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父看着他进来,似叹了口气,朝阮庭华道:"庭华,你说吧。"
阮庭华点点头,朝庭温递了几个账册过去:"这是我刚刚去你监管的其他店铺拿过来的,几乎每本帐册上都有十几万两的支出不知所踪,这些银两的大量流失,已经导致了一些分店资金的周转不灵,再这样下去,一些店铺,就该倒闭了。"
饶是一向镇定的阮庭温,看着这一笔笔大量流散的钱款,手也在微微颤动了。
阮庭华继续道:"我也去找了各个店铺的主管,问明了情况,几乎每笔支出,都与你有关,庭温,这样,你要怎么解释?"
庭温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了,他抬起头看着父亲,阮父却避了他的目光。
庭温张了口,颤动着苍白的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阮庭华依旧不依不饶:"怎么不说话了?"
庭温连动着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怎样的解释都太过苍白,这到底是谁布的阵,为什么要用这样决绝的法子?
十来家商铺,每家几万到几十万白银的流失......太过庞大的数目让庭温一时也有些招架不住。
阮父见庭温不说话,也急了:"庭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钱到底去了哪里?你倒是说话啊?"
庭温觉得自己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竭力为自己争取这机会:"父亲......求您......求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一定会查出......钱的去处,查出是谁陷害我!"
阮父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庭华,终于点了点头:"三天,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你拿出你与这些钱没关系的证据!就这样,你做得到么?"
阮庭温感激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坚定地点点头:"我能!"
出了父亲的房间,却在门外看到了庭玉。
"庭玉?你怎么在这里?"
庭玉看着庭温的眼睛:"我听到了。"
庭温微开了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庭玉却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信是你做的。"
庭温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现在,还有人可以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谢谢。"
庭玉抬起了头,看着庭温的眼中带有一丝疲惫与感激:"你不想对我解释些什么?"
庭温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找不到证据,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庭玉给了庭温一个鼓励的笑容:"哥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的,哥哥,加油。"
庭温点点头:"庭玉,请你务必要帮一个忙。"
庭玉想也没想:"愿听差遣。"
庭温道:"差遣不敢谈,我只希望你......把这件事尽量瞒着红扇,别让她知道。"
庭玉有些不明白:"她应该会信任你,站在你这边,为什么不多拉一份支持?"
庭温笑得有些无力:"这种时候......支持有什么用?多一个人支持,就多一个人担心,红扇......不应该背负这份担心的。"
庭玉怔怔地看着庭温--这就是丈夫的责任吗?坚强的人,就注定要比别人背负的更多?
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庭玉只是安慰地点了头:"我答应你。"
庭温释然地微笑:"谢谢。"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庭温这边钱的去向还丝毫没有头绪,家里却又出事了。
阮庭华忽然地病了。
他得病是第二天一早被仆人发现的。
早上,仆人见他久久没有起床,便去他的房中察看,却看到他面色死灰,手脚冰凉,额上直冒冷汗,唇角竟还有丝丝鲜血渗出。
仆人赶忙去唤了郎中过来,郎中察看一番,却拱了手对阮父道:"恕在下无能,救不了令公子。"
阮父脸色一变,忙问:"此话怎讲?犬子究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郎中摇摇头:"若是病......至少有暂缓之法,可是令公子......没得病。"
阮父更加奇怪:"没病?那他这是......"
郎中看了看浑身战栗的阮庭华,道:"依在下愚见,阮公子......大概是中毒了。"
阮父大惊!
"中毒?何以见得?中的什么毒?"
那郎中说道:"您看,在下刚刚替公子诊脉时,发觉公子的脉象有异,并非因病所致的混乱无章,反而倒像是受了某种药物的侵害,所导致的紊乱,再观公子的面色,脸色青灰,嘴唇发乌,还有鲜血渗出,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阮父急不择言:"那还愣着做什么,解毒啊!"
郎中却闭着眼摇了头:"若在下有法戒毒,定已早早为阮公子医治了。"
阮父更慌:"此毒无解?"
郎中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在学术不精,不晓得这解药是怎么配法。"
阮父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只肖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中的毒?中的什么毒?大概......还有几日?"
郎中此刻倒也确定:"服了毒。也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中的这毒,命唤‘七日夺魂'。"听了阮父的后半句话,却低下了头,"恕在下直言,‘七日夺魂',顾名思义,公子想是还有一周的寿数。"
阮父的目光一闪,良久道:"罢了,送先生出去吧。"
待到闲人走后,他才走到阮庭华身边,像是要触摸阮庭华紧闭的双眼,可手伸到跟前,却又放下,最终,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庭温得知了这件事,已经是在中午了。
他急急忙忙地赶到阮庭华的卧房,却被人拦下:"二公子,老爷吩咐了,大公子需要静养,谁都不可进去吵他。"
庭温想了想,点点头,问道看门人:"大公子的病情严重么?"
看门人摇摇头:"这个......我们也不知。"
庭温无奈,只得转身离开,去到阮父的房间。
阮父正在房中,见到庭温进来,只疲惫地抬了抬眼:"你怎么过来了?"
庭温行了礼,向父亲问:"我想询问一下大哥的病情。"
阮父却摇摇头:"不必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由他去吧......"
庭温听父亲的口气,便暗料阮庭华的病情严重,想是已经病入膏肓,他只是不懂,为何一夜之间,平日生龙活虎的大哥怎么就会......
再看向父亲,却忽然惊觉,也似一夜之间,父亲竟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深了,鬓角的头发白了,眼中的血丝也多了。
庭温看来心痛,想张口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阮父看着欲言又止的庭温,却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对了,庭温,你是不是找到了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了?"
庭温想来,还是点了点头,想若自己能洗清冤屈,尽快查出钱的去向,便能令父亲多省份心,于是道:"我才想起,所有的账本,我都是由备份的,上面也有各家掌柜定期的签名,这应该不会错。"
阮父听了这话,似真的送了口气,问道:"账本带了么?"
庭温摇摇头--今天本来没准备说这件事的。
阮父侧过头去对旁边的管家道:"你同二少爷一起去房中,找找看。"
管家听了,朝庭温点点头,一同去了书房翻找账本。
进书房的时候,庭温遇到了红扇。
红扇见他同管家在一起,面色严肃,便小了声音问道:"怎么,除了什么事?"
庭温抚了抚红扇的头发,笑得安稳:"没事,红扇,没事的,管家......同我来找些东西,你先去忙你的。"
红扇见他笑容如故,倒也没再起疑心,转身出了门去。
庭温这才正了脸色,朝管家说道:"账本我记得就放在了书架上,是您同我一起找还是我自己动手?"
管家微微弯了弯腰:"这毕竟是二少爷您的房间,您还是自便的好。"
庭温点点头,便转身从书架上翻找账本。
他逐层搜寻,找得极细致,可翻遍了整个书架,额头上满是薄汗,却还是一无所获。
管家在一旁看得也有些急:"怎么?"
庭温缓缓转过身,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账本......不见了。"
管家也有些吃惊:"不、不见了?!会不会是......下人收拾房间的时候,挪了地方?"
庭温慢慢地摇摇头:"这间书房,除了我,谁都不能进来,哪怕是红扇也不行。"
管家走到他身旁:"要不,老奴帮着您一同找找?"
庭温伸手擦了额角的汗:"烦劳您了。"
管家听了这话,也帮着庭温一起在房间内翻找,却毫无所获,庭温找的地方越多,心底却越凉,怪自己平时太大意,只是吩咐了不准别人进来,却从不将房间上锁,真若有人用了轻功进来,怕也是没有人知道的。
那老管家也大了胆子在庭温的书房里搜搜寻寻,却终没有找到账本,只是手一颤抖,碰到了一个精致的瓷瓶。
细细端详,瓶上竟还有几个小字--"七日夺魂"。
管家看清楚上面所写,神色却变了:"大少爷......大少爷不就是中了这......‘七日夺魂'么......"
(八)
正在找账本的庭温闻言一怔!
他转过身去,看着老管家手中握着的瓶子,忙道:"你刚刚说什么?"
管家看了他,却似见了瘟神,连连后退:"你你......你别过来......想不到......竟是你下的毒......害了大少爷!"
庭温更是奇怪:"这......这是怎么讲......"
管家见他走过来,却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书房,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个瓶子。
庭温在后面追了出来,跟着他一同到了阮父的房间。
管家见了阮父"扑通"跪下:"老爷......老爷......我知道谁是投毒凶手了......"
阮父听了这话,忙扶起他问道:"是谁?!快说!"
管家颤抖着手指着站在一旁的庭温:"就......就是他!这个......这个就是从他的房中找出来的!"
阮父接过管家手中的药瓶看了看,又望向一脸迷惘的庭温,胸中气闷,他看着庭温,声音却平稳:"我不想问原因,解药呢?"
庭温睁大了眼,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从未给谁下过毒,我连大哥得的什么病都还不知......"
阮父此刻又怎会信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庭温的衣领:"他毕竟是你大哥,你又何苦害他,难不成只因他发觉了你账目上的漏洞......也罢,若你现在拿出了解药,此事......我可以不追究。"
庭温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却还是拼命地摇着头:"爹爹,请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解药在哪儿......"
阮父见他怎的也不肯说,心中更气,见他一把甩在地上,朝管家吩咐道:"你同我一起去他的书房,找解药!"
庭温被大力甩倒在地,身上一痛,翻过手掌来看,掌心已摔出了一片青紫。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上的伤,庭温在心底叹了口气。
解药果然在庭温的书房里被找到。
给阮庭华服下后,他的病情立刻有了好转。
阮家客厅。
阮父目光冷然地看着庭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庭温......我真真想不明白,你......你怎么作出这等糊涂事!"
庭温彻底明白了,一定是有人杀费心思地布这个局,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只为置自己于死地。
他低着头,心中有无限的委屈,却不知该怎样倾诉。
阮父看着不说话的庭温,心里却更加难过:"我本以为......上天赐福......送了我一个聪颖能干的孩子......却没料到......"
庭温看着父亲的眼睛已然红了,话语也已哽咽,也不由得难过起来,眼前,似也结了一层雾,他却能咬了唇,隐忍着。
两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却又有人来报:"老爷......有几家商户今天忽然找上来,说是要终止与我们的合作。"
阮父大惊:"这是为何?!"
那人道:"因为大量资金的流失......我们旗下的一些店铺已经撑不下去了,那些商户说......看这样子......阮家是顶不住几年了......所以就......"
阮父听了这话,只觉得气由心生,一口怒气堵在了心头,怎么也出不去,一时气紧,竟昏了过去!
阮父这一病,便再没有起来,倒是阮庭华,自从服了解药,身体便一天天地康健,十天下来,竟已完全康复。
而阮父的身体却越来越差,看样子,命已不久。
又过了几日,阮父忽然将阮庭温他们兄妹三人叫到床边,想是要下遗嘱。
"庭华......"阮父的脸色是青灰的,他开口说话时,嘴唇微微颤动,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了,"阮家......就托付给你了......要好好地......守住家业......"
阮庭华看着这样的父亲,声音也哽咽了:"是,父亲......"
说罢,阮父又吃力地侧了头,看向庭玉:"庭玉......爹爹......没能看着你找个好人家......出嫁时的样子......你......咳咳......幸福地生活......"
庭玉听了这话,泪水便涌了出来:"爹爹......"
最后,阮父又把目光定在了阮庭温的身上,他用浑浊的眼睛注视着庭温,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中。
庭温看着父亲的眼睛,明白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可此时,他却并不想解释什么,于是,他也只是回望着父亲,眼神平静。
阮父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咳咳地咳嗽,末了,他将一口浓痰咳出,身子向后一挺,再没醒来。
阮庭华忙叫:"快,快找郎中来!"
庭玉却走向前,伸手探了探父亲的鼻息,闭了眼睛,泪水滑落:"不......不必了......父亲他......已然......去了。"
阮庭华听了这话,止住了呼叫声,只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
庭温听着庭玉的话,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上,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噎住了,憋得难受。
庭玉擦了泪,坐在床边,却发现阮父的眼睛是微张的,她心中酸楚,泪水又簌簌滑落,颤抖着伸了手,拂上父亲的眼睛。
阮庭华看了,颤声说道:"父亲......他这是......死不瞑目啊......"他说着,眼中也落下了泪水,他伸出手指着靠在墙上的庭温,"都是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吞了那么些钱款,爹爹也不会死!他是被你气死的!"
庭温听了他的指控,却周身一颤,连为自己的辩白的话也不想说,他只是想后退,似乎想要逃避这一切,然而他的身后便是墙壁,他想要遁逃,却无路可走。
庭玉却听不下去:"大哥,你莫要这样平白污蔑二哥,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
阮庭华冷笑:"调查?还用得着查么?钱是在他监管的商铺中丢的,我中的毒也是他下的,证据都在,还要什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