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佑仁不敢抬头,他死瞪着因年代久远而略微发黄的地板,心中暗自期望这场浩劫可以早些结束。
因矮胖的身材而被戏称为"赵水桶"的上司见他闷不吭声,以为他是故意跟自己作对,气愤之下声音变得更高了。"你是听不见吗?我说过几遍了?不准在办公时间做兼差!"
冷佑仁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主任,我这不是兼差,我是帮朋友做个问卷罢了!而且我也没有利用办公时间......"
"还敢说!你就是这样死不认错......"赵水桶边以袖口擦拭流至眉间的汗,还不间歇地持续着对冷佑仁的口头训诫。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连忙拿起身边的文件跑到赵水桶的身后,装做是想请他签名,实则想帮冷佑仁脱困。
"你干什么......"说教到一半被打断,赵水桶显然是相当不高兴。但他一见是年轻可爱的小惠,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有什么事吗?"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可比牙膏广告里的模特儿。
--得救了!冷佑仁叹了口气。
回到座位上,坐在他左边,人称许姐的中年妇女探过头来对他说:"佑仁啊,你也太好欺负了吧?你明明没做错事,为什么任凭赵水桶骂你?""对啊!你为什么不和他争呢?你又没有在办公时间做兼差,是他自己搞不清楚时间,明明还有五分钟才上班,他偏偏要说成是已经开始上班了。"
"没关系的啦!"他装做不在意地耸耸肩。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中却还是对无法反击的自己感到厌恶。他讨厌任何形式的争吵,如果自己忍一忍,所有的事就可以解决的话,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就是这种个性,让冷佑仁在面对外人时,不自觉地低了一大截。
周遭的同事见本人都这么说了,也不再多说。
"不次别再让我抓到你在办公时间做兼差的!"原本以为赵水桶已经气消了,没想到在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前,他竟还特地走到冷佑仁的面前,神情严厉地警告他。
冷佑仁突然觉得好委屈,他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被责备。虽然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但藏在桌下的手却是紧紧地握成拳。
结果,在下班前,赵水桶又用几个不同的借口,三不五时地训戒冷佑仁。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下班时间,原以为可以解脱了,但赵水桶却推说他白天时工作态度不佳,要他将今天做的报告重新改一遍。
看着放在桌上厚重的一叠报告,冷佑仁整个心都凉了。
同事一再告诉他不用重做也无所谓,但他很明白如果自己不遵从赵水桶的指示的话,他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他认命地拿起报告,仔细地从第一行开始看起。说实在话,他根本看不出这份报告哪里得修改。他工作时都很细心,从没出过纰漏,现在硬要他重做,让他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好。
这时,手机铃声从背包中传出,他呆呆的看着背包,犹豫该不该接。不一瞬间,铃声停止了。但相隔不到数秒,却又再次响起。
如果他不接,对方可能会继续打下去吧。冷佑仁认命地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佑仁,你在哪里啊?"出乎意料的,打电话来的竟是薛祁纬。
"......我在办公室。"
"咦?你还没下班吗?都几点了?"
冷佑仁虽不知道薛祁纬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他,但他却也如实以告。"今天的工作没做完,我得留下来加班。"
"什么?你们是在做些什么啊?为什么要加班?"
"......我被上司留下来重做今天的工作。"
冷佑仁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不出声了,他试探性地问了句:"祁纬?"
"我去帮你做。"薛祁纬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就在你公司附近,等我一下,我马上上去。"
"咦?"冷佑仁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却已收线了。"怎么会这样?"冷佑仁对着手中发出嘟嘟声的手机发呆。没过几分钟,薛祁纬便已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前。他边敲着玻璃门边说:"佑仁,你在吗?"
冷佑仁吓得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替薛祁纬开门。"你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这么快,从刚才通电话到现在也才不过五分钟不到。
薛祁纬边扯开领带,边绕过呆立的冷佑仁,迳自找了个座位坐下。"我今天难得早下班,原本想找你一起去吃晚饭的,但我打你手机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我只好来找你。谁知道我在楼下等了好久,就是见不到人。刚刚一试,手机却又通了,我才知道原来你被留下来了。"
冷佑仁显然对薛祁纬的突然出现还调适不过来。他愣愣地看着坐在身边的薛祁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平常怎么都不开机?"薛祁纬带些抱怨地问。
"......我在上班时间是不会开机的。"他简单的回答。其实不只他,全办公室的人都不会开机。因为一旦被赵水桶给逮到了,绝不会有什么好不场。"你可以打我桌上的那只电话找我啊!"
薛祁纬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不知道号码。"
"原来如此。"真像祁纬的作风。虽然很有生意头脑,但日常琐碎总是记不住。"今天怎会这么早下班?"他边问边翻开一份文件夹,继续才刚开始的工作。
"嗯,今天预定招待的客户突然有事,所以晚上就空了下来。"薛祁纬突然话锋一转。"这该不会是你留下来加班的原因吧?"他指着眼前堆得一如小山般高的文件问。
"嗯。"冷佑仁老实地点头。
"这太多了吧?其他人呢?该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被留下来吧?怎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薛祁纬解释。他不愿意将自己在工作上的不如意告诉薛祁纬,同为男人,他实在无法告诉祁纬自己因为不得上司的欢心,常会被借故留下。未染qqq小坛神秘谁搬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两年前赵水桶当上部门主任后,他便常常被留下来加班。但祁纬总是很晚回家,所以才不知道这件事。
"......你不想说就算了......"薛祁纬表情深沉地叹了口气。
"不,我......"他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我不是不想说,但说出来总觉得有些丢脸。"他总不能这么说吧?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薛祁纬的话乍听之下很刺耳,但却带着浓厚的关心。"什么心事都不说,会老得快。你看,你这边都出现鱼尾纹了。"薛祁纬以指尖划过他的眼角。
"不想说也无所谓的,但你一定要让我帮忙!"说完,薛祁纬便接过他手中的文件,认真地看了起来。
冷佑仁来不及阻止他,但说实话,他也没能耐阻止薛祁纬。薛祁纬决定的事,绝没有人可以更改--多年好友的冷佑仁对此是再清楚不过了。
薛祁纬皱起眉头,瞪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带些忧虑地说道:"佑仁,在我看来,这份文件没出错啊。"
他咬住下唇。怎么办?他不想告诉祁纬关于赵水桶的事,但看来他是别无选择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游移的态度而让薛祁纬看出些许端倪,总之他没再追问下去。但他默默地凝视冷佑仁好一会儿后才移开视线。"......要怎么修改?"
不用想也知道薛祁纬其实已经大概猜出个所以然来了,在文件完全无误、又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来的情况下,很简单就可知道不是他的工作态度有问题,而是他的上司想整他。
但站在尊重冷佑仁的立场下,他选择沉默。冷佑仁也很清楚薛祁纬的用意,淡淡的感动在心底漾开,他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流泻出过多的情绪:"......另外再写一张就可以了。"
"了解。"
拿起原子笔,在白纸上写下一长串的计算公式和样版式的解说。应该是枯燥无味的作业,但冷佑仁却做得兴味盎然。不为别的,就为和自己并肩而坐的好友那份温柔的体贴。
时间似飞般地流过,繁华的夜也渐渐走向尽头。街上的灯光一点点的消失,但冷佑仁却毫无所知,他带着笑挥动着笔杆,静静品味心中的那份感动。
第3章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美国了。"冷佑仁满脸歉意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貌美的女人。
冷佑仁挑起单边眉,不太高兴地问:"......你该不会是和别人有约了吧?譬如说......薛祁纬?"
"对不起。"冷佑仁再次道歉。
"你也太过分了吧?我可是在一月初就告诉过你了啊!你也答应了,说好要和我一起去洛杉矶过新年。"
"对不起。"他也知道毁约是不对的,但他怎么也拒绝不了薛祁纬的邀约。
"我的假期就在五分钟前被你彻底摧毁了,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冷佑倩开始端详起她擦着红色指甲油的双手,心中的不愉快是毫不保留地写在脸上。
"姐,对不起,我......我......"
"反正你就是抵挡不了和那个人一起去旅行的诱惑嘛,我没说错吧?"冷佑倩看来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不过也对,暗恋的对象自然是比姐姐更具吸引力。"
"......姐......"冷佑仁为难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算了。我随便说说的,别放在心上。"看来她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一些。
闻言,冷佑仁摇摇头。"我没放在心上......"他对冷佑倩的个性是再熟悉不过了,当然不会把她一时的气话当真。
冷佑倩和他,虽说是姐弟,但从个性到长相却是完全的南辕北辙。外貌不起眼的他和性感冷艳的姐姐站在一起,一点也看不出两人实为同一父母所生。他个性内敛,不喜欢多说话,但冷佑倩却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外冷内热、个性急躁、刀子口豆腐心,这就是冷佑倩,虽然两人在观念、想法上有相当的差异,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两人间的姐弟情谊。
"......你们要去哪?"
"嗯......我想是日本吧?"他不太确定地回答。
"你们两个单独去吗?"
端到嘴边的茶杯差一点就从手中滑落。"当然不是!"
"这么说来你们连一点进展也没有?连一点点也没有?"
对她一连串的寻问有些招架不住的冷佑仁连忙要她不要再乱想。"我和祁纬只是朋友,你不要乱说。"
"是朋友......?你们要真的只是朋友,我也就不用烦恼了!"冷佑倩脸上的表情摆明了是不相信他的话。
冷佑仁明白话中的含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之间,除了友情,不可能有其他的感情。"
冷佑倩却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似的,自顾自地搬着手指头数数。"到底有几年了?从你大学开始对吧?所以有......七年了吧?你已经喜欢他这么久了!"冷佑倩惊讶地说。
"......嗯......"
"你为什么不向他告白呢?既然你放弃不了,不如干脆向他告白,或许他也有一点喜欢你。要是他不接受你,你也可以早些死心。"
"......我太胆小了,我没有失去他的勇气......如果知道我的感情,会让我永远地失去他,我宁愿一辈子不告诉他,当个朋友,尽可能的待在他的身边。"他想一直陪在祁纬身边,就算他永远只能是个朋友也无所谓。
原来还有些吊儿郎当的冷佑倩,此时的眼神却变得无比认真。她以指尖在桌面上画圈,这是她在犹豫时的习惯动作。她带些忧虑地开口说:"佑仁,就你喜欢男人这件事,我是不会有意见的,毕竟那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我也不好再多说。虽然你是我们家的独子,不过爸妈也不在了,不会有传宗接代的压力。我虽然不赞成同性恋,但我绝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对你说教。"她深吸了口气,尽力缓和自己的语气:"但我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没有希望的爱情浪费自己的青春。"
"......"冷佑仁像是没有听见方才那番话般,表情一点也没变,但微微颤抖的手已在不经意间泄露了情绪的波动。
"我之前也说过好几次了,你既然没有向他告白的勇气,就不要再继续下去。就算你只能爱男人,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啊!"见他有些动摇,冷佑倩乘胜追击地继续说下去。"佑仁,这么多年了,也够了。你如果要的是一段回忆的话,你也已经有了。不要再等了,你这根本是在折磨自己,你难道想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他也明白凭自己在感情上的死心眼,是很难做到说放就放。再说,曾经放过那么深的情,岂是说收便可以收回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要多久?这么多年了,也够了吧?"冷佑倩激动地皱眉。她烦躁地以手撑住额头,像是在苦恼该如何说服固执的弟弟。"......你要不是我弟,我才不管你死活。但今天身为你唯一的亲人,我有这个责任要让你过得顺心一点。"
许久,冷佑仁才开口说:"我知道。我很清楚姐的用心。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尽可能地陪在他身边。"
薛祁纬的笑容在他脑海中一掠而过,一抹笑在嘴角漾开。"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就够了。我从不期望爱情有一天也会降临在我身上,我们之间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之前我一直希望上天会赐给我一个奇迹,让他接受我的感情。到现在,我才明白那都是自己的妄想,我却怎么也无法放弃。或许,等到他结婚的那一天,我就会看开了。但现在我只想待在他的身边。"说着说着,他的心渐渐地痛起来。
他不是不曾期望过这份情愫能有得到回应的一天。但随着年岁渐长,他体认到自己当年青涩的期盼永远只会是个梦,一个无法触摸的梦。
"既然这么,那你为何不现在就放弃?你要是怕搬出来没地方住,你可以住在我这里啊!既然要断,就不要再拖下去了。早点结束,你也可以早些忘记,不是吗?"
冷佑仁摇摇头。冷佑倩说得没错,但他只想再多制造一些和薛祁纬两人的回忆。这样就算将来他们分道扬镳,他也还有回忆可以陪着自己。"祁纬他将来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到时候,不管我再怎么想陪在他身边,我也做不到,就算我不愿意,我也不能不放弃。再多一点时间就好了,我只想能再多看看他、陪在他身边。"
冷佑倩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她用银色汤匙在杯里轻搅。"你对什么事都很随和,独独对这件事,固执得像头牛......"
他苦涩一笑。"我不是固执,只是傻,傻得连该怎么放弃都不知道。"
冷佑倩没作声。但从她眼中的无奈看来,她已暂时放弃了劝说冷佑仁的念头。她端起早已冷掉的茶,赌气似地一饮而尽。
一行人下榻的旅馆位在东京西新宿的某间五星级饭店。在宽广的饭店大厅中,来自不同国度的人们以属于自己的语言交谈着,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团站在最角落的游客。不时有人对他们投以夹杂着艳羡的眼神,原因无他,只因团中有三名各具特色、锋芒耀眼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