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想当那个孩子的监护人。"
嘴角挂着一丝嘲笑,嘲笑自己自私的决定。
2
方洁明怎么也弄不明白,昨天一个劲儿对自己冷嘲热讽,挂着一副事不关己招牌的人硬是掺了一脚,好在这一脚算是帮了他的大忙,带着这份感激的心陪着丘晨跑了一天,总算把申请监护人的相关手续办完,刚想提意去酒吧喝两杯,却被丘琳的催命电话勒令回家吃晚饭。
"来,小晨,今天累坏了吧,多吃点儿。"丘琳挑了块大鸡翅试图将它平稳地放在"蔬菜山"的顶端。
"太多了,姐,你看都要掉出来了。"丘晨忙用筷子去救快要脱离碗边的生菜。
"小晨,真是谢谢你了。"方洁明倒了半杯葡萄酒递了上去。
还未等到达丘晨的上空领域,被丘琳一把抢了回来,一双杏眼生气地看着自己身旁的老公:"小晨等会儿要开车的,你还让他喝酒。"
"就一点儿,又不要紧的。"方洁明小声咕哝着。
"谁说不要紧了,他要开车啊,要是出个了什么事儿怎么办?你负得了责任吗?还有你,也给我少喝点儿。"
方洁明的头立刻开始捣蒜,拿起女儿的小碗拌了点儿汤进去,开始喂小菲菲吃饭。
丘晨失望地瞟着酒杯,要知道那是方洁明珍藏的葡萄酒啊,绝对的精品,那小气鬼平时从来不拿出来的,难得这么一回,却看得到摸不着。他只能埋头开始扒饭。
"对了,小晨,你为什么想当那孩子的监护人啊?"昨晚11点多接到弟弟的电话,抬头就是这么一句,"姐,我想当白若涵的监护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挂了电话,当时还以为是这小子梦游呢,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把手续办了。丘琳怎么也想不通,一向怕麻烦的弟弟怎么会揽下了这么大件麻烦事。
"你放弃吧,我今天问了他一天,半个字都没和我说。"方洁明不满地看着丘晨。
"姐,你不用多想了,看那天把我姐夫为难的,再说你们还有小菲菲呢,"丘晨用筷子捅捅碗里的鸡翅,低着头闷闷地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那我不问了,你好好照顾那孩子就行了,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啊。"丘琳看着弟弟为难的表情,她知道这小子从小就这样,自己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再怎么问也是白搭。"那是不是这几天就可以办好了。"
"那也不一定,因为那个孩子已经十六岁了,还要听取一下他的意见。"方洁明插了一嘴。
丘琳疑惑地看着他老公,"他不是有精神分裂症吗?有自主判断的能力吗?"
"他的病已经治愈了,正在做后期的心理治疗,应该说和正常人是一样的。"丘晨漫不经心地说着,"对了,姐夫,我要请几天假?"
"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太久,一个星期够不够?"
丘晨点点头。
※※※※※※※※※※※※
星星的光虽然称不上光辉,却仍能感到它周边散发着温热的光亮,点缀着黑暗所笼罩的夜空。推开窗,丘晨靠坐在窗台上,试着让午夜的凉风掠过面颊,过滤疲惫的大脑,他想清醒些。
不经意间翻阅了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她是他的恋人,也是他目前唯一爱过的人。印象中,她总是带着无邪的微笑对待世间的一切,纯净得就像水晶,没有一点儿杂质,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校音乐会上,她是乐团里的一名小提琴手。优雅流畅的《Canon》在她的演奏下显得轻快活泼,音符间的幸福感紧紧包围着台下的每一个人,微笑着拉动琴弦,沉醉在乐曲中的双眼如琉璃般晶莹透亮,仿佛她置身的不是脚下的小剧场,而是广阔的自然界。他感到自己的心灵正感受着一场洗礼,看着那双眼睛,就会感到安心和幸福。
后来,他们恋爱了,成为了大学校园最令人羡慕的情侣。原以为自己可以牵着她的手在神圣的讲坛下举下誓言。但两年前的车祸,让这双美丽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那天记忆对他来讲就像老旧的黑白胶片,没有颜色,也看不到任何色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黑暗。不停地晃着那逐渐冰冷的手,哭喊着求她醒过来,再看看他。他疯狂地推开那些将所有的管子从她身上拔下来的医护人员,扯着白色的单子迟迟不让它盖过她苍白的面容。可是,她终究还是走了,他无助地颤抖着跪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无尽的走廊,没有声音,只有两行止不住的泪不断滴落,散溅在冰彻人心的地面上。
过往的思绪让抬起头的眼眸显得那样悠远,那股莫名的心痛又来了。以为那次已将这一生的泪都流干了,低头却发现衣襟已湿了一大片,以为在一年前自己已经释怀了,身子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心里所筑的堤还是崩溃,丘晨将整个脸深深埋在掌中。
"若涵,有人来看你哦!"宣医生轻轻推开203的房门,将身后的人让了进去。
方才还在作画的手在一瞬间停住了,男孩转过头好奇地望向门口,在宣医生的旁边他看到一个陌生的人,不安的心情袭来,手里紧紧抓着笔往墙边靠了靠,小声说着:"我好像不认识他。"
宣医生走上前,拉着男孩的手,试着让他平静下来,温和地说:"你还记得前几天救你的那个人吗?"听到这句话,男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怯怯地看着门口的人说:"你是那位先生吗?"
丘晨笑着点点头。他认不出自己也是应该的,昨天那番自我折腾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得有些红肿,因为是休假,他也舍弃了一身西装革履,穿了件休闲衫和牛仔裤,也没戴那双为了装老成仅100度接近平光的眼镜,活脱脱一帅气小青年,完全没了律师特有的严肃感觉。
男孩惊喜地看了半天,一个箭步跑到他的面前,笑得很开心。
"对不起,因为你没戴眼镜,我刚才没认出来。你过来坐。"边说边拉着他往病床的方向走。
丘晨顺从地走到床边坐下,他环视着四周,男孩住的是单人房,除了一些必备的医疗器械外,就只有摆在窗边的一个画架和散落一地的素描画。
"你很喜欢画画吗?"捡起脚边的一张画,丘晨仔细地看着,上面画的可能是什么地方的景致,虽然只有铅笔的淡淡痕迹,却将整个大树的茂密突显出来,没有扎实的绘画功底是无法仅用几笔就能描绘出景物特点的。
"嗯,很喜欢。"男孩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他,微笑着。
纯净通透、无法抑制的喜悦回荡在眼间,和第一次看到这双眸子时一样,他读出了他的心情。丘晨出神地看着那双眼睛。
男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晃晃他的胳膊问:"我应当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丘晨,你就叫我丘哥吧。"他移开自己的目光,低声说。
"若涵,我要去查房了,有什么事按铃就行了。"宣医生起身,指指床头墙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说。
男孩微笑着点点头。
看着宣医生走出门,本来想好的一套说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虽然之前宣医生同意将白若涵父亲的事告诉他,可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丘晨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白若涵看着他担心的表情不免有些紧张,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我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话一出口,不由有些后悔,他低下头,怯怯地问身边的人:"丘哥,你怕吗?"
怕?丘晨因为这两句话完全怔住了。人们常说一个疯子是决不会承认自己疯了的。可眼前这个人如此平静地告诉自己,他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还问自己怕不怕他。难道他已经完全康复了?虽然知道这个孩子的病已经好了,但还要做心理治疗的他能这么直观的面对自己的病情,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那个,丘哥,"清秀的面容掠过一阵愧疚,"你不用怕的,宣医生说我的病已经治愈了,只是还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所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迟疑。
丘晨听着这些话,仍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若涵。也许是因为生病,他看起来很瘦弱,一米七的个头也让他显得有些娇小。可能是长期呆在病房里的关系,他的皮肤很白,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有些透明。尖尖的下巴使脸盘显得很小,眉宇间的线条很柔和,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眼角隐约透出忧郁的心境。这孩子很漂亮,虽然他认为"漂亮"这个词形容一个男孩子有些不合适。
看着眼前的人半天没说话,想必是被自己一连串的话给吓到了,不禁有些懊悔,纤细的手不断揪着衣角,低下头紧盯着地面,不敢再吱一声。
方才注视着他的眼睛,闪着渴求的目光,夹杂着不安,像只有些受惊的小鸟。丘晨恍惚地看着他说:"所以不要怕我是吗?"磁性的声音透着温柔。
男孩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看着眼前正在微笑的人。
"小子,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干嘛要怕你啊!"用中指轻轻弹了一下男孩的额头,丘晨觉得那件事还是下次再告诉他吧。
男孩用手摸摸额头,"呵呵"笑了出来,"丘哥,你这么弹是会把我弹傻的。"
"那就多弹几下试试。"
"不要。"单薄的身影笑着跳开。
"你踩到画了,这一地的画也不知道收拾。"
"我等一下收,你坐好。"
"干嘛?"
"我要画你。"
"不要,我今天早上没刮胡子。"
"这样才自然啊。"
"不行,......"
"别动,我已经画了,你再动,我可难保不毁你形象哦。"
"......"
夜晚的寂静总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安心。静静地倾听树枝间的沙沙声,望着夜幕上的点点繁星,细数着日月前进的过往,以寄托心灵的慰藉。
借着皎洁的月光,白若涵站在窗边,注视着画板,嘴角轻轻向上翘着,被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包围着。
这个人好奇怪,明明不认识我,还会来救我,明明知道我的病,还会来看我。有多久没有人来看我了,谢爷爷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了。是什么时候被送到这里来的,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时的自己无法控制心中的那只困兽,愤怒、悲伤、屈辱,一切一切的负面的情感在一瞬间爆发,想着只要交给它就好了。我不停地摔东西、打人,边哭边笑......
嘴角有些抽动,白晳的双手捂住胸口,不知何时眼光已经移到了月亮无法照到的黑暗处。不好,医生说过不可以去想那些让人伤心的记忆,不然病又要复发的。灰暗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再次看着画里的人,恢复了笑容。
那天就觉着他很帅了,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人似的,不去当明星好像有点儿可惜了。可是听宣医生说他是个律师,真的很棒,有好的头脑和学识才可以做好这个职业吧。今天他能来,我真的好惊讶,不过也很开心,很久没人和我开玩笑了,还为他画了张画。只是他的样子有些憔悴,是因为工作很忙吗,希望他今天能好好休息。明天,他还会来吗?
白若涵转过身趴在窗边,带着淡淡的笑容,望向夜空的最远处,伸手摸摸额头,似乎还留有那个人指间的温度。
"晚安。"声音虽轻,却划破夜空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3
一串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丘晨支起好不容易才抬起一半的眼皮,慵懒地回着话。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起来。"
感觉头胀得厉害,又疼又晕,丘晨用左手揉着太阳穴,"要不是你昨晚拉着我喝酒,我会这样。"
"那是工作需要。"
"你不是放我假了吗,我不管,给我算上加班费。"
"好吧,小祖宗,能起来了吗?申请的东西出了点儿问题。"
这句话倒是一下子打散了所有的睡意,他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已经处于完全睁开的状态。"怎么回事?不是都办好了吗?"
"不用担心,一点儿小问题,有几份文件你过来签个字就行了。"
"好,我马上过来。"
挂上电话,瞅瞅墙上的钟,他才发现已经十点多了。昨天刚从医院回来,就被方洁明一个电话叫到酒吧去喝酒,上一宗经济案的老板因为他们的帮忙挽回了不少经济损失,自然要酬谢一番。一来二去的敬酒,让不胜酒力的丘晨醉得像摊泥,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洗漱完毕后,整个感觉清爽多了,也顾不得吃饭了,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就出了门。
将补充的申请提交后,已经是下午一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丘晨摸摸饿得有些痛的胃,忙找了家小吃店填饱了肚子。从小吃店出来,一眼看到对面有家卖美术用品的商店,便走了进去。
"先生,你要买点什么?"一进门,一个中年男子就迎了上来。
"我想看一下颜料。"丘晨记得白若涵的画都没上过颜色。
中年男子将他带到两排架子前,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颜料,看得他有些眼花瞭乱。
"请问,你是要什么颜料?下面第一排都是水彩,第二排是水粉,上面的都是油画颜料。"
丘晨皱皱眉,要选哪一个呢,也没问过那个小家伙学的是什么画,看来以后要了解的事还有很多。
"都帮我拿一盒吧,不要量特别大的那种。"实在是决定不下来,那就都买吧。
"好的,别的还要吗?"
"那个配套的笔具什么的也帮我配齐吧。"总不能叫小家伙用手上颜色吧,对了,他好像还画素描,"还有炭笔。"
"好的,都在这儿。"
付了钱,丘晨满意地提着两大包美术用品坐上车,直奔第三人民医院。
白若涵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两眼不时向门口张望着。
一大早起来他基本上就保持这个姿势,有时也会跑到门口看一看,但每次都是失望地耷拉着脑袋走回床边,连上个厕所也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可跑回来还是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固定好画纸拿起铅笔,手却迟迟下不了笔,不行啊,还是静不下心来画画。抬头看了一眼钟,已经二点多了,白若涵轻轻叹着气,拿起放在枕边的那幅画,对着画喃喃地说着:"你今天很忙,没时间来看我吧,没关系,过几天来吧。"
吱的一声,门开了。
白若涵吓了一跳,慌忙把手里的画塞到枕头底下,瞪着大眼睛惊慌地看着门口。
"小家伙,傻看什么呢,还不来帮忙。"门口的人晃着手中的大塑料袋说。
"哦,"看清了来人,他开心地连忙跳下床,谁知脚下一滑,竟从床上摔了下来,咚的一下头撞到了床边。
原本一脸微笑的丘晨被这一系列的动静吓得慌了神,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跑了过去,"你没事吧?"
白若涵任他托起自己的头左摆弄右摆弄,只是傻傻地看着他笑。
"别吓我啊,不是摔傻了吧,说话啊!"确认了这个小脑袋上没有什么伤,只是左额上有些红肿,刚放下心来以为他摔得不重,结果就看着这小子对着自己一个劲儿的傻笑,不由担心起来。
"我没事,只是这儿有点儿疼,"白若涵不好意思地用手揉揉左额。
"是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啊?我一进来就慌成这样,还连滚带爬的。"丘晨笑着把他拉了起来,突然想起东西还在门口,不知有没有被自己摔坏。
"谁说的,"嘟着嘴小声反驳,白晳的脸一抹潮红,好奇地看着他走回门口,把刚才的大袋子拎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自己打开看看吧,都是给你的。"
白若涵打开袋子一看,满满两袋子全是颜料和配套绘画用具,不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