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种事情,非亲身经历不知其可怕啊。听说两个还是有感情的,洒泪而别呢。"
苗绿鸣被姐姐阿姨们的八卦弄得心慌意乱的。
不知道自己的耐性比起葛荟姐姐来如何。
转念又一想,这个,没有可比性啊。
人家是男人与女人,正正经经国家人民都承认的夫妻,虽然是曾经的。
我们不过是凑在一起过日子,是一个松散的结构。随他去吧,倒也是个乐子,苗绿鸣想。
苗绿鸣不知道,其实宋青谷也发现了他的一个不小的毛病。
15
都说记者与教师是天敌。
那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主持人批评起老师来真是咬牙切齿的。
以前宋青谷从不关心这种事,现在再听到同事们说教师的坏话总不勉跳出来争辩几句。
开玩笑,他们家绿绿已经如此不容易了,谁还敢那么说他!他们看到他有多辛苦了吗?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他宋青谷可是亲眼所见,有着第一手资料的,虽说这资料尚不便公开。
当老师是一个所得与所付出完全不等值的工作。
自认识以来,宋青谷就觉得他在不停地改本子改卷子,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要改的东西。有时宋青谷想要亲热一下的时候,苗绿鸣会说,"放手啊放手啊,我还有一点儿东西,等我改完。"
宋青谷会问:"我说绿绿啊,你没事为什么老考小孩儿,烦不烦哪你!"
苗绿鸣说:"我以为是我想考吗?是学校要考,区里要考,省里也要考。你当改作文那么好玩哪?那些小孩子,作文写得那个差,看了会反胃的。"
而且,苗绿鸣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东西要写,随笔啦,案例啦,反思啦,季度总结啦,新教师思想汇报啦,不一而足,成天就看他趴在电脑前吭嗤吭嗤地写啊写啊。
宋青谷觉得苗绿鸣这孩子有点儿死心眼儿,天下文章一大抄,这个道理一个学中文的居然不懂得,难怪那么累。
苗绿鸣愁眉苦脸地说:"我们校长说了,他看过许多文章,凡是在网上下载的或是抄袭的,他全能看出来。"
宋青谷嗤笑道:"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苗绿鸣说:"万一要是真的呢,万一呢。我们校长说了,不想干的趁早走,有的是人哭着喊着要进类思来。"
宋青谷怒道:"你们那校长就是穷横穷横的,一月那么点钱还那么横,我们单位,扫地的大爷跟接电话的小姐一个月都是两三千。"
苗绿鸣装哭:"宋苞谷,不要刺激我啊不要刺激我。"
过一会儿又高兴起来,用我想去桂林的调子唱:"我要去扫地啊我要去扫地。"
宋青谷觉得苗绿鸣真是一个好孩子。怪让人心痛的,一心痛,宋青谷就想把他拉过来咬一下。
宋青谷表达爱的方式,有一点贪乏。
好孩子苗绿鸣没有什么大野心,乐天知命,稍稍有一些天真,宋青谷想,都是被那什么师兄护出来的,但是绿绿不笨。
生活得稍久一点,他也发现,好孩子也有缺点,比较严重的一个是:吝啬。
起初是因为有一次苗绿鸣生病,咳了快半个月也不见好,宋青谷难得有空,硬逼着他去看病。
苗绿鸣说要去X医院,宋青谷嗤之以鼻,"那里全是二百五医生,去鼓楼医院。"
苗绿鸣说:"不要,我们的协作单位是X医院,去鼓楼看病学校不给报销。"
宋青谷说:"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去鼓楼。"
苗绿鸣说:"命要紧,钱也要紧。没命就没钱,没钱也要没命。"
宋青谷不理他,把他压送至鼓楼医院,临进门前,苗绿鸣说:"我要去提款机上拿点儿钱。"
宋表谷说:"拿什么钱,我身上有钱。"
苗绿鸣说:"不要,我要用自己的钱。"
宋青谷说:"你身上现有多少钱?"
苗绿鸣说:"十块。"
宋青谷拿看外星人的眼光看向苗绿鸣,苗绿鸣脸微红道:"干嘛?我身上一直都只放这么多钱的,五十一百的票子一破开了哗哗地水一样地就没了。"
宋青谷说:"我发现你很犹太。"
宋青谷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苗绿鸣的犹太。
他记得第一次把苗绿鸣拐上床的时候,发现他的内衣很特别,是穿旧了的T恤,领口都磨毛了,内裤也是旧的,居然在屁股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洞。
旧衣旧裳下面是年青新鲜的肉体,当时宋青谷觉得,那真是一种别样的性感,足以令人热血沸腾。
可是,也不能常年累月地这么穿吧。
宋青谷叫他换些新内衣。
苗绿鸣睁大眼睛惊讶地问:"内衣为什么要那么新?穿在里面人家又看不到。"
宋青谷说:"我看得到。"
苗绿鸣低头笑。
宋青谷后来送他两套新款内衣,苗绿鸣也挺高兴,一听那价钱,差一点吓一个跟头,直呼商家黑心肠,"要抢钱哦!"
及至打开那内衣来看过后,苗绿鸣死活不肯穿,坚持认为那不是正经人穿的,所以至今那套新内衣还压在橱底,苗绿鸣仍然穿着旧内衣心满意足地裹在被子里睡。
却有一天,宋青谷发现他穿了一套新睡衣,图案十分可爱,颜色也好,浅浅的蓝,碧空如洗的感觉,可是,实在是,太大了,苗绿鸣穿着象掉进了陷井,手与脚都淹没在衣服里。
宋青谷问:"绿绿,这套睡衣哪来的?"
苗绿鸣高兴地说:"新买的,老便宜的,只要三十块钱,那家店不做了。哭着喊着大甩卖。"
宋青谷又问:"没有你的号了?这个太大了。"
苗绿鸣说:"有小号的,可是这个好啊,多二尺布都不止呢,赚到了。"
他说得很认真,宋青谷目瞪口呆。
两个人的消费理念实在相差巨大,有一次,宋青谷刚好下班,苗绿鸣叫他顺路在超市买一点菜回来。
等啊等啊等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宋青谷才回来,手里拎了足足六个大口袋,沉颠颠的,很多吃的,新鲜的速冻的,还有一包一包的饼干,大袋的面包与水饺,各色果酱与水果,薯片巧克力,应有尽有。
苗绿鸣惊问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东西,宋青谷说:"我就喜欢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感觉,心里特别地踏实。"
苗绿鸣想起《野性的呼唤》那篇著名的小说里的主人公,走出绝境后总在床边堆满了干面包,宋青谷不会有相同的遭遇吧?
宋青谷说:"那是,我可是吃过苦的人。有一段时间,我养父病重,他生活讲究,大冬天的也要吃西瓜,一年四季人参养着,再加上那医疗费,他去世以后我跟我大姨吃了好长时间的豆腐青菜呢,直到他的一部旧做被改编成电视剧拿了版权费我们才缓过劲儿。"
苗绿鸣说:"噢哟你真可怜。哎呀,以后不要在超市买水果,又贵又不好,哎呀,这个果酱不健康的,以后也不要买,这个薯片为什么要买筒装的,纸袋的就好了吗,一样的东西啊,哎呀哎呀,我只叫你带一点菜回来,你用不用这么夸张啊?"
宋青谷说:"夸张的是你。我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照理说你家里条件也不差,怎么这么犹太?"
苗绿鸣说:"我留着养老的。"
宋青谷回脸看了看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一派认真。
从此以后,宋青谷管苗绿鸣叫小犹太。
从此以后,苗绿鸣剥夺了宋青谷购买日常用品的权利。
自两人发现各自的特点之后,彼此都吃了天大的一惊,都觉得对方匪夷所思。
但是还算好,并不妨碍两人在一块儿过日子,至少目前还未看出太大的负面影响。
苗绿鸣想,这个时候嘛,两个人总归是要相互谦就一下子的,日子长了可就难说了。
总之呢,两个人在一块儿,就好比两只螃蟹,都有八只脚,在一个窄小有限的空间里,要找到一个妥贴的姿式才能得以相安无事。
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样的姿式,who knows?苗绿鸣对自己做一个鬼脸。Who cares?苗绿鸣苦笑一下。
宋青谷洁癖,苗绿鸣就尽可能地收敛一些小毛病,每天小心翼翼地沿着地毯的边儿走路。
苗绿鸣犹太,宋青谷便爽快地把自己的工资卡交与他,请他负责掌管家里的经济大权,要苗绿鸣随意支配他的钱。
苗绿鸣说:"我又不是你管家。"
宋青谷说:"谁说拿你当管家啦?两人在一起,当然有一个人要管管经济,经济基础牢固了,才能谈到上层建筑。"
苗绿鸣说:"我觉得吧,咱们现在这样,钱方面还是分清点比较好。人家男人与女人结婚还搞个婚前财产公证呢!"
宋青谷说:"那种报道我也做过几个。可是,你说这样有什么意思?两个人离心离德的,那干嘛还在一起?钱这个东西,身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么死扒着不放干嘛?我说小犹太啊,我告诉你,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别那么省,以前省还好说,现在,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苗绿鸣笑眯眯地回答:"你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怎么变成我的钱了,我的钱才是我的钱。"
这一通顺口溜下来,宋青谷不禁又好好看了看说话的人。
苗绿鸣问:"你怎么有两张工资卡?"
宋青谷说:"一张是工资卡,一张是福利卡。密码上次跟你说过。"
小犹太看着那明晃晃的卡微笑,一会儿说:"你不怕我卷款私逃了?"
苞谷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耳朵,"小犹太,你没读过三国吗?"
小犹太看看他,笑起来:"行,我算是替你保管了。"
苗绿鸣是犹太,但愿犹太得非常有原则。
他绝不占人便宜。
虽然拿了宋苞谷的工资卡,可小犹太一次也没动用过里面的钱,并且,牢记着当初自己所说的一个月给五百元做房租的话,每个月领了工资,第一时间打五百块进苞谷的账户。
小犹太存着一分自保的心思,现在算是风平浪静安安生生地过着小日子,可是万一呢,万一跟宋苞谷闹翻了,他可不想两人在金钱上有什么算不清的烂账。
在小犹太的影响下,宋苞谷也渐渐地略略收敛了一些过于奢侈的习惯。每当买东西没有节制时,他的眼前会突然出现苗绿鸣惊讶地睁大了眼说:"抢钱哦。"的样子。宋青谷会微笑起来,收回拿东西的手。以至于在两人姘居一年之后,宋青谷突然发现,他的银行卡上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数字,他实在是觉得小犹太真是不错,犹太有理,吝啬无罪。
在姘居之后苗绿鸣第一次回家看爸妈的时候,宋青谷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定要他带上,说是表示对岳父母的一片衷心。
苗绿鸣笑道:"宋苞谷,你当记者可真是屈才。"
苞谷说:"我也这么认为。"
苗绿鸣说:"你的脸皮真有研究价值,可以用来作火箭的外壳儿。"
苗绿鸣走的时候,宋青谷唱"风吹杨柳"相送。
小犹太觉得这个人真不是一般地赖,光鲜的外表下水灵灵的一个无赖。
不过宋苞谷的东西还是深得苗妈妈苗爸爸的心,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没白养,东西是小,难得孩子的心。苗绿鸣想,若是他们知道东西是谁送的,怕是要活吃了宋苞谷,自己睡在床上又是笑又是苦恼。
他惊讶的发现,原先高中的同学,没考上大学的,居然有结了婚的,送了喜糖来。
苗妈妈说:"小小年纪就结婚,有没有考虐清楚呢?鸣鸣,你目前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苗绿鸣把头埋进饭碗里说"哦。"
结婚?苗绿鸣想,要是你们知道了我的事以后还能留我一条命在的话,那再说吧。
苗绿鸣从苏州回来,是星期天的傍晚了。宋苞谷拉他去饭店吃了饭,还说给他烧好了洗澡水。
苗绿鸣觉得他有些奇怪地殷勤,非奸即盗。他也不问,反正这家伙一会儿就会一五一十地说的。宋苞谷就象自家姆妈说的:狗肚子里装不得二两油的人。
果然,一到家,宋苞谷就说:"小犹太,跟你商量个事儿。"
小犹太说:"什么?"
宋苞谷笑:"那个,咩咩呢,手术算是成功了,但是还需要调养。可是,又不能长期住在医院里,那点儿捐款用得不剩什么了,我跟他爸妈联系了一下,想先把他接到咱们家来修养一段时间再回去,毕竟他们那儿条件不好。这样,也便于医生做复查,你看行不行?"
小犹太松一口气,"有什么不行?咩咩那么可爱,正好我还可以给他辅导一下作文。他的文字,还真不错,有模有样的。壁橱里不是有张小折叠床吗?拿出来正好给他用。"
宋苞谷说好。然后,又说:"还有件事儿。"
小犹太问是什么。
宋苞谷突然扭泥起来。
这可真是少见的事。
小犹太卷起袖子给他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这副样子好吓人,求求你干脆点儿说。"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宋青谷虽选择了与苗绿鸣在一起,可是,与何滔,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总觉得情人做不成还可以做朋友做家人,隔三差五的,两个人也通通电话。现在何滔正与几个朋友一起搞了个小公司,做什么短信平台的业务,刚刚起步。这个周末,何滔打电话说那边的旧房子到期了,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住,问可不可以借地方住一段时间,一找到地方就搬。
宋青谷想了想答应了。
他觉得开不了口拒绝。
何滔在电话里笑,说最好跟小苗老师商量一下,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宋青谷说:"你就收拾好了准备搬吧,罗嗦什么。"
这事呢,宋青谷想,是有点儿尴尬,可是,难道看着何滔睡大街上?还是在公司那巴掌大的地方打地铺,怎么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吧。
于是宋苞谷便对小犹太说了,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小犹太的脸色。
小犹太听完了,歪头想一下笑说:"行。"
说完就往卫生间里走。
苞谷上前拉着他说:"小犹太,生气了?"
小犹太说:"生什么气?我去洗澡。"
苞谷不松手:"你听我说小犹太,我呢,是真心喜欢你。既然决定了要跟你在一起,就不会三心二意的。可是,我对何滔吧......总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他就跟我一个家人似的,也就是家人那么多了,你明白吧。这事儿呢,是有点儿......那个什么,可是,你懂吧......"
小犹太想,我懂什么我。
苞谷又说:"小犹太,那个......你别生气,啊?"
小犹太看着苞谷似青似红的脸色,难得为难里带着肯求的眼神,不禁心软。
"我说行就是不介意啦,我是真要洗澡啊,哎你放手,我包里有带来的苏州点心,你去吃,啊?"
小犹太躲进浴室里慢腾腾地洗啊洗啊,冲啊冲啊,身子被热水冲得滚热,那心里的燥热也是一阵一阵地,倒比没洗前更热。
终于洗完了穿好衣服,拿着大毛巾擦头发,看着镜子里的人,然后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撑着下巴,牙痛似地哼哼叽叽。
My God,这家里,会有大大小小四个男人。
一位病孩子,三个健康人。一对老相好,一双新冤家,谁来告诉我,这日子怎么往下过?
16
三才者,天地人。
三光者,日月星。
三纲者,君臣义。
三生有幸,三头六臂,三顾茅庐,三思而行。
三山半落青天外,三十功名尘与土。
中国传统文化里,三似乎是个好词。
当然,第三者除外。
宋青谷,苗绿鸣,何滔,倒底谁是谁的第三者?
苗绿鸣是宋青谷与何滔的第三者?好象有点儿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