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跟着夏侯澜来到书房,只见夏侯舒捧着一个翡翠玉盘立在那里,见他们来了,忙把东西呈上,一边笑道:「为了这两样东西,王爷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夏侯澜一笑,揭开盘子上的红布,拿出一本字帖,几只毛笔道:「易水,你不是正学写字吗?这是前朝大书法家柳颜的亲笔书贴以及他用过的毛笔,当今世上所存极少,我也是偶然得到。」
夏侯舒悄悄在心里替他接了下一句:然后就拿到这儿给您献宝来了。嘴上也少不得替主子吹嘘一番,道:「易公子,这两样东西可都是价值连城,连当今圣上,也没用过这样好的笔,您可要珍惜,莫辜负了王爷的一片情意啊。」
夏侯澜表面上虽斥责:「胡说,要你在这里多嘴。」心里却很感受用:恩,到底是自己得力的属下啊。却听易水淡淡道:「是吗?这样珍贵东西,怎是我这个奴隶配用的呢?王爷还是把他献给皇上吧。我学字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哪里需要学出个什么体什么样子呢?王爷要真心待我好,答应我一件事,就算你成全我了。」说到这里,双目中不由隐泛出泪光。
夏侯澜位高权重,什么时候送人东西被拒绝过,心中难免有些不快,待听到易水后面的话,忙把那怒气都收了,关切问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有什么,用得着这样伤感,我可没看你掉眼泪呢。」
易水一笑,点头道:「如此我先谢谢王爷。我离家日久,好容易回了雪延,又被王爷......恩,挑选成为您身边的人。细算算到如今也有些日子了,我家里人竟没有见上过一面。我虽从总管口中得知父母妹妹俱已蒙王爷洪恩,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奈何思念之情,片刻不能忘怀,所以我想王爷准我几天假,许我去探望他们,也好一家子聚在一起得叙天伦。了却老父老母念子之情。」
易水性格倔强,夏侯澜还从未见他如此温驯的对自己说过话,听他言辞恳切,心中不由也感动,他的身边多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哪有像易水这样富贵了还不忘父母姊妹,更不嫌他们身份的人,心道别看那些奴隶家贫,却也能出来这样优秀的孩子,因笑道:「你一片孝心,我自然要成全,只是这几日的假嘛。却是不许,你父母左右住的不很远,快马半天可到,你明日清晨便动身,限于子时前归来,我派几个高手护送你。」
天边一弯新月,洒下淡淡的一点光辉。已是夜幕降临,宽阔的官道上再没了白日里那热闹喧嚣的景象。偶尔有车马走过,将道路两边树上栖息的鸟儿惊的一阵阵呜叫。
易水坐在豪华的马车里,听着那车夫没命的吆喝马儿赶路,他终于忍不住了,探出头道:「韩大哥,不要死命的催马儿了,时间还够,我之所以早一些回来,不就是奔着咱们从容一点吗?」
那叫韩浪的车夫大笑道:「行,就听小哥儿的。」一边放慢了速度,不解道:「不是我说你,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好容易那么点时间,不说和家里人多聚一会儿,倒提前出来。先前听你话里话外,不是想家的很吗?几匹马罢了,用得着你这么费心?」
易水一笑,良久方轻声道:「韩大哥,我不是照顾马儿,只是觉得我和它们也是同病相怜,在没入伍之前,我们这样人,不也和王爷的牛马一样吗?」他说得时候泰然的很,倒是那韩浪听了这话,便默不作声了。
一路赶回王府。正好是子时初刻,夏侯澜竟还没睡。亲自接出来,一边笑道:「易水,你可迟了,要怎么罚你?」
易水道:「怎么罚还不是王爷说了算,只是这跟车夫大哥没关系,千万别连累了他。」他说完,夏侯澜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你啊你,就是心太软,把别人看的比自己还重,易水啊,这可是你的一个弱点,将来说不准就会因此而吃亏的。」
易水笑道:「有王爷给我撑着,我怕什么?」这里和夏侯澜进了屋子。见他似乎因为自己这句话很高兴,一边用力的点头:「没错没错,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有我给你撑着呢。」话语里真情流露。显是凭心而发。他心里忍不住小小的震动了一下,眼珠一转,笑问道:「你就敢说得这么肯定?不怕我到时候杀人放火吗?」
夏侯澜摇摇头:「你......杀人放火?哈哈哈,还不如让猪去学飞比较容易。易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高傲又心软,杀人放火,你不屑也不忍为之的。」
易水沉默不语,没想到短短几日时间的相处,夏侯澜竟已如此了解自己。一个奴隶,值得他这么费心吗?思到此处,那被自己刻意营造的心网,似乎被撕破了一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儿的往里钻。他摇摇头,ι挥去脑海中混乱的想法。然后看见高贵的王爷举着一个食盘,献宝似的道:「看看我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最上等的燕窝,是曹大厨子炖了好几个时辰,准备自己私吞的,被本王给挖了出来充公,嘿嘿,你没看见他当时那个脸色,太好玩了。」
易水目不转睛的看着夏侯澜,撤去高高在上面具的他似乎散发着另一种魅力,宛如调皮的孩子,让人很自然的就生出喜爱亲近之意。他接过碗,忍不住笑道:「你全黑下来了?够狠的,曹大叔还不恨死我。」说完两人都咯咯的笑起来。
而后院的厨房里,曹大厨正在欲哭无泪的仰天长啸:「啊啊啊啊,无情的王爷啊,你怎么能把燕窝全给我没收了,怎么能一点都不留给我啊,那是我炖了六个时辰才炖好的啊,怎么着也该给我留一点做功夫钱吧。呜呜呜......」
「怎么样?回家见了父母亲,高兴吗?夏侯舒把他们安排的好不好?」是夜,所谓的「惩罚」完毕,夏侯澜与易水双双卧于锦榻上,夏侯澜这才想起问点正经事。
「自然高兴,只可惜时间太短,不够尽兴,下一次王爷多宽限我几日吧......」话音未落,夏侯澜已急道:「那可不行,本王今天都后悔给你回娘家的时间太长了呢。」他把玩着枕上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忽听易水问道:「王爷,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叫做「结发」呢?」
夏侯澜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易水故意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哦,没什么,我如今也些许认得了几个字,偶尔看书,总见说什么结发夫妻,我一直不甚明白,今夜见你我长发缠在一起,宛如水乳交融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恍然大悟,只是不知我悟的对不对,王爷你能给我解惑吗?」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夏侯澜,一颗心也不知为何,竟怦怦怦怦的跳了起来。
「你希望本王怎么回答呢易水?」很久以后,才听到夏侯澜深沉的笑声:「难道你爱上我了吗?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能让高傲的你为我心折,你说我该不该高兴呢?」他顺手理着易水扑在自己枕头上的发丝,一丝浅笑漾在嘴角,显示出他的心情确实很好。
易水心里一颤,爱上他了吗?不会的吧。可是为什么自己心跳的这样快,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他对自己的宠溺与关爱。甚至那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做王妃的念头都被冲淡了许多呢?想着只要能这样和他在一起,即使不做王妃也无所谓。
没有听到易水回答。夏侯澜也不逼他,自己低声笑道:「你说得不错,这就是结发的意思。两个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象征着他们的命运也从此息息相系,这个答案,是你想要的吗?」
「是的,王爷,这是我想要的答案。」知道夏侯澜不可能亲口说出更加露骨的表白,这番话已经算是最真挚的爱语了。易水整个人都为之雀跃起来。
王爷,你爱我吗?你肯用王妃的头衔来证明你是爱我的吗?你能让易水不悔自己为你改变,为你尝试着去爱吗?往夏侯澜的身边靠了靠,此时的他,心中满是甜蜜滋味,竟然主动的攀住身边人的胳膊,不久就甜甜的沉入了梦乡。
夏侯澜在那两片鲜艳欲滴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易水,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结发妻子,虽然我不可能给你任何名分。但你放心,我也不可能把王妃的名分给任何人,免得你将来受欺压,放心吧,我的小可人儿。」
月光渐渐的黯淡下来,似乎也不好意思再偷窥双双依偎在床上的这对甜蜜鸳鸯。可是又有谁能知道,再恩爱的鸳鸯,有时也逃脱不了注定的纷飞命运。
第二日,夏侯澜何时起的身易水完全不知。只是等到他起床时,发现身边早已没人,只是自己的胳膊下竟压着片衣角。他正奇怪,忘月领着几个丫头来伺候他梳洗,一边笑道:「你到底哪里就那么招人喜欢,我怎的一点看不出来。」
易水起身梳洗毕,坐在椅子上自己挽头发,他向来不喜人伺候,下人们也都知道。待把簪子插上,方才笑道:「忘月,怎么忽然说起这话来?」
忘月顺手捡起床上那片衣角,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看看看看,为了你,连汉哀帝的手段都用上了呢。断袖分桃,哈哈哈,我是做梦也没想到啊,咱们王爷,也会这样疼人。」
易水抓过那片衣角,震惊的看着忘月:「你是说......你是说......」话音未落就听忘月大惊小怪的叫:「啧啧,真不知道啊,咱们王爷今早上朝,看你好梦正酣,就没忍心叫醒你。可是他的衣服又被你压在身下,怎么办呢?咱们的情圣王爷正苦恼间,忽然想起汉哀帝的故事。于是,他也效仿人家将这片衣角悄悄的撕了下来,上演了本朝另一段经典的断袖之爱......」不等说完,旁边的下人们早已忍不住笑成一团,易水也禁不住笑道:「行了行了,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耍贫嘴取笑人了?」又恨恨道:「你是越来越大胆了,取笑我不算,竟然连王爷都捎上,看他回来知道了,不扒你的皮。」忘月笑道:「怕什么,我有你做挡箭牌呢。」
正欢笑间,忽然有人过来报道:「忘月姑娘快去看看吧,性 奴那边有两拨人吵了起来,下人们拉不住。」一语未完,忘月已生气的站起道:「成日里吵什么?谁还近的了王爷的身,也不知拈的什么酸吃的什么醋,都是些没眼色的。左右王爷现在似乎也用不着他们,待我和他说,趁早打发了好,日后也别选些性 奴来了,平白的我们受累不说,还害了人家虚度光阴,心怀妄想,何必呢。」一边说一边愤愤去了。
易水看着她背影出神,心道:这便是性 奴们的命运吗?红颜未老恩先断。唉,想长长久久的在夏侯澜身边,看来也只有明媒正娶的王妃有这个资格了。正想着,又有丫头来报说:「公子,两位夫人请你过去小宴。说是桂花开了,正好一起赏花寻乐呢。」
易水诧异的看丫丫头一眼,慎重问道:「是两位夫人吗?」心中也惊疑不定,暗道:我和她们素无往来,更何况我占了她们在王爷身边的位置,恨我尚且不及,怎会好心请我。沉吟了一会儿,方站起道:「既然夫人们盛情,不打扰倒不太好了。」说完换过衣服,由两个丫头引着,往燕囡的庭院而去。
待到了燕囡的居处,那两个夫人早已打扮的花枝招展,款款生姿迎了出来,面上带笑道:「早就想邀公子一聚了,只是公子一向在王爷面前承欢,少有闲暇,我们姐妹二人即便有这个心,公子也没空应酬啊。适逢今日王爷上朝,这桂花又开了,我们姐妹一商量,得,还得赶紧瞅着这个空子,否则公子又要伺候王爷了。」
易水虽然聪明,却不惯两面三刀,闻言只是笑了一笑,温言道:「两位夫人言重了,易水怎么能和夫人们相比,不过王爷图个新鲜而已。」当下三人入座,只闻得一阵清香,果然那窗外两株桂花开的正盛,锦绣繁华,香气袭人,易水点头称赏。
彼时丫头们摆上果盘点心,又上了一壶酒。燕囡执壶道:「公子,我敬你一杯。放心,这是自酿的桂花蜜,不醉人的。」说完一饮而尽,易水没奈何,也只好饮了。这边珊瑚也来敬酒。
不知不觉几杯下肚。燕囡便悄悄朝珊瑚使了个眼色。易水暗中看在眼里,心道:来了,看她们到底要怎么对付我。却没想到燕囡竟然找了个理由,告辞出去,只剩下他和珊瑚二人在屋。
珊瑚便道:「适才公子自谦,说自己无法与我们相比。这话我听得汗颜,想我们已是昨日黄花,公子在王爷面前却恩宠日盛,岂是我们可以比肩的。只是公子想必也听过一句话叫做以色侍他人,能有几日好。不必说别的,便看我们就是现成的例子了。在这以前,不怕公子笑话,我和燕姐姐哪个还没有几天风光呢?可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这是我们侍奉王爷的人的宿命,所以为公子好,我倒要劝公子一句,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易水不动声色的道:「哦,听夫人说得也有道理,但不知能有什么打算,我们毕竟只是伺候王爷的人啊。况且我也愚蠢,还望夫人能指点一二.」珊瑚笑脸如花的道:「公子谦虚了。不过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你倒还真未必想的出来。」说完凑近了易水耳边,放低了声音道:「不知公于是否就满足于现在的地位,还有没有更高一层的追求呢?」
易水心中咯噔一下,故作不解的道:「更高一层的追求?我倒是想站在夫人们的位子上,可惜我不过是个奴隶,还是个男人,就算想做王爷的妾室,也是有心无力啊。」
珊瑚一挥香帕:「哎,站在我们的位子上有什么好,还不是被王爷弃如敝履。我看公子面相很好,绝不是奴隶的命。索性和你说开了吧。王爷宠你,那可真是宠到了骨子里,从没见他对谁这般上心过,为你淘了那珍宝字帖等不算,还亲自过问饮食。日则同息,夜则同止,怕是将来娶了王妃,也未必如此尽心尽力。因此我和燕姐姐都说,你只要自己肯向上,要做王妃也不是什么难事。公子你说呢?」
可说是说到了易水的心里。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因为不愿做性 奴而故意征选中落选。后来因为命运弄人,他到底折在了夏侯澜的手底下。那时他就暗暗拧了把劲儿,心道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王妃。不过当时那只是个誓愿而已。谁想到夏侯澜对他果然百般宠爱,这誓愿竟一点点的由不可能变为有希望了。如今再被珊瑚说了出来,却是正中他的下怀。
珊瑚见他犹豫,知道这番话说在了他心里。暗自冷笑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仗着王爷宠幸你,竟连身份都忘了,想着攀高枝儿呢。你放心,我必定教唆着你去向王爷讨这个身份,怕不把你跌下来摔死,到那时,我和姐姐心里才痛快。面上却假意笑道:「公子不必多虑,你定是说我没这么好心。不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自然不是一片诚心为公子打算,实话说,我也有我自己的道理。方才这般殷勤想助公子的。」
这便是燕囡的高明之处,若说她们一心想帮助易水,那傻子都不会相信,可是如此这般一说,便不由得易水不相信了。
不过易水当然不是这么好糊弄,眉毛一挑:「哦,夫人这么说,我倒想听听,夫人别介意,我倒不是不信你,我刚才也说过,我这人蠢笨,因此想听听夫人们的高见,我也长点见识。」
珊瑚掩嘴一笑道;「公子何必这么客气,我之所以想你当上王妃,那是因为明摆着我和燕姐姐当不上。若将来来了个公候千金,难保不对我们颐指气使,我看公子是个好人,又平易的紧。与其到时候受罪,倒不如捧着公子做了王妃,我们也不求有功,只求公子容我们立足之地就行了。」
易水故意笑了一笑:「夫人言重了,这种话岂能随便说的。王爷的身份,自然该找个名门贵族做王妃。夫人不必再说。今日谢夫人们款待,王爷想必也快下朝,恕易水放肆,先行请辞了。」
珊瑚也不挽留,将他送了出去。回转厅里,燕囡早在那里等候,看见她忙问:「怎么样?你觉得他可是动心了吗?」
珊瑚冷笑一声:「姐姐在屏风后,想必听到他说什么了吧?哼哼,别看他说得好听,可我一提出捧他做王妃,他的眼睛都亮了,依我看,即便他原先没这想法,被我这么一鼓捣,也一定有了计算。哈哈哈,王爷一向最恨得陇望蜀的贪心之人,这一回咱们就看他是怎么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