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抽出佩剑,一边逃命一边击落射向我们的羽箭,可是旧伤未愈,每次拨开一根带着死亡光芒的利箭,我的后背就会抽痛一下。
“莹儿,你一个人走!”我急忙催促她,“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是靖安公主!我能拖一刻是一刻!”
可是莹儿却放缓速度,与我始终并驾齐驱!
“你快走啊……”我声嘶力竭的朝她喊,此时已经有两个士兵追上我们,被我挑翻下马。
但是却又更多的士兵,像潮水般不断从明德门的方向涌来,风雨肆虐中,夹杂着刺耳的鸣金声。
我知道,那声音每响一下,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士兵被召来。
宛如死亡的锣音。
如果再耽误下去,我们都无法脱身,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远远的甩脱这些士兵,再找一个暗巷丢掉马匹!
可是那些拿着长枪的士兵不停的冲上来,我的坐骑中了几箭,已经腿脚虚软,无法跑快,转眼就被他们紧紧包围。
“西宁哥哥,过来!”莹儿突然朝我伸出手,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而就在这时,胯下那匹白马已经被人砍掉前腿,血花纷飞,倒在泥地里挣扎嘶鸣,我就顺着它跌倒的趋势,跃到了莹儿的马背上。
“快跑!”我和莹儿共乘一骑,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那匹良驹估计是外国的贡品,腿脚有力,几步就纵出十几丈,冲出了包围圈。
雨点不停的打在我的脸上,耳边不断传来破空之声,接着肩上背上又接连几下剧痛,好像是被弓箭射中。
还好是强弩之末,没有了那致命的冲击力,暂时不能要我的命。
可是温热的血液已经顺着我的手臂流下来,让我渐渐握不住缰绳。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好像连房子都是摇摇晃晃的,耳边的喧嚣声渐小,我拼命的抓住残存的一点意识,纵马狂奔。
快跑!快跑啊!只要再坚持一下,只要让莹儿远离危险。
不知跑了多久,我还麻木的拉着缰绳,突然身前的莹儿身体一歪,竟然直直的从奔跑的马上滚了下去。
我急忙伸臂抱住她,打了几个滚,一起跌落在被雨水浸湿的路旁。
而那匹马,纵开四蹄,转眼就沿着无人的街道,跑得不见踪影!
“莹儿,莹儿,你怎么了?”我慌张的把她拖到暗巷深处,才发现她身体虚软,似乎受了重伤。
“好痛……”她脸色惨白,嘴上没有了血色,手紧紧的按住肋下,有鲜红的血液,不停的从她的指缝间涌出,染红了她半边雪白的胡服。
“莹儿,莹儿!”我急忙拍打她的脸颊,大声叫道,“你不要死啊,西宁哥哥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她却软软的倚在我怀里,艰涩的看我一眼,“不,我活不了了,去找我的西宁哥哥,我要见他!”
我听了这话,像是被雷电击中,全身一颤,捧起她的脸,激动的说,“我就是西宁哥哥啊,现在没有别的人,你不用再演戏给别人看!”
“不,你不是……”她目光涣散的直直望向我的背后,“西宁哥哥……,终会来迎娶我!天上……,会有五彩祥云!地上……,会有缤纷牡丹……,我,就坐着轿子,走出……,大明宫……”
“你,你不要再说了……”我再也按捺不住悲痛,失声痛哭起来,拼命的抱着她,生怕她弱小的身体,会永远的离我而去。
然而她虚弱的话语,还是不停的响在我的耳边,“西宁哥哥,他……,会穿着新郎的衣服,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朝我伸出手……”
她突然眼中闪出愉悦的光,朝我的背后,拼命的颤抖的伸出手,好像进入了一个久远的梦中。
我急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冷冰冷,不带人的体温。
“答应我!”她没有血色的脸,虚弱的看着我,“我们一起……,变成鸟……”
“变成鸟……”
“离开……,这个冰冷的城市……”
“离开……”我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因为莹儿嘴边带笑,头歪歪的靠在我的肩上,再也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啊啊啊啊!”我对着深蓝的天幕拼命的嚎叫,可是怀中莹儿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她的灵魂,我再也无法触及,已经远远的抛下我,走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好像有白鸟,
从天空滑过,
像哪个少女,
夜昙般的笑脸。
第 54 章
我抱着莹儿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时间静止,世界归于虚无。
渐渐的,雨停了,冷风袭人,我艰难的拉起自己的衣襟,仔细的为她盖上。
夜空如碧,水洗般的明净,可是我却没有丝毫的知觉。
好像有追兵沿着小巷找到这里,他们的钢刀架到我的脖子上,让我说出自己的身份。
“陈西宁!”我笑着抬头看那几个精甲士兵,“安东流犯,陈西宁!”
那几个士兵刚刚要把我拉走,就不知从何处窜出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手持钢刀,好像一转眼间,肢体破碎,血肉横飞。
刚刚还凶神恶煞般的面孔,突然就没有了生气,委顿在地上。
我怀抱着莹儿,歪靠在墙角,对着那几个蒙面的刺客道,“是不是平安公主派你们来的?杀了我吧!”
可是他们却没有动手,其中一个伸手就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莹儿的尸体,失去支撑,躺在了肮脏的泥水中。
“不!放开我!”她的脸依旧娇美,虽然没有了生命,可是又怎能与这泥水为伍?
我挣扎着要冲过去,要为她擦干脸上的泥水,要好好的给她盖上衣服,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可是那些人的力量太大,接着我双脚离地,好像被人架了起来。
莹儿的白色的身体,紧闭的双睫,离我越来越远。
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寂寞的,倒在那冰冷的地上。
被黑暗吞没!
我不明白?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名字都祈求着平安喜乐,我们的命运却又都如此多噩?
南平也是,莹儿也是,我也是!
不能把握自己的生!
就连一死,
都求之不得。
我在迷茫中发问,却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唤回了我的意识。
眼前几根白烛明晃晃的燃烧着,照得斗室间宛如白昼,正有一个布巾蒙脸的老人,站在我面前忙来忙去。
身下是一张洁白的床单,可是却被鲜血染花,连那个老人脸上的布巾,也溅上了点点血迹。
“这是,什么地方?”我一说话,才发现声音嘶哑,再一探手,身上光溜溜的,居然连随身携带的匕首都不见了。
“我是医官!”那个老人拿着一把精细的刀子,上面还沾着鲜血,“正在为你疗伤!”
“疗什么伤?”
“嘿嘿……”他干笑两声,把一块雪白的布片拿给我看,上面放了几个血肉模糊的黑色东西。
“这是什么?”
“你体内的箭头!”
我狐疑的看了那个老人一眼,“你怎么敢取我身上的箭头?难道不知道,那是禁卫军射的吗?”
老人缓缓拿下脸上的布,帮我用白布把伤处仔细缠好,“自然知道!”
“那上面,可是有朝廷的印记的,一般平民怎敢擅动?”
“让我动的,并不是什么平民!”那个老头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拎着药箱,缓缓走出了斗室。
只听“铛啷”一声,好像铁门被人从外面锁住。
我猛地扑到门上,大声喊道:“这是哪里?”
悠远黑暗的走廊上,传来那个老人干哑的回音,
“这里是,刑部大牢……”
我无力的伸手拍打那冰冷厚重的石墙,我早该想到,只要监狱才会有这样的墙!
而且是,那种关重犯的监狱!
可是,把我抓到牢房里的人是谁?如果他要杀我,为什么还要找人为我治疗?
可我不想想这些,虚弱的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抱头大声哭了起来。
不管我身处何方,不管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终究是活着!自67h由kl自4f5t3在
而莹儿,却死了!再也不能复生!
第 55 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可惜我的世界,既看不到天,也看不到月,
只有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伴随左右。
牢房里没有光芒,也没有声音,那天的白烛燃尽,就再也没有火光照亮过我的眼睛。
我每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呆,会有狱卒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再帮我整理一下床铺。
不是没有坐过牢,多年以前,被发配安东之前,我也经历过一段监狱的日子。
饭菜总是带着馊味,草席上会爬出莫名的虫子。
相比起来,这间牢房,就像天国!
只是这天国冰冷而黑暗,留下我一个人,每天在漆黑中凭吊那些死去的亲人和朋友。
时而会有莹儿的脸,南平的脸,阿三的脸,在黑暗中晃来晃去,他们会坐在我的床边,像生时一样,谈笑风生。
我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只希望这黑暗永远没有尽头,只有在这里,才能让我产生片刻错觉,见一见,
那些此生再不能得见的人!
可是随着墙壁越来越冰冷,终于有一天,那扇坚固的牢门被人打开了。
“出来!”几个人影站在火光中,身材魁梧。
终于迎来了这一刻吗?我真正解脱的时刻?
我面带笑容,从墙角走出来,缓缓的往那几个人面前走去。
好像是几个杀手模样的人,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上下打量着我。
“就是他吗?”其中一个看了我一眼,脸上全是鄙夷的神色。
“对!听说长安这场大乱,一半因他而起!”
杀了我吧?为什么不杀我?我愣愣的站在那些人面前,然而他们却迟迟不动手,有两个人走到我的身侧,挟着我往牢房外走去。
两侧的石墙被火光照得摇晃不定,还有犯人肮脏的手,不断从小小的隔间探出来,我拼命的挣扎起来,“杀了我吧,你们不是来杀我的吗?还要玩什么把戏?”
旁边的一个大汉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们不想杀了你吗?你这样的人,只能给身边的人带来祸害!”
我的脑海中一片清明,突然明白,他们是碍于某人的命令不能动手。
是谁?平安公主?还是李贺?
如果真的是公主,她今天救我,不过是为了将来,让我死得更凄惨!
出了牢房我就被那些人架上一辆黑色的马车,外面的世界晶莹而雪白,一轮明月高挂天际。
已经是冬天了!
这样说我在牢房里待了半年左右?
我贪恋的望着这诱人的雪景,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第一次发现,牢房外的天地竟是这样的令人不舍。
可是那些人却没有给我时间去享受这奢侈的自由,很快就放下车帘,马车在摇摇晃晃中启动。
碌碌的车轮声,打碎了长安的夜色。
未知的前途,在不远方等我。
生还是死?不过这两个选择!
当我不留恋生,死又有何惧?
于是我歪靠在车上,随着颠簸,拼命的去记住,人生中最后的,这一抹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