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给我做,我就去找别人。你看着办。
要别人碰他?不如杀了我吧。
哀绿绮思迅速办理好租借手术室及医疗设备的手续,提前订了住院病房。乔为她斟来大吉岭红茶,暖香盈目。乔拂开长长裙裾,笑容一瞬绽谢如晚香玉。
“老板想干什么?”
“重操旧业也许。”英国女子用洁白指尖轻触爱人嘴唇,沾湿一点香浓。
“不管Jackal想要做些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也许只是简单手术,谁来做痛楚都一样,如果他不肯为这种事全身麻醉。但看着晏雪白衣白帽,整理手术用品手势熟练如数家珍,颜苏同还是心甘情愿地伏好在手术台上。
清透碧蓝眸子带一点窘迫注视他。“我怎么就答应你了。”
“你敢说不。”
晏雪轻微叹气,灵巧地从针头推出一点透明液体,如细细喷泉。指尖放上那朵花纹,那种绷紧收缩可以清楚感觉。他再次叹气。
“也不知道我是该狠狠收拾你一下,还是怎样。”
颜苏同咬着牙根重复,“你敢。”
晏雪的手指滑过他脖颈,试探动脉节奏的同时把垂在肩前的发辫拨开。早饭后晏雪给他编了辫子,长而顺的发拢在手里的感觉分外清凉。颜苏同并不喜欢做这种事,而他也的确没有做过。那条精巧的麻花辫上足够插满今晨晏雪叫乔带来的满捧鸢尾和百合。他知道做这种游戏来打发时间的晏雪其实也紧张得很。
这不是值得犹豫不决的事。
痛就痛了。又怎么样。他侧过一点头来催促晏雪。“喂,你睡着了?”
晏雪安静回答。“最好睡一觉的人绝对不是我。”
事实上颜苏同并不大清楚爱人在做什么。也许这就是局部麻醉的好处和可怕。拥有除去痛觉之外的任何感觉,那感觉会让你以为自己是一棵树,一块柔软的木头,或其它什么。他安静听话地闭上眼睛,如果可以睡着就好了。无影灯光线持续单调,他能感到细细针尖在皮肤和肌肉中娴熟游走,也许有血涌出,理论上如此,可是没有感觉。钝化感飞驰而来,带去坚硬理智。
晏雪希望他睡觉,于是他睡了。
醒来的时候,只痛得想要骂人。
真的,真的,很痛。
努力睁开一只眼睛,脸颊摩擦着的是麻纱枕套熟悉触感。熟悉的味道,是己是他,两缠绵。
见鬼!
半个身子蜷缩起来,动作稍有笨拙。他看着家里睡惯的枕头,不可思议眼神慢慢落到旁边床铺上沉睡的晏雪。安静姿势是浓重疲惫之后正常反应。颜苏同伏在枕上盯了他看,半晌,慢慢转过脸来。
这个笨蛋。累坏了。颜苏同情不自禁皱眉。除掉刺青本是办不到的。倘若动用激光之类手段,留下疤痕是一定的。只是他横心要做,晏雪明白他心思,便用了这个方法。以探针蘸了特殊药剂刺入毛孔,将刺青花纹色素慢慢中和,手工足够精细的话,肌肤恢复后不至留下疤痕。但细胞结构遭破坏,一旦皮肤充血,花纹仍会呈现出来。晏雪同他解释之后,露出顽皮笑意,看得出他所思所想。颜苏同冷啐他一声,别过脸去,却涨了满颊红晕。
思及此,他用力叹口气,却听见身边人猛然动静。晏雪跳起来,下意识揉着眼睛,一边俯过身来,按住颜苏同肩头。
“可千万别翻身。”
颜苏同轻轻嗯了一声,晏雪盖住他手背,十指交缠便不放开。颜苏同抬头看他,眼神恼怒。“干什么,快睡你的觉去。”
晏雪眼圈已浮了青灰阴影,脸色暗淡,勉强衬着碧蓝眸子。来不及换的衬衫乱糟糟揉了一身褶,淆乱正如心事。领口浸出一圈汗迹。
他笑,“你啊,很有精神嘛。”
“总比你强。”颜苏同咬牙顶撞。那手术持续多久他不晓得,想来不会短了。天知道晏雪下了多大剂量麻醉让他睡得昏沉。这混账医生是做惯了SD娃娃的,手法细致自不必说,只是这工夫费神得可以,一针针手工描刺,不啻为将那一片花纹重刺了一回。用力又须均匀,晏雪怕是聚精会神做了一天,怎能不累。
他已不再年轻。
“很痛?”
颜苏同摇头,“你回家去睡,别在这儿烦我。”
晏雪看了看腕表,一笑。“好啊。”他随即拿出手机。颜苏同怔怔望他,听他打给哀绿绮思,请她过来帮忙。随即披上外套,轻吻颜苏同额角,做个鬼脸。
“我回家了哦。”
“滚你的。”
他笑呵呵关门。颜苏同只盯了花色淡雅的窗帘,手指缓慢探入枕下,用力抱紧。麻纱枕套里满盛的不是羽绒而是焙干花瓣,鼻尖抵住时有异香扑面。晏雪的古怪习惯。他不风雅,却一身东方气度。而纯Porcelain血统的自己倒更像欧裔。
这白痴,居然说走就走。肩胛上创面火辣辣地痛,百爪挠心的烦,倒不如一刀见血痛快。枕头飞向门口的瞬间,颜苏同后悔起来,却也晚了。
所幸哀绿绮思很快便来到。修长英国女子推门时愣了一下,捡起枕头皱眉,随后微笑。
“Jackal?”
颜苏同皱了皱鼻子算是打过招呼。哀将枕头扔回来,接的时候动作大了些,扯动伤口。他龇牙咧嘴。
哀坐下来,点起一根烟。颜苏同伸手也要了一根。两个人放肆地吞云吐雾,半晌不作声。手术是私人进行,他也不算在住院病人内。故此不必担心护士探视干涉。
“想老板了?”
“见鬼。”颜苏同轻微咒骂,盯着女子碧清一双妙目。哀只是笑,“他叫我来,千叮咛万嘱咐,活像传道。”
颜苏同只做听不见。哀起身拉开窗帘。他才发现时已清晨。天色苍蓝,白云懒洋洋飞来又走,出奇晴朗。哀把花瓶里的百合同鸢尾换成玫瑰。一大束绸缎紫摇曳生姿。
她回头微笑。“这可是老板意思。”
晏雪再出现的时候便像周末大采购归来。带了新买的棉布睡衣、大抱枕和柠檬茶以及手制朗姆酒酿樱桃蛋糕。
哀挖一口蛋糕送进涂了淡淡玫色的唇,之后优雅叹息。“Jackal,你没出现之前,我从不晓得老板的手艺原来这么好。”
晏雪得意洋洋回答,“聪明人触类旁通。”
颜苏同流利地骂,“白痴。”
哀绿绮思耸一下肩,告辞。低低笑声踏进脚步,如同满地留香处处生莲。晏雪把抱枕炫给爱人看,大号龙猫神色冷静瞪着东方男子秀美双眸,面面相觑。
颜苏同一拳揍在它脸上,有气无力咒骂,“真他妈见鬼。”
谁说好时光不辗转,随流年尽抛散。此时仿佛回复从前。印在心底的过往浸在今朝的水样柔情蜜意里,便开出花来,绵软动人,夜夜流香。
睡衣的颜色是极淡极淡的粉色,雾中玫瑰,掩盖苍白的痛。
根本只在医院住了三天,就让小题大作的前医生当成三年。
出院那天乔和哀一起来接。乔扑上来作势搂住颜苏同,一个深深拥吻。晏雪跺脚。“喂喂喂,女人,你给我轻些。”
他瞪哀绿绮思,“哀,管好你的女人。”
哀绿绮思只是耸肩,“你确定Jackal可以出院?”
晏雪惨叫,“医生是我啊。”
哀挑眉,“自己睡几天不会死人的,老板。”她抛一个眼色给乔。乔笑嘻嘻握着颜苏同,“Jackal,再住几天好了。”
颜苏同不语,头微微一垂,又抬起,轻轻滑过晏雪。动作微细如风,两个美女聚精会神看得清楚。哀耸肩一笑,“Jackal在等你发话呢,老板。”
乔咯咯笑。颜苏同咬着牙狠狠盯她。她若无其事地笑,眼风艳丽。
晏雪轻柔环住颜苏同,在他发顶吻了吻,旁若无人。语气郑重里带出些许轻松。
“回家,我伺候他。”
哀看着乔,乔笑,“有什么办法,老板最大。”
哀便去开车。晏雪给颜苏同披上外套。上车时掌心先护在他头顶,之后小心翼翼扶他侧靠在自己怀里。
颜苏同不自在地扭头。窗外一片绿草如茵,静静袭进心胸。
谁说芳草无情。
乔在笑,“Jacal,我可以拿走你的抱枕么?”
他咕哝一声,“随你便。”
“只怕你舍不得呢,老板送你的。”
同执掌HITOMI八面玲珑的她斗嘴,那是活得不耐烦了。所幸晏雪圆场,他细细询问颜苏同感觉,混过话题。过一会儿又絮叨哀开车手势不稳,听得出他心情紧张。两个女子在前座互使眼色,低低发笑。
颜苏同扫过一眼,偎了晏雪,合着眼低声说,“你烦不烦。”
晏雪立刻没了声响。乔抬头自观后镜偷看,不料到正对上颜苏同漆黑眸子。她吓得缩了下头。
东方男子明艳视线,眩眩逼人,隐有戾气。
颜苏同懒懒收回目光。晏雪的唇抵了他刘海,气息温热流转。一只手迟疑半晌,放上他心口,前医生无声微笑,“同同。”
心照不宣。
“我很好。”任他环过肩头,挽了散碎鬓发把玩,便又合眼。
就睡在他怀里,也一片安心,无所顾忌。
长发到底碍事,光是洗过又吹干,就费不少事。不过是肩胛的伤,晏雪却只当他不会走似的,动辄上手抱来抱去。惹得颜苏同又要翻脸。
他伏在晏雪膝上,随晏雪仔细摆弄一头长发。良久未染,退了色,晶蓝里透出缕缕青黑,一似暗夜水影游丝。他在吹风机轰鸣声中沉沉睡去。晏雪停下手,看他。年轻睡脸温柔安静,毫无侵略性,几乎不像他。暴躁凛冽蓝豺,那个他,这个他,这一刻,谁信他曾经嗜血。
晏雪凝视着他,忍不住俯下身去,轻吻他耳后那一小方柔软细嫩肌肤。
他低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这样吻你了,很想很想。
你可知道。
房间里空调无声,温度照正常调得稍高,便似初夏。只裹件真丝衫子也不会着凉。
清瘦身形伏在床头,浅睡朦胧。他忽然皱了皱鼻子,缓慢睁眼。熟悉食物香气飘过,几乎疑心是梦。那香气平淡温暖,恍惚竟造出童年幻境。勤苦操劳父母,平淡一餐一饭,环聚桌边,为省一点电费便不开灯,沉默就了月色低垂,思量明日。而母亲一如普天下母亲,目光疼爱,低声叫自己多吃一点。
那样罕有的一点暖煦温存,关于自己似曾相识童年。
他猛然惊醒,一口气长长呼出,脸色苍白。
晏雪端了托盘走来,笑眯眯地。“醒了。”
颜苏同抽动鼻翼,声音里有些梦呓般的沙哑。“……番茄蛋汤。”
晏雪放下食物,刮一下他鼻尖,“好灵的鼻子,小狗一样。”
他扶起颜苏同,“尝尝看,我加了些罗勒在里面,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银匙勺了汤,便送到他唇边。
罗勒草清爽微甜,极配番茄。汤面上撒了些许切碎的虾荑葱,味道温和。颜苏同就他手里喝了几口。
侧脸正看到晏雪忐忑神色,“味道怎样?”
他轻轻点头。晏雪笑开来,轻轻搔他耳后,“乖,喝光。”
颜苏同打个寒颤,指尖弹开匙子。“你少发神经。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他抢过汤碗,咕咚咕咚喝尽。晏雪转着长柄汤匙,低低偷笑。“好喝?”
“嗯。”
“我也尝尝。”
四瓣唇轻柔贴合,舌尖绕了爱人精致纤薄唇线刷过,微触即回。颜苏同本能如猫般眯了眼,晏雪只是笑。笑得人心花摇曳,便隐生暗暗不安。
怕竟是春心迷乱。
他说的话却气人。“真怕你痛得哭。”
颜苏同狠狠瞪他,大抵很想一脚踹过来。晏雪却有十分把握,两人对看僵持。半晌颜苏同拉下脸去,冷冷骂了声,“白痴。”便倒在枕上不理不睬。
Give me your kiss and give me more.
Please don’t tell me all.
终汤?双贝冷蟾
这一世葬送给的,是那些甜蜜的方生即死的记忆。
清晨空气中仿有水波流动。路边柑橘和橄榄树相交,一种绿嵌入另一种绿,浓荫织成翡翠障。小路远远沿至晨曦里。
晨跑的人,心境舒畅。颜苏同长发梳了马尾,鬓角落下流苏般细细几丝。他看了看晏雪,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矜持修长的腿,一步步迈出,只踏在爱人身后半步阴影里。
晏雪微笑。晨光里,他轮廓清秀一如当年。
绕住宅区一周,便结束固定晨跑。晏雪知道爱人已经在猜测早餐内容。清蓝瞳孔不禁划过一丝笑。
此生快活无忧,皆因有他。
枪声乍响的瞬间颜苏同像只扑食的豹一样跃起。他抢到晏雪身前,抱住他迅速滚倒,落入路边草丛。头顶柑橘树浓荫和洁白天色糅合旋转。晏雪眼前只一片暗。脸庞被按进颜苏同怀抱,紧贴薄薄棉衫下纤瘦胸膛。颜苏同覆盖着他,屏息时胸口微紧,指尖托了晏雪后脑,隔开地面。
枪声之后,一片死寂。
颜苏同横眸四顾。眼神尽是杀机。他以警觉过滤周围,低微咒骂一句,这才慢慢放开晏雪。
“没事了。”
晏雪躺着不动,微笑。“你心跳得好快。”
颜苏同眼神一冷,“滚你的。”
他拉起晏雪,不动声色搀扶。视线不离周围。路面上一串弹痕。他能听到远处汽车发动引擎轰响。空气中子弹摩擦的残温搅乱淡淡火药气息,分外刺鼻。
若不是和晏雪在一起,管教那不知好歹的家伙有来无回。他按捺自己对追逐和杀戮的渴望。
此时的自己不是Inuki,是颜苏同。
彼时颜苏同并未确认那惹怒自己的枪手为谁而来。他本能认为那是追逐自己过往的刺客。暂时便忽略了晏雪唇边一点淡然弧度。
直到狙击发生的当夜,他在HITOMI看见那个来找晏雪的男人。
他用指尖控着鼓棒在定音鼓上扣出雨滴般细音,清亮。那个人闯进来,喧哗声里颜苏同抬起漆黑眼眸,瞳孔中泛出墨色珍珠光彩,稍纵即逝,坠入大西洋底一万尺。他神色厌倦。任何一个干扰了他打鼓心境的人都是败类。而此时不由自主荡到舞台下仰头凝视的男人更是其最。
他扔下鼓棒,一先一后在地板上砸出脆亮声响。
一分钟后男人出现在晏雪的办公室里。
“拉塞尔,老朋友,你知道我向来很喜欢再见这个字的含义。”
他盯着坐在晏雪身边的颜苏同,大笑。“说句实话,你弄到了个我做梦都没想过的美人。恭喜你。给我们弄点酒来。”后一句他说给他的保镖。其中一个叉手而立的男人立刻出去,不一会儿便扯着端着托盘的乔进门。乔手臂上一片淤青,她努力保持微笑。
“您要的酒。班特先生。我的老板这个时候通常都远离酒精。”
“但是我要他喝。”
颜苏同膝头一直有掌心温柔贴附,他不抬头,盯着晏雪修长指掌。晏雪掌心温热稳定,只这一道有效符咒能暂时冰却蓝豺浑身怒火。
他眼底怒意已灼如炼狱之歌。
晏雪微笑,“如果你只是要我喝酒,我乐意奉陪。”
班特放肆大笑,“该说你足够聪明,还是太会拐弯抹角?”他伸手指向颜苏同,“如果你足够慷慨,该让这个美人作一下自我介绍。”
晏雪蹙眉,“请谅解我生性吝啬。”
对方置若罔闻,一径对着颜苏同微笑。“你非常漂亮而且年轻。真有趣,我从前以为拉塞尔是禁欲主义者。”
“显然他不是。”保镖之一插嘴,然后哈哈大笑,交换诡谲视线。
“我很高兴看到他的身边出现你这样的美人。宝贝,告诉我。”班特叉开双腿,俯过身去,“他在床上的表现是否跟他的酒量一样令人失望?”
颜苏同跃过书桌的动作迅急无比,只在所有人眼底擦出微蓝剪影,是他鬓发生光。第一个挡上来的保镖无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撞上地板,和着第二个人肩头和手臂同时迸出的骨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