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书,很快就能沉浸在另一个时空中。尘世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书页翻动的声音就像落
叶在轻轻摩擦,只有光线微妙的变换记录着时间的流动。在红尘喧嚷中度过这么多年,这么
难得地发现一个如此安宁的地方。长白带给他的安宁。在长白的身边,没有尔虞我诈,没有
勾心斗角,只有平静和安宁。可以卸下面具,可以用真心面对。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疲累就
这样被这个图书馆慢慢地溶解掉了,忽然觉得如果能从不离开图书馆,自己也许就不会那么
无谓或者假装无谓地放弃摄影,忽然觉得多想能一直和纪长白在一起享受这份安恬。
“风至。”
抬起头,是长白的笑容。看书看得太专心,连长白什么时候站在身边也没有发觉。
“一起吃饭吧。”
也还一个笑容。看到眼前这个人,心头就有一种满满的感动。
太阳还没有落下,到已经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吃小吃。烤鱿鱼,炸蘑菇,炸豆腐,云南米线
,兰州拉面,河南油茶,四川麻辣烫,东坡肘子……山南海北,当然都不是正宗的,只是热
闹地顶着这么多地方的名字,小摊老板热情地吆喝着自创的生意经,火光映得人脸红彤彤的
。人们都热得汗流浃背,然而每个人都那么愉快,似乎到这里就是为了要享受那痛快流汗和
大声说笑的感觉。
“你经常到这里来吗?”冉风至大声问。
“啊?”纪长白努力地听,“也不是太经常,我懒得出门。”
和刚才圣洁的图书馆感觉不同,这里是世俗的天堂,可是带来的同样是快乐。纪长白买了蟹
黄小笼包和炒凉粉端过来,还买了花生糕打包。
“怎么样?偶尔吃小吃也很有风味吧。”纪长白很愉快的神情。
“是呀。”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心底那种感动。
“这样的放松方法比睡觉要好玩一点吧?”纪长白调皮地拿起一次性木筷掰开,“在医院看
到你的时候,可以看出来你好象很累的样子。现在是不是好一点了呢?”
是呀,好太多了。仿佛重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多想和眼前这个人紧紧拥抱。
“不要太感动啊。”纪长白仿佛在开玩笑。
“你怎么没吃多少。”冉风至吃饱了才发现纪长白好象没怎么吃东西。
“我吃得少。”纪长白没什么的表情。
“真的吃饱了吗?”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吃那么少实在诡异。 zyzz
“天气热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到夏天都几乎不怎么吃饭,所以夏天体重也会减轻不少。冬
天囤积夏天消耗,就这样循环。“没关系。要是你还有力气我们可以再换个地方玩,怎么样
?”
午夜电影院。除了暴力色情片,还有不少地下电影。一些想用自己的方法阐述人生的人,用
热情和信念做成的电影。选了一个描写大海和一个以为自己是一条鱼的人的片子。影片里有
很多汹涌的海,充满感情的海水恨不得从画面内奔涌而出。一个人不说话,只是在水里游泳
,游泳。偶尔想表达的时候,只是像鱼一样张开嘴。是一个面容安静的少年,爱着另外一个
喜欢玩沙滩排球的少年。台风的夜晚,喜欢玩沙滩排球的少年不知所踪。人们都诅咒大海带
走了少年。而像鱼的少年就在漫漫的大海里穷尽力气地寻找。想如果是大海带走了他,那么
就总有一天会重逢,因为自己是一条鱼。很多时候,都只有水流和呼吸的声音。连哭泣都是
无声的。泪水融在海水里,追踪着所爱。
和外界隔绝的感觉,所以直接指向内心,毫无保留。等冉风至回过头,纪长白居然在打瞌睡
。
电影太长,也太疲倦,于是没有看完。出了简陋的电影院,纪长白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呵欠,
“还是看艺术片打瞌睡最舒服。”
“嗯?”冉风至不解。
“就算睡着了错过一段也不影响接着看呀。这样看就不会累。”
夜里暖暖的空气总让人有种慵懒松弛的感觉。冉风至喃喃地说,“好想直接睡倒在路边。”
两个人在凌晨3点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当然等不到。想不如回电影院睡觉,又觉得里面太气闷
。“那去我家好了,反正不太远。”纪长白建议。虽然不想和人无谓地接近,但是实在是疲
倦,好象也不必事事如此龟毛。
两个人并肩无言地行走。好象白昼已经带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感情,剩下的只有一份真实的彼
此面对。
像预料中一样,是很简朴的住处。打开灯,墙壁上是那幅艳丽的蜻蜓照片。
“你先坐,我去倒杯水。”对冉风至指着沙发,到厨房去倒水。
冉风至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简单的摆设。一室一厅的房间,带厨卫。客厅没有电视,有沙发
和茶几,好象顺便代理吃饭的职责。可以看到卧室,也只有床和书桌,似乎也代理书房的任
务。
“吶,喝水吧。”纪长白端着两个杯子。干净得过分的玻璃杯。
“谢谢。”
“很累吧?忘了你是病号了。”纪长白把杯子放到身后的茶几上。“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看着纪长白指着床,可是怎么看这个房间也只有一张床。
“我睡沙发。”纪长白很敏锐地补充道。
“好。”冉风至点头。
纪长白笑了。孩子一样坦然的笑容。冉风至也随着微笑。两个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都不
愿在对方面前做虚伪的人。纪长白让床给他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是病人而已。所以都不用虚伪
地推让。
10
醒来的时候当然不知身在何处。冉风至翻个身趴在床上。鼻端是很温柔的味道,温和的,带
着阳光和人本身的清淡味道。于是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虽说窗帘遮挡了大半的阳光,眼前
还是刺目的光线。眯起眼睛看到床头的闹钟,下午一点。打了个呵欠,用力爬起来。窗外的
风把窗帘吹得微微舞动,就这样悄悄飘荡了一夜吗?可是已经睡着的人根本没有感觉。
到客厅,纪长白还在睡,阳光已经不时从掀动的窗帘中探头探脑,几乎照到了他的头发上。
纪长白脸朝着里侧,怀里抱着本来用来当枕头的抱枕,沙发不够长,于是双腿蜷缩着,肩头
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怎么看都是带着天真和茫然混合的孩子气。
冉风至放轻脚步到浴室简单洗漱,洗漱完毕出来,纪长白已经醒来了,敏锐的人。但是好象
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双脚随便踏在地上,怀里还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发呆,左边的脸颊还
印着席子的花纹。真是好想好想把他拥进怀里用力揉揉他的头发。然而只是说,“早。”
仿佛总算想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纪长白缓缓地微笑,“早。”还带着孩子气的甜美。
“你去洗漱,我来冲杯咖啡。”冉风至还是忍不住走过来摸着长白微长的黑发。
纪长白像不喜欢被碰触的猫一样摇摇头甩开冉风至的手,无力地站起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眩
晕,又坐回到沙发上。低血糖。总是不吃饭的后果。揉着脑袋有些懊恼。
“怎么了?”冉风至自然地摸摸他的额头,刚起床的迷迷糊糊的长白,总让人有想宠溺的感
觉。
“还是很困。”低声呢喃。仿佛小小的抱怨。
“呵呵。那吃完饭再睡。”冉风至像安抚一个小小的孩子。
纪长白不置可否地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进浴室。再出来,已经没有了茫然的表情,好象全身上
下都整肃了一番。这样的景象,让冉风至微微有一些悲哀。
“咖啡!”递过咖啡。
纪长白淡淡地道了一声谢谢,接过来一饮而尽。“已经这么晚了啊,”看看表,“昨天在外
面也吃厌了吧?你吃什么,我去做。”
长白要亲自下厨,很期待,也很新奇。总能在这个人身上发现新鲜有趣的地方。“吃醋溜土
豆丝和红烧茄子,另外再来一个蛋花汤就好。”
“要求不高嘛,”纪长白用手撩开微湿的前发。“不过得出去买菜。你出去买好不好?今天
是洗衣服的日子。”
提着超市的大袋子,冉风至有种自己是个居家好男人的错觉。忽然好想有一个家,而不是一
所房子。好象终于明白家和房子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家是让人有期待,和另一个人共享
,可以得到放松和惊喜的空间。
推开门,满屋子洗衣粉的清新味道,让自从工作以来就没有再独自洗过衣服的冉风至分外怀
念。纪长白满手白色的泡沫,坐在一个盆子面前。“回来了,那么先做饭好了。”
很熟练地就做好了两菜一汤。而且纪长白的手艺居然还不错。蛋花汤的蛋花打得像纸一样薄
。
很清淡的饭菜,不过很可口。冉风至吃得很开心。“你要是女人我一定娶你回家。”冉风至
衷心地说。
纪长白淡淡地说:“所以我才不用娶一个女人回家。”
“你准备独身?”
“是呀。一个人比较自由。”纪长白不以为然地说。
怪不得这个人身上看不出感情,也看不出年龄。因为他从来没有按照世俗的道路去走,所以
身上就没有世俗划分人的标准的体现。
“一个人不寂寞吗?”没有另一个人分享,一间屋子怎么能够称作家?
“习惯了。”纪长白抬起眼,“而且我觉得一个人比较好。我喜欢散漫自由的生活,不喜欢
被任何感情束缚,性格如此。”
淡然到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搅扰。“你是很奇特的人。”
“不如说奇怪吧。”纪长白还是淡淡的笑容。 f
“如果不是碰巧认识你,估计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彼此认识。”冉风至感叹。
“想必如此。”纪长白表示同意。没有一点庆幸或遗憾的表情。
为这个人感到心疼,为他的这份无知无觉而感到心疼。就这样把自己放置在这个世界之外。
为什么呢?“幸好认识你。”冉风至还是忍不住这样说,多么感激上天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让
他们遇见。
“……后来我察看我手所经营的一切事,和我劳碌所成的功。谁知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在
日光之下毫无益处……”
“嗯?”
“《圣经》上是这样说的。”纪长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习惯在吃饭的时候喝白水,“你
的话让我想起这句话。”
“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冉风至被打击到的表情。
纪长白莞尔,“不要那么认真嘛。”
离开的时候几乎舍不得迈步子,虽然这个人说着虚空和捕风。就是这种冷淡和不经意间的温
柔,紧紧吸引住了冉风至。因为在纪长白的身边,得到的是一片真诚,平淡如水,清澈如水
。不知道这样离开,怎么还能独自一个人面对一间空房子,怎么还能与女人不说话就直接上
床交欢,怎么还能在衣香鬓影中空虚?纪长白是毒品,把他的生活侵蚀得难以复原。让人几
乎有愤恨的冲动,因为自己从此不再完整了。这个人已经这样深痛地楔入了他的生活。“纪
长白。”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有要把这三个字牢牢地刻在骨髓里,仿佛曾经也做过同
样的事情。
从来也不知道人有一种骨子里的性质,叫占有。想得到一个人,让他完全属于你。为了得到
,所以自己先接纳,让他给自己的灵魂留下痕迹,于是给占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喜欢,爱,
这样的词语,都是占有的华丽面纱。心底,只有想把他紧紧抓在手里的赤裸裸的占有欲。
面对夕阳眼眶湿热。占有,是一种多么柔软又强迫的欲望。不曾想过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的
问题,当遇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性别没有意义。这个人是特殊的,超出性别之外
的。这个人能唤起你从没有发现过的自己的另一面。遇到他就像遇到自己,自己的另一半,
就像照镜子,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切身相关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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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纪长白想起宥。宥是这么说过的吧,而自己只是不以为然地随意应付过去
。但是这个人和宥是不同的吧?“你不是指单纯地喜欢吧?”
“当然不是。”
“那么抱歉,我不能接受。”还是把一切说清楚比较好。只能微笑着明确拒绝。
“为什么?因为性别?”
对对方认真的表情无法做出相对的反应。还是轻柔地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我无法
响应给你相应的感情。”
“那么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机会?”
“因为我没有爱上一个人的能力。”还是云淡风清的语气。“所以不想让你浪费感情。”
淡然微笑着,没有一点感伤或者欣慰,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的样子,把自己的感情归结为浪
费。冉风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再回答这句话。当然不想因为一句话而放弃,但是纪长白把话
说得那么残忍,不动声色的残忍,不给自己留下丝毫的余地。
“你要回去吗?那么可不可以喝一些汤再走?好象做多了,我一个人喝不完。”无辜到想让
人悲愤的语气。为什么能狠狠地拒绝,还能安然留下自己喝汤。不过也渐渐看清纪长白的心
。他的无情。因为不动情,所以能坦然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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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喝完汤再走。”其实,自己是无法以无所求的心境继续和纪长白悠游人生的吧。所
以帮他喝完了一个人无法喝完的汤,就该永远地离开。当付出的感情无法得到回报的时候,
谁能一直坚持地付出?海枯石烂?地久天长?“蛋花怎么样才能打得这么薄呢?”为了转移
悲哀的心绪,无谓地问。
“这需要把蛋打得非常均匀,然后细细地浇在滚汤里。”
怎么总觉得这样的对话更加悲哀呢?“那你以后如果再做了一个人喝不完的汤该怎么办呢?
”察觉时,话已说出口。为什么非要问这么悲惨的问题呢?如果纪长白说无所谓呢?说干脆
倒掉呢?为什么要让自己更加难堪呢?
“该怎么办呢?”纪长白重复道,然而纪长白仿佛被困扰住一样重复道,“是呀,该怎么办
呢?”
“长白,其实你也寂寞对不对?”就是总是会被纪长白不会轻易流露出来的无助轻易地俘虏
。
纪长白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到茫然。不是对这个问题感到茫然,而是对自己的心境感
到茫然。寂寞的心境。不是不寂寞,只是一直以为能对寂寞安然。所以不喜欢和任何人有太
过亲近的联系,不喜欢会被导致的混乱。终于很快地明白过来,不能在另一个人面前表现出
混乱的心绪,尤其是这个人。“我已经习惯了。”喃喃地重复着条件反射的答案。
“长白,这样你并不快乐对不对?” e
什么是快乐?不能干脆地否认。但是不想和这个人再牵扯不清了。“冉风至,对不起。”
感觉似乎能多少接近一点他的内心时,他就立刻回避。不允许别人的入侵。冉风至真想直接
把对面这个人拎起来质问他。然而忽然又有想微笑的冲动。喜欢真是一种矛盾的感觉。喜欢
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的不仅仅是他的坚强,也会喜欢他的脆弱。不仅仅会喜欢他的温柔,也
会喜欢他的无情。不会不喜欢他的任何一点。连对他的断然拒绝都无法真正生气。对这样的
自己,其实也很无力。“那么,长白,再见吧。”从不对别人说“再见”的,讨厌这个不知
是道别还是再约的词语,现在才发现这种心境其实是何等自然,不得不道别时,蕴藏着对再
约的渴望。是的,再见。
离开的时候虽然不想,还是回头。纪长白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这让他有种幻想,如果转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