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吻 第二部————桃药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是我不打算承认。那个答案不是我想要明白的，我是天性残忍冷酷的蝎子，为什么要为那个九流的小人物产生动摇？

不，我拒绝承认这个答案，我不接受！

——几乎在否定的同时，我却从心底，生出了不知是嘲讽还是悲哀的感觉。

夜色已经很深了，纵然在室内，依然能感受到海风带来的寒气。我把早已凉透的咖啡倒进马桶里，回到卧室却发现我的床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床头灯放射着暗黄的光，染黄了他低垂的面孔。未曾梳理的发丝垂在额前耳边，勾勒出纤细的感觉。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的发浪轻轻漾出类似金属光泽的色彩。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的这个姿态，竟呈现出一种无邪的情色。

二十出头长年受则后杀人训练的家伙，居然还保留着这样单纯的色彩，不能不说是奇事。不过比起这点，我更在意的是他悄无声息潜入我房间的身手。

凭着这样神出鬼没的表现，“九流”对他来说太过侮辱了。连我的耳朵都察觉不到他出现的信息，用一流中的一流来形容绝对不过分，搞不好他与我已经不相伯仲。

——我为自己给他的评价小小地吃了一惊，同时暗自提高了戒备。

他来干什么？现在的他，是方挽昔还是人形兽？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故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的耳廓直楞楞地树了起来，头部几不可见地晃了晃，覆盖在他耳上的头发顺势垂在他的两鬓。

——他的头发满长的，从这边看过去，发梢几乎抵达他的下巴了呢。半年多来他一直沉睡着，倒是没人注意到要给他修修头发。

我在离他不远处停了下来。这是最安全的距离，进一步可迅速攻击，退一步便能保全自己。在我停住的一刹那，他抬头。

他的眼神一片澄净，昏黄的灯光给他湖泊一般的眼珠染上一层薄薄的暖色，眼波流动间，有一种似乎包含着什么的暧昧。

应该……不是人形兽吧。那头野兽没有这么温情的表情。于是我用一种试探的声音，不自觉地轻轻地开口：

“方挽昔？”

他只睁着眼看我，不久后嘴角上扬，现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笑容，毫无恶意天真无邪得几乎称得上“可爱”了。这一刻。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一下。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叹息一般的低语滑出他的嘴唇。

真的是他？不可思议。

“你怎么出来的？”难道他真的恢复正常了？

“不知道。”

“你来做什么？”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什么？”

“我无聊，睡不着。”

“真话？”

“忽然很想见你。”

我皱起了眉毛：“这不是你的风格。”

“什么？”

“你是这么含情脉脉且坦率的人吗？”我不这么认为。方挽昔那个九流杀手或许真的无能，但他的性子冷漠又别扭。岂会有这么直白的时候？就算他对我有怎样的情感，他也从来不会表露在我的面前——或者说，不会用语言表露眼前这个人不象他。

“你不信也罢。反正我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你……”

“找我做什么？”打断他的话，因为他那双太多坦白的眼令我生出不好的感觉。他那种理所当然来找我的笃定的口吻令我焦躁。

“找你做爱。”

“……”我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不自觉地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看他嫣然微笑的表情。

“真奇怪我居然想念你的肉体。我居然还有这样的冲动。你给不给我？”

“你……不是方挽昔。”那个冷漠沉默的男人不会有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恶习。他也不是人形兽。他是谁？

“我是。不过不是你熟悉的那一个。”他“刷”地一声撕开自己的衣服，睡衣下的肉体还缠着绷带。只是那种充满关则的肌肤仍不可思议地充满一种光洁的诱惑。

他没做多余的动作。只袒露一大片胸膛看着我笑，看着我缓缓走过去，伸出手……

拢起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手底下已经摆好了一有不测立即拧断他脖子的准备。就算此刻小腹以下的确因为刚刚那片氤氲关忙升起了热火，现在也不是放纵肉体寻欢作乐的时候。我必须弄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我绝对无法忍受他顶着方挽昔的面空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戏弄我。那令我非常不快。

“你到底是谁？”

“你打算掐死我？”他瞄一眼我的手势，“啧，这种死法不好。”

“说！”

“脾气真躁，和方挽昔的冲动有得一拼。难怪他喜欢你。”

听出他口气中与“方挽昔”的本尊有微妙的区别，我手腕用力，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离了床面，直接用行动表明我的态度。

“好吧好吧我投降。”他微笑地举起双手，手掌还故做可爱地在头顶晃了晃。“我是他灵魂的碎片。”

“什么？”说老实话，我没听懂。

六

他笑出了得意与老奸巨滑并存的弧度。

“我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不过很早以前就被压制了。”

怪力乱神！

我发觉自从那个西恩·潘出现以后，我常得面对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费解局面。而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感谢我的前一个老板和把我教育成杀手的人。至少把托他们都是中国人——确切地说都是华裔的福，这种东西对我来说震撼性并非最大。

人有魂魄，依生前死后的状态可成灵成鬼。肉体总会灭亡，灵魂却可以无穷无尽地转世投胎。所以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有前世今生，有因果报应。

记得很小的时候，收养我教育我的那个男人曾聊起过这样有趣的生死观。那时候他说，做杀手的，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虽然后来他因病而死在医院里，不过从他身上，我还真没弄清楚“报应”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是孤儿，混血的杂种。我不知道出身于哪些人种或哪些民族。所谓的“文化”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我虽然知道中国有关于灵魂的说法，却不信。所长现在，我只看着方挽昔。

“你看起来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以挂在我手腕上的姿态，他笑出弯弯的眉眼。

“你……人格分裂？还是觉得演戏很好玩？”

“敏锐如你不可能看不出区别，别自欺欺人”

“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

“连那头野兽都能出现，我算什么？”

“你知道人形兽的存在？”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得意地眨着眼睛。

“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

“早说过被压制了。”叹一口气，他不复冷漠的脸上有做作的悲伤。“你相信吗？我是方挽希完整灵魂的一部分，可是在方挽昔出生的时候，生他的女人——也就是他所谓的母亲，居然做法压制我和那匹野兽。”

“作法？”

“嘻嘻，没人会想到吧，那个三流黑帮老大众多情妇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居然是某个传承千年的术士家族的后代之一。虽然她不为人知，但能力不错，勉强也能算是个厉害角色。若不是她天性懦弱，而且据说‘爱’上了那个不入流的老大，她也不会发挥她的能力。”

我调查多方挽昔的身世，印象中他那目前并不是个值得注意的角色，况且她早死了。在方挽昔五岁那年死于癌症前她把方挽昔送回了她的情夫那。也许对她来说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为爱人生下了孩子，可是对那男人来说，方挽昔恐怕只是大型的垃圾。

悠悠叹了口气，他继续道：

“那是个被爱情毒害的女人啊。居然以为生下孩子男人会高兴？甚至在本能察觉方挽昔的体内沉睡着不属于良善的碎片后为保护她的男人不惜动用生命的力量来封印。她早死算她自找的，方挽昔变成一个没出息的笨蛋也是她害的。不过也是依靠她，我才可能再次拥有肉体，冲着这一点，我也不好再多批评什么。”

“你已经批评够多了。”而且用词非常刻薄。不过……他批评的又不是我什么人，懒得理他。

“是吗？我已经很克制了。”

“说说你现在为什么出现。”

“因为有个厉害的术士插手了。你们叫他什么？‘西恩·潘’对不对。他既然放出了人形兽，自然也放出了我。我该说你们是鲁莽还是无知？居然连那头野兽都敢纵容。尤其是你，你想驯养它对不对？”

“不行吗？”我的行动，用不着他来指手画脚。

“你不怕死，我没意见。不过……”他舔了舔唇，鲜红的舌尖在灯光下缓慢地移动，勾出某种奸恶的气息。

“不过？”

“别弄伤你的身体。”

与此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沿着我的手臂，攀上我是颈背，仿佛毒蛇吐气一般的声音，在暗室内回荡。

“千万不要伤了我垂涎的肉体。”

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嘴边挂上的口水，这让我有种被视为美食的错觉。我甩了一下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出现的目的是什么？”

“哎呀，我不是早说过吗？”伴随着这个声音，我察觉一双腿缠上了我的腰。“我只想要你陪我做床上运动啊。”

我笑，微笑。

“这岛上没有牛郎。”

“有就不来找你了。”

“不过还有公爵在。”

“他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你以为我会答应？”

“我的肉体不难吃吧？你不是试过很多次了吗？再说，男人的欲望一旦挑起，哪还由得你控制？”

他笑得邪邪的，在我来不及捉住他控制他的行动时，他用巧劲挣开我的手，灵巧地在半空翻了个身，便跪坐在床垫上。他的眼光对上了我的下半身。

他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正要朝我的胯下摸去。而我也正好要腿后。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

我看着公爵靠在门边，看到我房间里的人也不禁楞了一下。不过看清楚那是谁后，他笑开了。

“抱歉打扰你们，不过，蝎子，有客人找你。”

“谁？”

“西恩·潘。”

他来干什么？

不管他来干什么，至少目前帮了我一个小忙。眼前这个顶着方挽昔面孔的比我想象中更厚颜无耻，当他用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盯着人看时，就算是我也会有心里毛毛的不快感觉。虽然我完全可以用暴力限制他的行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暂时还不想动手。

把方挽昔抛给公爵，我下楼去见那个去而复返的术士，也许他的到来，会为那个诡异的家伙的话做一点补充。

墨黑的长发，苍白的皮肤，弯弯细细的眸子。

这个男人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差别并不大，依然和传说中的鬼魅有八九分相似。他鲜艳异常的薄唇在看到我时勾了起来，只问了一句。

“他出现了？”

“你指谁？”

“你该知道。”他抬头，我看他的眸子，但我能感受到他从来没有过的认真。“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你指的是……”

“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污点。”西恩·潘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一种可以称为“苦笑”的东西。他缓缓地坐在沙发上，十指交握，用十分斟酌后的字眼，表达他的意思。

“我一时疏忽，在放出人形兽的同时，也把不该解放的家伙也一并解放了。”

“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挂心？”

“那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人形兽更可怕。”

“那是什么？”

“灵魂。一颗没有控制心的灵魂。”

“表现在哪？”

“贪婪。”

“我不明白。”不愧是与神神怪怪打交道的人，他的话拆开每一个字意思都很明确，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了叫人迷惑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让我见方挽昔。”

“理由？”

“我要弥补我的错误。”

七

我想这个夜晚我的理智有一部分已经出走了。我居然答应让他再见方挽昔。

推开门，却看到高高在上从容不迫总站在一边嘲笑人的公爵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

其实严格说来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不过就是那金发的贵族被人压倒在地毯上，简单却华贵的白衬衣被撕成碎片，破布条将他的双腕绑住结成了一个颇有艺术感的结，裸露出大片白皙皮肤的腰腹上跨坐着那头……呃，那个方挽昔而已。

似乎推门而入的声音惊动了方挽昔。他睁着充满欲望的眼直直扫了过来，口中冒出的声音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性感。

“蝎子，你打扰我了。”

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笑出来。毕竟公爵吃憋的样子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尤其是他现在一脸苦意的挣扎。白种人特有的透明感十足的皮肤渗出微红，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爱。

“不过……你身边这个……看起来满眼熟的……”

他双眼越过我，盯住了我旁边的西恩·潘。

“真的好眼熟啊……眼熟到让人恨不得把你那张鬼脸捏扁啊……”

“真好，我也有同感。”冷冷地吐出气息，一瞬间杀气高涨到已经刻意和他保持足够距离的我仍吓了一跳的地步。C35B935E7B61BFA30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情景吧。

西恩·潘从衣袖里抽出用红笔描绘着奇形怪状符号的明黄色纸条，迎空一展，火焰在他指尖闪出，他毫不犹豫地把火团扔向了方挽昔。

方挽昔的脸色在火光中显得异常苍白。他伸出手掌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冲向西恩·潘，微张的唇边，狞笑和獠牙隐约闪现。

“我想起来了……混帐九十九师的传人……看我撕了你！！”

“没有人形兽，你能做什么？”嗤笑，双手结成奇怪却复杂的手形。虽然看不到，我却能隐约感受到火焰一般的气息迅速充盈在空气里。我看到本来应该是向前冲的身影，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去，撞上墙壁、撞开墙壁、撞出室外。

西恩·潘片刻未停，只从方挽昔撞开的大洞中跳了出起，现场只留下公爵和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公爵和我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好半天，公爵挣开了手上的布条，揉着手腕走过来，和我并肩站在大洞前向外探看。

“这里是三楼吧？”他的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肯定。

“对。”

“方挽昔有这个能力跳下去而毫发无伤吗？”

“你真认为他是方挽昔？”我斜眼睨他。

“不是他是谁？”他同用样的眼神回敬我。

“那个九流杀手居然能把你压倒，可见……公爵，你也退步了。”

公爵嗤地笑出来了，脸上甚至有几分得意。

“蝎子，你是在吃醋吗？”

吃醋？我？对谁？我对他的结论深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