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翔舞 上部————Arcadia黑耀

房间内有几张随意摆置的丝绒沙发和摇椅，地上则铺了很大一块素色浮花长毛地毯，椅子上的绒布大抱枕东一个西一个，还有的在不经意间掉落在地毯上。再远些有一整片的落地窗，花纹繁复而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自天花板垂落，再用式样简单的金色流苏缀饰系在两边，整个房间给予人相当家居舒适而温馨的感觉。

但凤金的视线完全被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身影占得满满的。斜射进室内的阳光在背光的身影周围，形成一个不甚明显的光圈。在背光的情况下，那人的面孔显得黑暗而模糊不清，奇特的是，凤金很清楚知道那人正笑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同时，对他露出笑容。

忽然之间，那些困扰他已久的、原有的担忧、惧怕、退却......全都变得没有意义。他是个笨蛋，好笨好笨。瑞思是什麽样的人，为什麽他一直没有弄明白？那是永远会伸出双臂，关心他包容他，即使他变成三头六臂、或面貌怪异丑陋，也仍旧愿意把自己纳入羽翼下，真正把他当作一家人看待的瑞思啊！

而他竟为了不必要的自我设限，逃避这麽久，浪费十二年的珍贵光阴。

「......瑞思......」凤金喉头哽了哽，再无法发出声音。他忘情地朝前踏出一步。

也就在他向前的同时，背光的身影亦开始动作，三两个大踏步，立刻就走到凤金面前。

被用力搂进温暖怀抱的同时，凤金的耳边传来同样带著哽咽的声音。

「凤金......我的弟弟......」

凤金忍不住鼻头一酸。「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该说什麽。

他不敢想像，过去那段日子逃避的举动，会多伤瑞思的心。

抱住他的双臂搂得更紧。「我说过......不希望从你口中......说出任何的抱歉......」

这并非凤金头一次听到这句话，但过去的他没有能够真正体会瑞思说这话的意思与心情。

瑞思曾经为他做过的种种，并不要求任何回报或感恩，只因为把他当作一家人，所以愿意无条件地为他著想。

兄弟俩藉著紧紧的拥抱传达彼此的体温，感受彼此的存在，许久之後，才终於舍得放松臂膀的力量，仔细端详起对方现在的模样。

「老天，你果真一点都没有变。」瑞思吁了一口气，接著又忍不住长长一叹，用有点玩笑的语气说道：「而我，却越来越老了。」

其实以瑞思目前的年龄和外貌，正值壮年，和「老」字一点也沾不上边，但这话让凤金想起再过十数年岁月会变成什麽情景，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瑞思很快地伸手拍拍凤金的肩。「这样也好，至少不管经过多久，你还是原本的样子，我们就不用担心任何长时间的分别之後，会无法将彼此认出来。因为即使我已经老得让你认不出了，我却还是认得出你啊！」

「不，我想，我还是会认出你的。」凤金终於下定决心，不想再有另一个遗憾。「我已经在外头待得够久了，魔物都已经消灭，是时候长住下来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凤金的心情突然变得异常轻松。

而瑞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交集。

凤金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在圣信城的房子应该还维持原样，只是需要一些打扫清理。」

「留在这里不好吗？这儿的房间很多很多，你可以随便挑一间，不，几间都可以。」

「再说吧，我想至少回去看看那间屋子......不过在此之前，先在这儿小住几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这样，凤金的确在圣信城的皇宫中待了下来，并立刻受到瑞思妻儿的欢迎。瑞思的妻子是鲁提亚大陆历史上第一位平民皇后，比瑞思小了许多岁，是位个性温柔中带有刚强的女孩，即使并非贵族出身，依旧能将整个皇宫管理得有条不紊，要说她是安派尔皇宫的地下国王，一点也不为过。早在凤金还在外寻找魔物的时候，她就从瑞思那儿得知许多关於凤金的事情，包括他似乎再也不会变老的事实。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她还是毫无异议地接纳了丈夫的弟弟，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神奇经历。

至於瑞思的孩子们，两个四岁的双胞胎男孩及一个再小一岁的弟弟，都对鲁提亚大陆最强魔法师的事迹仰慕不已。能够随时向这个脾气温和，能力却很厉害的叔叔学习，简直就像作梦一般，美好得不得了。

就如凤金所承诺的，在瑞思的有生之年，两人再也没有长时间的分隔两地。

在皇家学院（如今已改名为王立葛蕾提斯学院）执教外的其他时间，凤金会在皇宫与他自己的房子之间轮流居住，偶有要事前往他方，一旦事情处理完，凤金也会很快利用风行之术返回圣信城。他从瑞思一家人那儿，汲取了家庭的温暖；也因为凤金的感悟，瑞思生命中最大的缺憾--总是少了一部份，无法完整的家--终於获得了填补。

安派尔历四十一年，众人齐聚皇宫庆祝瑞思六十岁的寿辰，包括瑞思各自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孩子们都带著妻小前来。在华发齿摇的安派尔二世以及也已双鬓班白的皇后旁，凤金的容貌还是一如当年的年轻清秀。

也就在这一年，一个广泛流传在鲁提亚大陆将近二十年的说法，终於传遍至大陆的各个角落：最强魔法师凤金索瑟尔其实并非普通的人类，而是传说中的神只与人类的後代，因而拥有永恒的生命。

凭藉凤金登峰造极的魔法造诣，更加深了这项说法的可信度。

自此，凤金不再需要承受来自各方的异样眼光，他的长生不死，变得理所当然。

这个说法刻意隐瞒斐勒的存在，与凤金的真实经历，便不会不时出现冒失者鲁莽地揭开凤金的痛苦回忆，或是质问他如何施展召唤术等失传法术。

这是安派尔王室刻意散布的说法，瑞思送给凤金的一项礼物，就算他离世之後，後继者也会根据他的遗命持续相同的做法，十年、百年、千年，只要安派尔王国存在的一日，这个关於凤金的传说就不会中断。

＊＊＊

日子一天天残酷地流逝，凤金未曾违背过他对斐勒所做的保证，在活著的每一天，都将斐勒深刻地放在心底。

安派尔历三百六十四年年，亦即古老天元历两千一百零六年的冬季最後一天，距离上次凤金施展召唤术，与斐勒初次见面，相隔了第二个一百八十年。

凤金踯躅徘徊於当年被烧毁的橡树林旧地，如今那儿早已又长成一片茂林。

同上个一百八十年一样，尽管持续不断地寻觅查探，他依旧没有从安东恒达的遗物或其他古老典籍中找到有关召唤术的魔法阵型，只能再次苦涩地咀嚼著早已滚瓜烂熟的召唤术咒文，让这珍贵的一天白白虚度。

在下一个一百八十年来到之前，他一定可以找到召唤术的魔法阵，或其他替代的办法！

只要长生不死，他和斐勒，终究会有再相会的一天。

永远抱持著希望，这就是唯一不让他感到绝望的方式。

风拂过叶片落尽的光秃枝桠，此起彼落的窸窣声响。经过一整夜的独醒忆往，当清晨第一道阳光洒落，凤金却半点疲倦睡意也没有，他望著透射出阳光的远方山巅，忽而想起数百年前，安派尔王国那位特立独行的国家占卜师曾经给他的建议。

「那就再往南方一趟吧！虽然已经去了数不清多少次，但丽塔娜所说的好事情也或许就会在这次发生，谁知道呢？」

凤金苦笑著，带点无奈地摇摇头，决定了他的下一个方向。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