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去了英国,记得去看看William Wallace战斗过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勾搭个苏格兰美……嗯,帅哥回来。”
他没说什麽,只是问我:“那你打算一辈子呆在国内?”
“这哪儿能拿得准呢,只能保证往後的三年我还在这地儿呆著。”我抬头,笑,“说不定毕了业我上欧美找你去呢。”
“你就甭拿我寻开心了。”他微叹口气,“也不知道人生能不能按照我计划的进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啊。”
“有志者事竟成,你要有办不成的事天都塌了。”
“我哪儿那麽神?真这样的话天都塌了好几回了。”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丝阴郁。
“今儿这意大利面味道不错啊。”我改变话题。
“唉,这看著他们一个个走了,心里还挺难受的。”他低著头。
“你明儿就滚了,到目前只走了三个,你的忧伤哪有我体会的深哪。”我心里再度发酸,“其实……你走……才让,我,难受。”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但我想他大概可能也许听到了。
他微微一愣,转而发笑。“怎麽,没人管你你不开心?你不就个受虐狂嘛。呵呵。”
我苦笑。
“你把我当什麽样的朋友?”他问。
“知己,兄弟,挚友……嗯,还有什麽词?”我看著他,强翘嘴角。
“哦。”
“可非。”我很想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可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你还有什麽话要说?再不说就晚了,我明天就拜拜了。”他笑。
“也没什麽,记得多发些照片过来,我的邮箱你知道的,不会变。”我受不了这伤感的音乐,赶紧转身跟服务员说,“麻烦您换其他歌吧,轻音乐也行。”
“别换啊,我喜欢。带著忧伤,又带著遗憾,很符合现在的心境。”可非反对。我只好挥挥手作罢。
“你……干吗不保研啊……”我老调重弹。
“这事不是过去了吗,我也後悔著呢。要是当初没那麽天真那麽自信那麽狂妄,自认为哈佛是我们家开的,还能再管你三年,呵。”
服务员收走了餐具,我盯著空荡荡的桌面,抬头:“要不去海边走走,英国的海肯定和这里不同,最後一次感受一下这里的海风和海潮吧。”其实我是想躲避这首哀伤的乐曲,在这样的气氛下,真担心会在可非面前出丑。
他点头。“可以。”
顺著校园围墙绕到海边,迎著海风,听著潮水温柔轻抚沙滩的声音,我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吹风,听潮,真是惬意啊。”我望著夜空,“今晚,终生难忘。”
“哈,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多愁善感了?搞得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见不著面了。你不是毕业後会到欧美和我碰头吗?”他笑。
“嗯。”
“吴宗铭的事业还好吧?”他问。
“还行。”
“唉,你们这磕磕碰碰呆了这麽久,挺难得的,别耍脾气轻易放弃啊。”
我没告诉他我们刚分开的消息,疑惑地看著他。“你认为我和他合适?”
他一愣。“那是你自己的选择。鞋子穿在脚上只有自己才知道合不合适,你问我干吗?不合适你能处这麽久?我看你们在一起不是挺好的。”
“凡事不能看表面。”
“怎麽了?你们俩……”
“没,好著呢。”我撒了个谎。
“哦。”他坐在沙滩上,看著远处缥缈的灯光。我在他身旁坐下,看著他的侧脸。他转过头。“看什麽?”
“我第一次觉得,你还是挺帅的。”我看著他端正的五官以及棱角的面孔,又加了一句,“夜色产生美。”
他笑。“我太可悲了,到临别前的最後一晚才从你这狗嘴里拔出象牙。”
我低下头,想说点什麽却被异物堵住喉咙。
他也没作声,在面前的沙滩上写下两个字:风潮。
第七十章
“还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儿我们几个在海边烧烤吧。”他看著我,“那时候我觉得你笨得出奇,连点常识都没有,竟把食用油泼到火里,害得我损失了件外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就觉得火生得太慢嘛,你记那麽清楚干吗。早知道整瓶全倒你身上,把你烧死了也算个了结。”
“当初我还真的很讨厌你,头发留得挺长,成天穿得跟後街混混似的,还一脸北京人固有的臭德行,目中无人,脾气也强得不行了。心想我怎麽衰到家,跟这麽号人同班同宿舍,还是上下铺!”他说得咬牙切齿,“处久了我才发现你优点不少,还真的,凡事不能看表面。”
“您就甭浪费这大好时光帮我做年终总评了。”我躺在沙滩上,“我们算不打不相识,哈!要往後有时间,我准保写部回忆录。你看咱这大学四年,过得是真快啊,仿佛昨天我们才刚进校,还一起参豁全能,一起打球,一起通宵看录像,一起吃水煮,一起打牌玩游戏,还一起干吗来著?哦对,在澡堂里嚎叫,属刚哥最牛了,《青藏高原》被他一吼打红……”
他微笑著。“是啊,朝夕相处了四年,的确有很多东西值得怀念。我看你的故事比我更精彩,起码还有场爱情戏。说起姓吴的,我一开始对他极其反感,後来,慢慢地了解一些就好多了,大概是忌妒心作怪吧。啊,那个吴珊你最近见过她没?”
“去年上香港见过。怎麽,你……嘿嘿。”
他没理我,接著说:“你们也算在一起三年多了,真不容易。平时我常和圈子里的聊天,我们都羡慕这种长久发展的同志关系,异性恋的还经常闹分手闹离婚呢,更别说同志。说实话,就算到了国外也不会公开我的性倾向,我害怕世人那种目光。就像生活在没有阳光的世界里,很难获得他人的理解和认同。”
“你不是向家里摊牌了吗?”
“那不是我自愿的。”他埋下头,“哪儿敢啊……是我爸发现的……”
“发现什麽了?”我半撑起身子。
“不提了,都过去了……”
“那你还怂恿我跟父母摊牌!”
“我没想到你真那麽干了,当初认定你不敢说,我也用不著写申请……”他有些愧疚。
“你个臭小子把我给吭了!”我又躺了下去,嘟囔:“不过还好,现在踏实多了。总算见到几缕阳光……”
手机响了,是赵刚。“喂?……海边……嗯,行,你过来吧。”
挂上电话。“是赵刚,他送完他老乡刚从火车站赶过来,打你手机没信号!唉,就说这年头不能使联通,连了半天还不通!”
没过多久,赵刚气喘吁吁地冲到我们跟前。“哎哟,看你俩这惬意,刚把人送上车,那眼泪飞的,女生就是能哭,拽著手跑了好几十米,最後还是被工作人员拉下才松的手。”他坐了下来,“还好明儿你乘大鸟,直接把你踹进候机厅咱扭头就走,痛快!”
我们仨聊了一宿,互相调侃,回忆这四年的风风雨雨,赵刚对两次失败的爱情长吁短叹,愣说自己年幼无知,不懂得把握。“人生苦短啊,我还不及你呢,看你和吴总那铁关系,我忌妒啊!”他说,“不过我敢保证不管啥时候总是他让著你,看你这任性小孩儿样,跟头倔驴似的,换成别人,十个九个吹。”
“管好你自己吧。”我推了他一把,看了可非一眼,看样子他挺认同赵刚的论断的,一个劲儿点头。
天蒙蒙亮,我们起身回宿舍,再过几个锺头可非就登机了,我的心又揪紧。
由於大宗行李都托运回去,可非只剩下一个小旅行包轻装上阵。其他宿舍的都出来送行,有的拥抱,有的握手,有的搭肩。
“非哥,一路顺利!”
“常回国看看。”
“别忘了我们兄弟啊!”
……
可非笑著冲他们挥手告别,我们七个打车到了机场,路上,董勇感伤地说:“唉,看著兄弟一个个走了,心里真难受啊。”说著揉了揉眼角,可非把手搭在他肩上。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没人吭声。
换好了登机牌,买了保险,马上就进安检了。我拉住他。“还有一个锺头才起飞,别急著进去。”
“就是,多聊几句吧。”辛泽眼圈有些发红。
“泽哥,克制住,都说好男儿不流泪的。”董勇颤抖地说道。
“你真就这麽走了……”赵刚的泪滚了下来,紧紧地和可非拥抱在一起。
“又不是一辈子见不著面。”可非安慰他,“下次回国我从上海下机,狠狠敲你几顿!”
“欢迎来宰。”赵刚破涕而笑。
薛强也上前给了可非一个拥抱。“一路顺风,常联系。”
黄少贤也抽著鼻子握了握可非的手。“到国外好好照顾自己,别受委屈。等你学成归来!”
“嗯,谢谢!”可非拍了拍他的肩,转头看著我。
他笑著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道:“没人管你了,别太任性啊!”
我的鼻子酸了,赶紧把头扭向别处,眨巴眨巴眼睛。“你别招我哭啊……”两行泪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他轻轻抹去我的泪痕,笑著说:“终於要摆脱你这个瘟神了,呵呵,记得三年後我在国外等著你,看你来不来了,别让我失望!”
我咬著嘴唇,泪如雨下。“嗯……”他把我拥在怀里,第一次,我如此接近如此深刻地体会他胸口的温度。“为什麽非要出国,为什麽不再管我,为什麽……”我咬著他的肩膀吐弄著,心被瞬间掏空。旁人肯定听不到我在说什麽,比含著茄子还呼噜。
他没说话,把我搂得更紧了。双唇紧贴我的侧脸,没多久,我感觉有几滴液体落在脖子上。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分开,仿佛那个拥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忽略了身边的其他人,属於我们俩的时空如此短暂……
“我永远都没把你当弟弟。”他悄声说,眼睛还是湿的,睫毛上挂著水珠。
“我知道。”我哽咽,“对不起……”
“白痴,说什麽傻话。”他的音带颤儿,“我等著你写回忆录呢,看看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呵,尽量。”我努力想笑。
“题目取了吗?”我摇头,“就叫《风潮》吧,怎麽样?”
“嗯。”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他转身看著其他人,“你们都回去吧,我进去了。”
说著他提著包走进安检,一个劲儿回头冲我们微笑。
“李可非,早日回国!”赵刚嘶声喊道,“我在上海等你!”
“非哥,一切顺利!”
“再见,可非!”
“再见!”
可非走进候机厅,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我们转身离去。
嘀嘀,嘀嘀……我掏出手机,是可非的短信,六个字:我爱你,王纾涵。
回头最後看一眼候机厅的入口,没有熟悉的身影。再见,李可非!再见,我的好兄弟!
刚到宿舍,手机响了。“喂?”
“纾涵,晚上一起吃饭,六点在校门口接你。”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