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将他的月儿压在怀中,“我在这儿……”
“真的不离开我了?”
“永远。”
永远?云月扬起满足的笑。
把舟停靠在岸边,云月一手拨开额角一丝乱发,伸出一手让玄焱扶着下船,笑着对他说:“今日历此一大劫,总算平安归来矣。”
玄焱揽着他的腰边走边说:“现在你总算相信我了吧?别说是这小小的一叶扁舟,进贡的蒙古烈血马我都驾驭过,那马性烈,我……”
“打扰了。”玄焱旁边突然出现一位青年,“请问,刚才唱歌的是这位姑娘吗?”
云月正笑着,听到这一句就冷了脸。玄焱只轻轻的,不易察觉的挑了一下眉。
“兄台看我像是姑娘吗?”云月不高兴的说着。
那青年愣了一下,刚才一瞥,只觉见到天仙落尘,一个身材窈窕纤细、行动优雅如诗的女子让人扶着下了舟。
现在细看,次人虽清丽秀逸,但剑眉星目,睥睨而视,说话时温文清雅,柔软从容却语气冰冷,字字都咬的清脆,一件雀金大氅显示出是中原人,却似柔若刚,不像中原女子的羞赧作态。
真是个男的。
“在下失礼了,我是纳西族的木蛟龙,二位是外地来的吧?”
云月还没说话,秀逸却马上搂着云月,说:“滚。”
简简单单一个字,带着无限的威胁和压力,转身就走,留下满腹怒火却不敢出声的木蛟龙。
“爷!离了贝勒府,你的性子一点都不改呀?”
“我的性子?我的性子好得很,改什么?”
一点自觉都没有。云月无奈有包容的摇头笑了,那是他的三爷,怎么也不会变的三爷。
两人身后的木蛟龙,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的看着那对交缠的手指,其中较白皙洁净的那只手……他想要握在自己手里。
“木公子?”随行的手下疑惑的低唤。
“我要他。”
“他?”
“唱歌的的那个,我要弄他进土司府,让他替我唱!”
“木公子,他身旁那个就是大砚镇近来的神秘贵客,连北京来的‘侠商’都让他三分。”
木蛟龙狠狠的瞪了手下一眼:“我、要、他!”
“可、可是您也看到他们的样子多亲密,他不会甘心跟您……”
“哼,府里有的是铁链大绳。”
“不会吧……”
木蛟龙冷冷的说:“会!我就要那个人。”
“可是‘侠商’……”
“哼哼,什么‘侠商’?”木蛟龙脸上是一股不以为然
进了丽江,就是他木家的天下,中原来的“侠商”算什么?“贵客”又算什么?
第九章
第二天,云月要求到以“万朵茶花”的美景吸引着五湖四海游客的“玉峰寺”,玄焱疑惑的说:“那是喇嘛教的寺院喔。”
云月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说:“去赏花嘛!又不是去烧香。”
“你想去我们就去,只是满山奇花看不尽,您还想去‘玉峰寺’,不会累吗?”
“出来玩总是不嫌累的。”
玄焱宠爱的摸摸他的头:“这么想去?”
“就是想去。”云月柔柔的说,眼底一丝喜悦。
事实上,“玉峰寺”种着一株闻名遐尔的山茶王,相传植于明朝成化年间,每年立春时节便开始开花,一直开到立夏才停止。在这一百多天中,它的花朵分二十几批开放,每批一千多朵,总共有二万余朵,而最大的花有九蕊十八瓣,直径大如七寸的茶盘,美艳不可方物。
到了“玉峰寺”西院,果然见到整片茶花,花香浓郁。玄焱笑着说:“难怪你想来,真的好美,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茶花齐放。”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云月点了点头,却突然红了脸,“家里的丫头告诉我‘玉峰寺’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
云月撇过头淡淡的说:“当地人说这茶花王又是夫妻树,若是夫妻同在花树前许愿,就能终生恩爱,白头偕老。”
玄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了解为什么云月非到“玉峰寺”不可,他上前从背后搂住云月。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如今佳人跟着我到南方来,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在夫妻树下许愿?”
云月咬着唇轻声说:“我只想赏花。”
“算你陪我好吗?”玄焱轻轻的前后摇晃着他,“请你陪我一起祈愿好吗?”
云月笑了:“勉强。”
鸟语花香、微风吹起,园里一阵恋人软语:人生自是有情痴,衣带渐宽终不悔。
什么天地呀!岁月呀!对这对恋人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什么海枯石烂、地久天长,也都抵不过凝眸对视的一笑,然后,忘了终究还有个无情的人间等着。
才回家,玄焱就发现不对劲。门前车马如龙,仿佛贝勒府的光景。携着云月的手踏进门,就见了丫鬟慌加重张的急走过来。
“主子,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玄焱下意识的将云月的手紧执:“来了什么人?”
他找得到云月,自然人家也找得到他了。
“内务府总管王公公,头上的红缨摘了,来的人都戴孝呢!”
——皇阿玛!
——那么,大哥登基了?
“奴才给主子请安。”王公公带着人迎了出来,见了玄焱,马上跪了一地太监。
“新皇登基了?”
“皇上要奴才带话来。”
皇上要他带话,那是圣旨了?玄焱默然一会儿,给云月一个安抚的笑,吩咐着:“焚香开案,恭领圣旨。”
不出所料,新皇急召他返京。先皇驾崩,身为人子,应即入京守孝;先帝骤逝,国事不安待理,加上手足情深,不忍见他流落异域。
于公于私,玄焱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他要抗旨。
“爷?”云月慌乱极了,昔日的仇人,成了君臣,他怕极玄焱弯不下这个腰,一个不小心,就要丢掉这颗项上人头。
“不怕。”玄焱轻轻的拨开他额角的发丝,“爷去去就回。”
“别开罪了皇上,好吗?”说着,云月的声音哽咽了。
云月多害怕会失去玄焱,而玄焱又怎么忍心让云月承受这种痛苦?
“我会回来的,为了回来见你一面,让我给他下跪,吻他的袍角我都肯。”
向来狂傲不羁的个性,为了自己屈服了。云月松口气:“爷受了委屈,回来都算在月儿头上吧!”
“偏不。”
云月又紧张的瞪大眸子。
玄焱低声魅惑的说:“要算在你身上。”
霎时,一阵羞赧冲红了清玉的脸庞,玄焱就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让他往哪里躲去?
可玄焱偏还不放过他,更恶劣的说着:“你可得趁我不在时多走动走动,要不等我回来,肯定弄得让你几天走不了路。”
这玄焱……
这玄焱,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云月在家中慌得是六神无主,满屋来回大打转着,正要上药铺找风令扬和骆俊宇,丫头走过来禀告:“云少爷,木家公子求见。”
木家?木土司家的人?这木家在丽江就是个王室,怎么会找上门来?
云月想起湖畔的青年。
——这该请还是不该请?没了三爷陪着,他云月就真见不了人了吗?
“请木公子进来。”
木蛟龙一进大厅,只见白衣人儿端坐,捧着茶,轻轻的用杯盖拨开茶叶,皎洁的脸泛着桃红,呶着红润的唇吹凉茶水,一副神态自若中还带着几许傲然,让人想……征服他。
“云公子,好久不见。”
云月轻皱眉头,看着木蛟龙故意表现出和他热络得像个老朋友,他们也不过才见过一次面。
“‘侠商’风令扬到了丽江后,跟我们木家往来密切,而在下却是直到最近才知道这里住的贵人,居然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弟。拜访来迟,三贝勒肯定见怪了。”
听木蛟龙提起玄焱,云月的心防松了大半:“三贝勒不在,倒让木公子扑了个空。”
什么扑了个空,木蛟龙根本是打听到了玄焱不在,他才登门的。
不过实话当然不能实说,木蛟龙失望似的叹道:“拜见不着三贝勒,真是可惜了。”
“三爷还是要回来的,木公子何必叹气?”
木蛟龙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那日在洱海听到您美妙的声音,我想起之前去中原游玩所听到的戏曲,相必云公子对戏曲有所偏爱?”
云月淡淡的笑说:“那日让木公子见笑了,其实……在下过去曾粉墨登场,但许久不唱了,感谢木公子的抬爱。”
“喔,难怪你的声音那么好听,那到了丽江,一定很难适应这里简陋的民谣吧?我们这里是没有能登大雅之堂的戏班子,只有粗糙的情歌,跟精致的京戏不同。”
这话真是说进云月心里了,但他只是一笑:“没办法,入境随俗,三爷不在,我也只能在家枯坐,连山歌都听不到。”
“那可不行,人怎么能这样闷着?你得出门走走。”
云月摇头:“三爷的个性,从不放心我独自出门的……”
“这么说可巧了。”木蛟龙笑着对从人说,“东西拿出来。”
云月不解的看着随从由门外端进一个木箱。
木蛟龙命人打开木箱,笑着说:“是琵琶和凤萧,还有二胡和三弦……云公子可以在家赏玩。”
戏园常用的上四管,一竹之萧、二弦之二弦、三弦之三弦、四弦之琵琶,木蛟龙居然全找来了。
云月眼睛一亮,又见到箱底似乎还有东西。“那是书?”
“戏本子,我派人北上找了好久,你看这《凤还巢》和《一捧雪》都是失传的珍本,还有脱俗一点的是《桃花扇》和《拾玉镯》,你还想要什么?我再派人进京去找。”
云月惊喜的接过本子翻阅:“真的是戏本子!”
他疑惑的抬起头来问:“木公子何以千里迢迢派人找这些东西?”
“老实说,那天远远的听您唱了几段,觉得心神向往,很想再听到您的歌声,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份耳福呢?”
云月一咬贝齿,心想:听我唱戏?你弄这些东西来就是要我唱戏给你听?
——原来你心里安着的也不是什么良善心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上门来要我给你唱?
木蛟龙尚未发现云月脸上阴晴不定,竟离了座走过来俯身说:“三爷真不懂怜香惜玉,让你这么独守空闺,叫人看了可怜极了。”
云月站起来怒目横波,等了木蛟龙一眼,声音柔软却冰冷的说:“你也配可怜我?”转身就走,“端茶送客!”
木蛟龙见云月如水般柔、蜜般甜,却没料到他是个烈性子,忙要拉他回来好向他道歉:“云月等等……”
“木公子好歹看看自己身份!再要拉拉扯扯,我轰你出大街去,看你木家在丽江颜面何存?”
好不容易讨好到这个程度,木蛟龙猴急的一番话让云月瞬间翻脸,他不怪自己莽撞,却怪起云月来了。
他看着那个飘逸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自命清高?好得很,我就是非要弄你到手不可!”
风令扬和骆俊宇当晚又到了半夜才回家,这几日云月不像之前那样跟玄焱窝在房中,偶尔也会三人小聚,在月下聊天,打发漫漫长夜。
忍耐许久,骆俊宇终是忍不住问:“云月,我看那三贝勒,有时候对你脾气真是挺大的,你是真爱他,还是怕着他?”
低头啜饮一口葡萄美酒,云月抬起头来说:“我怕他,怕他不要我。”
风令扬犹豫不决的说:“那,他回京,家里还有福晋和侧福晋,怎么说你都是个男儿身,他一去多日不返,难道你就这么痴痴的等?要是他不回来了呢?”
云月手一震,几乎要松了酒杯,却是低头喃喃的说道:“我等他,等一辈子都甘心。”
风令扬心疼的看着他,难道玄焱不回来,云月就要一直这么等着?
“云月,最近城南药铺缺人手,你来帮帮忙可好?”
云月第二天跟着风令扬到药铺,先开始学着认药、抓药。药香,他喜欢这味道,香而不艳,让他平心静气。
过了两天,他开始学把脉,说来真是有趣,人的两手有时竟是不同的脉象。老大夫教他,脉冲太强的是肝火旺,太弱的是体弱虚寒,还有许多不同的脉象,他用食指和中指压着病患手腕,可以从小地方发现许多疾病。
再过几天,他开始学望、闻、问、切,老大夫说他学得极好,要他读《本草纲目》、《疾病伤痛解》和《伤寒杂病论》等书。
骆俊宇笑着叫他“小大夫”。
云月现在才想起自己快十七岁了。
玄焱似乎真的想离开他,不再回来。
才这样想着,一个白色身影往他面前站着,云月正低头看着一张药单,抬起头来是木蛟龙那张可恶的脸。
“云公子怎么到这里打杂了呢?”
温柔的语气,关心的语调,就是故意要激怒云月,让他以为自己多没价值。
可惜木蛟龙大错特错,云月看似柔弱,却像株风吹不断的小草。
他温柔的笑着:“我跟朋友在一起,比较不用听狗嘴放屁。”
风令扬在后房听到木蛟龙的话,正想出来保护云月,听云月也棉里藏针的刺回一句,他又缩回脚。这云月,不知不觉间依旧是个角色。
木蛟龙脸颊抽动一下,现在要笑也笑不出来了。“你、你知道……我木家在丽江就是半个朝廷。”
云月神态自若的说:“不是半个朝廷,竟是自成一国。对了,我们最近还奇怪的买不到药呢!可怜采药人家,采了药却不敢卖,你们木家管不管百姓生计的?替我们查查是哪个恶霸,这样欺压百姓。”
木蛟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们汉人来本地抢生意,当然会受排挤。”
“我们汉人?”云月轻轻的说,“我倒要问问大理的云南提督鄂尔泰大人,为什么丽江算云南的,却不是由朝廷管,还不让汉人在这里做生意?”
“你认识鄂尔泰大人?”
“是认识他,两年前就认识了,他听我的戏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啊,他带着绿营军驻扎在大理不是吗?好像也有个十万人吧?”
鄂尔泰是武将,当年玄焱在军机处帮办,也常邀他上“寒园”,他对云月颇为偏爱,进京述职两次,玄焱都让云月唱了堂会。
木蛟龙脸一青,居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风令扬这才从后面边鼓掌边走出来:“我当你只能虚与委蛇一下,没想到你几句话就吧木蛟龙给赶走了。”
云月轻笑了一下:“真是个小人,听到‘鄂尔泰’三个字就跑了。”
“木家还是顾忌朝廷的,真开打,小小丽江怎么对抗满清的大军?对了,你真认识鄂尔泰?很熟吗?”
“我和三爷软硬兼施,不知给他谈拢多少争议中的政见,这朝廷命官,我倒还真认识不少。”
只是,如今三爷人呢?
云月手中还抓着药,低头一看,是“断续”,你们他跟玄焱是否也可以,断了,再续?
皱起眉头,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第十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其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然后玄焱真的不回来了?书信全无?
云月的痴等,让风令扬和骆俊宇都担心极了,迫不得已,只好遣人回京打探风声。
去的人快马疾驰,轻舟飞驶,不出几日就回来了,却是一脸难色。
背着云月,偷偷的想风令扬和骆俊宇报告:“说是急病,连太医都来不及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