心，只要碰上了，就几乎难以抽身，破坏道行还不打紧，重要的是，他会加速天人仙寿灭绝。

｢所以才要救他。｣臂上的火蛇，急速窜高，颇有冲上前伤人之意，｢我说过不论付出什麽代价。｣

｢不论什麽代价？！｣微蹙起眉头，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有了办法。

｢要什麽条件你才肯帮忙，你就直说。｣望著天边那残阳，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我不要什麽条件。｣又是一顿，｢只是这件事兹事体大……恐怕……｣封灵是可以救的，不过此事牵连甚广，他不得不考虑清楚。

｢不用罗嗦，你只要告诉我怎麽救封灵！｣向前跨出一步，忍住掐住他脖子以逼问的冲动。

无奈地看著眼前百般惶急的人，｢换气转质。｣见他愣了半晌，才又好声的解释，｢就是将封灵变成冥界之人。｣

｢怎麽换？！｣这种说法……冥界的长老好似也曾说过……

他……果然连问都不问後果……｢需要二名冥界高人，一位在吸尽封灵天人精气的同时，能不伤及封灵心脉，而另一位则在封灵被吸取精气时，导入冥界之气。｣

｢两位？！｣他是没问题，但另一位……｢胤燮……｣他肯吗？肯为了他救人吗？

｢冥界大殿主？！｣在心底再次叹口气。

冥界分为十八殿，冥界殿主们其实个自没有关系，通常是强者居之，而能力最强者为首，即是冥界第一殿殿主，然後依序为之，恰巧胤羲与大殿主，这对手足，都属冥界强者。

太久未与胤燮有所交集，就只怕他多所刁难，｢嗯……我马上带封灵回转冥界。｣

｢殿主……｣见他无心再多做伫留，帝喾马上道出最麻烦的隐忧，｢导入冥界之气的人，恐怕功体损坏非常，殿主不多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