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上)————南枳

作者:南枳  录入:08-11

  政赫忽的笑了起来,眼中水汽浮动:“是啊,忠载自幼,从未求助于人,而今看的起我,我自当全力相助才是!你且放心,你姐姐,我定会名门正娶八抬大轿迎她过门,文家二奶奶非她莫选,我文政赫决不让她吃半点亏!”

  话音一落,他轻轻甩开君尽的手,昂首阔步,沿着来路下山去了……

  忠载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慢慢蹲下身去,难看的抿起嘴角,也不知是想要笑,还是欲哭……

  文家的二少爷的亲事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文家那新建的阔宅豪府足足摆了七日的酒席,政要将臣,巨商贾古,凡是京城上得起脸面的无一不去吃了这奢华气派的婚酒。虽然人人都艳羡文家的阔气,却总也打听不到这新娘的家底,只隐约听说是城西的朴家,城西何时有朴府?众说纷纭,却也无人真正得知新娘来头,许是哪家遗老之后?

  待政赫大哥得知消息,怒气冲冲赶赴京城时,已过月余,京城之内仍有人间或提及一个多月前那引人瞩目的大婚,向政赫大哥拜贺的人竟络绎不绝。

  吵骂责罚都已无用,政赫大哥令他即刻回家拜见父母,回头看看那垂手立在一旁的文家新妇,气得跺脚摔门而出。

  政赫擦擦被打的出血的嘴角,柔柔的笑着走向诗妍,轻轻握住她的手软语相慰:“你莫怕,大哥脾气火爆,并非是冲着你来的,时日久了,他自然待你好。”

  诗妍轻轻颤抖着的身子渐渐平复,看着政赫那双坚定执着的眼,心内的惊慌恐惧也慢慢消散开去。

  政赫一回便是足足两个月,回到京城时,竟碰上京城里今冬的第一场雪。

  

  第 42 章

  秀英究竟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郑家把丧事操办的很好,庄重又不张扬,李府虽然难过,但却也全然不曾怪罪,毕竟,两家都对她的病心知肚明,诚如彗星所言,若不是因着秀英的病,李府也决不会如此轻易的许下这桩婚事。

  善皓约了彗星出来喝酒,他自幼随母亲深居简出,这些年来因借着玟雨的缘故才多出门走动,而今玟雨一走,他又是连月难以出府。不同与玟雨,善皓对秀英走的不很亲近,毕竟不是一母所出,加之秀英又是闺阁女子,李府那等深宅大院,也决然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方。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来来去去说的,也无非是玟雨还有多少时日即可返京,政赫家的新票号停下来开不了张的缘故,西边的战事报捷又有大将封赏。末了,一向不善饮酒的善皓竟喝的有些多了,彗星见他眼光流转间藏不住的醉意,只得忙吩咐了下人送他回府。

  回到府中,善皓的母亲亲自拿了帕子为他拭脸擦汗,带着半分埋怨,小声的嗔怪道:“这又是到哪里鬼混了回来灌的这么许多迷魂汤?”

  善皓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嘴中含糊不清的问道:“若我不是生在这不见天日的宅子里,是不是就不用忧心许多?”

  李氏被他的话骇了一跳,手中的帕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她手颤抖着伸出去轻轻抹掉儿子脸颊上的泪:“皓儿何出此言?”

  “娘,娘……”善皓一把抱住了母亲,言语愈发哽咽:“为何只因我生在这个园子里,就样样皆不同了呢?为何打人的是他,承错的却要是我?为何在这府上,我就连一个下人也不如呢?庶出的,便不是父亲大人的骨肉了么……”善皓的语声减弱,李氏轻轻弯腰一瞧,原是睡了过去。

  李氏深深叹了口气,着下人把少爷送回房歇息,慢慢坐下,回想着儿子唯有酒醉后方敢吐露的心事,自是别添一番心酸。儿啊,寄人篱下怎能不苦?但你毕竟是这府上的血脉,虽生在李府这间大宅或是不幸,但如若见及那山间路野孤尸饿殍,你自然会明白这衣食无忧的好。若不是为娘当初自身难保,又怎会让你来这世上受此般罪孽?

  彗星回到府上时已是子时,他闷闷的回了房,刚刚躺下没有多久,就听得外面下人匆匆的脚步声,不安的皱皱眉,他推窗看到有两个家丁正沿墙脚快步跑向大宅。

  “站住!夜深天寒,你们不好好回房歇息,来回跑动是那般的规矩?莫不是因府上近来诸事繁忙,无暇兼顾家丁仆役,你们便长了胆子没了规矩么?”

  那两人忙本本分分的立在那里,本分也不敢再动,一个声音听起来年长的人恭恭敬敬的应了话:“少爷说得是,我们一时慌乱冲昏了头脑,到忘了规矩。”

  “可是出了何事?”

  “老爷刚刚吩咐我们到西厢查点银两字画,再速去回报。”

  “这般晚了,老爷怎会想起查点这些?”

  “回少爷的话,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们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但是刚才我瞧见锦瑟抱着包袱在前厅站着。”

  “锦瑟?”彗星皱了皱眉,她随着丽媛嫁到姜家,深夜返来,必有要事!“你们又在这里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做事!再被我发现你们如此放肆弄出诸多响动失了体统,新账旧账和你们一起算!”

  两个家丁鞠了躬小心的退下了,彗星起身披上一件长袄来到父亲的园子里。老远的就见园子里灯火通明,走进房里正瞧见锦瑟泣涕连连的跪在地上,母亲坐在暖炕西首不停拭泪,东首的父亲只是叹气。

  抬头见到彗星,郑老爷有几分意外:“你怎地起来了?还吩咐过你这几日身子劳累,勿要再去告与你知。”

  “父亲,这是出了何事?”

  郑老爷深深叹气,却不开口。倒是公主再忍不住开口诉道:“你那苦命的妹妹,这才嫁过门一年,便遭此横祸。也不知姑爷此番,能否躲过一劫。”

  彗星一惊,看向锦瑟:“锦瑟,你起来说话,到底出了何事?”

  锦瑟抬起头来,却并不起身:“回少爷的话,今日,衙门来了好些人,把姑爷绑了去,说是少爷写了反诗,要带回衙门问审。姜家一再派人去上下打点了,可是衙门审案的放话出来,说是姑爷做诗人证物证俱在,只怕是脱不下嘴的。”

  彗星一惊,反诗?如今朝政上下正因太子未立而党野纷争不断,说是反诗,只怕是姜家在外有所得罪,这便惹火上身了。

  锦瑟一张秀脸哭得凌乱:“而今小姐刚刚有了身孕,姜家便遭此横祸,还请老爷太太和少爷可怜可怜小姐,搭救姑爷一把。”

  彗星被她的眼泪搅得心乱,上前扶住她的肩:“有什么话,都先起来再说,跪在地上哭个不停教外人见了像什么样子?难不成嫁过门去,便连规矩礼仪都置之脑后了么?”

  锦瑟这方缓缓立起,跪久了的双腿竟站也站不稳,彗星吩咐赐座了,便上炕靠着母亲坐了下来。

  “弼教,你明日一早去趟李府,且莫说话,先瞧瞧他们的话锋再回来商议。”

  “孩儿记下了。”

  君尽收到这封署名“兄字”的信时心下有几分蹊跷,前些日子里见到他时,他说近日内诸事繁杂,再无闲情逸致出门赏玩,何以这信中又约他南山的醉亭相见?但因是侍书送来的信,他也不再多问,只是说好。

  到了醉亭,哪里瞧见了彗星的影子?君尽虽然性急,但还是按耐住性子在石凳上坐下,静静的等。环首四顾,醉亭仍是同以前一般的模样,念及自己在京城两年多来的生活,心下不由暗暗叹息,那些前尘往事竟如春花秋月一般,被这冬日寒风匆匆吹散,也不知,待到百花齐放之时,又有谁能记得去年枝上,那曾鲜嫩欲滴的红花绿叶?心内正乱麻麻的想着,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着两个身材矮小的忍正向醉亭走来,眼瞧那走在前的熟悉身影越走越近,君尽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手心中微微沁出汗来。

  

  第 43 章

  为首的那人在君尽面前立定,取下了披在身上大红斗篷的帽子,一双美目含泪轻轻望了君尽一眼,千言万语便在这两两相望的电光火石间无声的倾泻而出。两人便这般面对面的痴望着,谁也不曾开口,直至跟在那女子身后的人微微一咳,君尽这才看到锦瑟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立在丽媛身后,他再看看二人来路,并未见到彗星的身影。

  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相问,丽媛却先开了口:“信是我写的,哥哥并不知情。”

  君尽又是一惊,手中的汗越发多了,他睁大了眼莫名所以的只是盯着丽媛瞧,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过了许久,君尽似是意识到二人身份尴尬,转身便要离去。

  “公子且听我说一句话!”丽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竟带几分悲戚。君尽一时愣在原地,也不知这一步还该不该踏出去。

  “我知你恼我怨我,这都是我欠你的,我无可推托。但而今我这般腆着脸面来找你,唯望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他一把,你的恩德,我便是从今后日日吃斋念佛也总是会还的。”

  君尽听了她的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回身来,只见到丽媛“噔”的在面前跪下,她身后的锦瑟也忙随着主子跪了下来。

  “你这又是何苦?先起来好好说话。”君尽连忙去掺扶,岂料丽媛却不肯起身。“我去救谁,又因何而救,你这番话如此不明不白,我全然不懂。”

  “哥哥说此事的来龙去脉已向你明言,你未曾允他,我知你是因我之故对姜家尚存恼怒,可是而今人命关天,姜府上下命悬一线,造反乃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一旦定罪受牵连的又岂止姜府一家?我素知公子最是心慈人善的,但求你莫因往日之恨而让姜府承殃。”

  “你越说倒教我越糊涂了,前些日子我与彗星哥确曾相见短叙,但他未曾向我提及任何姜府之事。你们先起来,我们坐下慢慢说话。”君尽向锦瑟使了个眼色,锦瑟不再僵持,扶着丽媛从地上站起,在石凳上铺上一层软毯,轻轻掺她坐下。

  丽媛微微一愣,随即很快便明了是兄长骗过了自己,许是怕君尽受此案牵连,但她却顾不得许多,当下便将夫婿如何遭人诬陷写了反诗,又如何被捉去关押严刑逼供等前后故事浅浅叙说了一番,最后复又提及,此案因牵连重大,而今已有衙门提交由李秀满审判,姜府虽上下四处打点着,可是李秀满却始终滴水不漏。前日里丽媛大伯从外面坊间听闻李秀满与君尽交情甚厚,便托付彗星请君尽代为出面向李秀满申诉一二。

  想必是彗星知道君尽再不愿提及相关于李秀满的任何往事,故而不向自己稍有提及,君尽心内暗暗思忖,难怪彗星这些日子来说是诸事繁忙,原是为了姜府!

  “我虽是一介妇道人家,不知公子究竟与那李大人有怎般的交情,但事到如今,什么法子我也只好都试上一试。只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搭救我一把。”丽媛说到此,早已泣不成声,君尽见了,既是心疼又是心酸:“当日我为你身陷牢狱,你可曾也为我如此奔走相救?今日煞费苦心骗我相见,为的只是教我去找那姓李的畜生去救你的丈夫?丽媛,你好狠的心!”

  丽媛听了他的话,心中的委屈和悲痛夹杂在一处,让她越发的难以自已,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滚落,她一把拉住君尽的衣袖:“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过,只求你当他是个漠不相识的陌路人,萍水相逢,你也是会去搭救的。”

  君尽听她提及“陌路人”,不由冷冷一笑,甩开她的手道:“是啊,倘或他真是陌路人,我或许还有心相助,可偏偏他却是姜府的少爷……我虽不过是京城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戏子,却也有着一颗活人的心,早在我偷生于牢狱中听闻姜府那炸遍了京城的喜炮便已下定决心,姜府与我……”他顿了一顿,起身便走:“从此定是势不两立!”

  刚刚走出亭子两步,便听得锦瑟一声疾呼:“小姐!”回头去看,丽媛竟在锦瑟怀中晕了过去。

  待得丽媛悠悠醒转来时,睁眼先见到的,是君尽那双不能骗人的眸子,那眼内满是惊慌和担忧,虽脸上强装着镇定,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却是半分也骗不了人。两行清泪沿着脸颊又是滚滚落下,君尽不安的直起了身子,轻轻咳了一咳。

  “你的哮症,还是未好么?”丽媛的声音细细柔柔,轻轻触及君尽软软的心,他只觉鼻子一酸,眼眶有几分热了起来。君尽自幼飘荡江湖,少时更是居无定所,渐渐染上轻微的哮症,每每入冬便不时发作,丽媛一直还惦记着他的病,可见心中也确是不曾淡忘了他。

  “你既有了身孕,便该在家好生歇着,何苦如此奔波劳碌?”

  丽媛仍靠在锦瑟怀中,看着他转身欲走徒留宽厚的背影给自己,只是不停落泪。锦瑟忍不住插嘴道:“小姐这些日子茶饭不进,虽不敢四处奔走,可是却比在外奔波更受煎熬,即便是公子不看在小姐往日待您的一番赤心,也请公子可怜可怜这未见世的孩子,救救我家姑爷……”说到后面,锦瑟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当初小姐为了能救君尽出狱,只有答应嫁入姜家从此再不见他,否则他一个小小戏子又怎可能活着从那大牢中出来?只是眼前的人不仅毫不知情,还因此生恨。

  君尽呆了一呆,忽然仰天大笑,一步踏出亭子,再不顾忌其他,径自走下山去。

  他一面笑,一面发足狂奔,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比起那戏台上演的,更好笑许多,原来在旁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个记仇挂怨的莽汉,想当初自己为了丽媛吃过的那些苦,而今都算不得什么,只当正如东万所言,此乃“花银子买记性”,让自己记清了这戏子的身份!

  自己身在鬼门关时,姜府吹吹打打迎娶了新媳妇过门,郑府除了彗星,更是都恨不得他死在牢内以免败坏了丽媛名声。他虽心底早就明白,却始终心怀念想,或许是有何苦衷,丽媛与自己重逢之时必要听她诉说诸事何等无奈,人生几般曲折心酸,却怎料,今日丽媛来见,为的只是央求他去救她的夫婿,救她腹中骨肉的生父!

  笑着笑着,泪水沿面颊纷落,君尽只是毫不在乎,加快脚步一心只求早些下山,将那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第 44 章

  自政赫迎娶诗妍过门之后,政赫便要朴家搬去文府原本住着那套空宅住下,朴父说什么也不肯依,他只得将朴家租住的那套院子买了下来,又在附近买下一间小小的酒肆,交由朴父打理经营。

  君尽回到家中,正听见朴母在房中与何人说话,隐隐听闻女子的啜泣声,君尽狠狠擦了把脸,强堆出一脸的笑,推门进了屋子,原是诗妍回娘家来了。

  “姐姐何时回来了?大冷的天,该叫我去接你的。”

  诗妍红着一双眼,勉强笑笑道:“心中念想父母兄弟,所以抽空回来走一遭。这大冷的天里,你又跑哪里去撒欢?看你鼻子冻得红透了般,快来坐下,好好暖暖身子。”她拉住君尽的手,教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我听闻母亲说父亲已帮你赎了戏班子的契,你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君尽浑不在意的笑笑:“我既无甚手艺,又别无他长,除了唱戏还能作些什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教你父亲听见了,便又是一顿打。”朴氏端来一碗热茶,递与君尽。“你年岁也不小了,昨夜你父亲还说起,要你安生打理那间酒肆,切莫再四处浑混了。”

  “酒肆?我哪里是从商的材料?那酒肆到了我手中,只怕全要被我喝穷。”君尽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这是哪里的茶,这般香浓。”

  “这是你姐姐带来的普洱,就料到你定是喜欢,所以一早便备上只等你回来了。”

  诗妍为弟弟整理着衣袖,幽幽说道:“忠载,那戏园子,还是不要再去了。当初是逼不得已,才将你推入火坑,而今家中也不缺这些柴米油盐,你还是回来陪着父亲好生学学生意吧。”

  “姐姐说的又是什么话,便好似爹娘如何刻薄了我一般。姐姐在文府过得可好,他们可有何人欺负你?你若在他家受着了什么委屈,尽管跟兄弟说,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推书 20234-08-11 :家之恋曲 下+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