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肯定了他是个好人。
按照他的计划,我们再从正门进入他家,跟他的父母介绍说我是他才认识的朋友,希望能让我住在他家做他的伴读之类的闲差,而因为我本体只是只龟仔,所以任何实际的事情都不用做。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宠物龟仔。
总的来说,不管何时他都是我的主子,而我只需要玩就好。这真是个不错的计划。
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是似乎出了点小问题。
向他家人引荐我是在相国大人一家子的晚饭饭桌上,首先我因为不会用筷子而特意叫侍女去取了小勺来用;其次是吃饭的时候,他的母亲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最后我跟他离开的时候,他的二哥跟了上来,神秘兮兮的说:“清儿,娘说白玉公子身上那件衣服好眼熟啊!”我见他吓得额头上冒了汗。
等到回了房间,他才大舒了一口气,拉着我坐在床边说:“看来,得让你学些基本的东西了。居然不会用筷子啊。”
“有什么好稀奇的吗?”我是龟仔嘛,自然不会用的。
“说得也是。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人类了,自然也要像个人类。不只是用不用筷子。”
“是是!我学还不成吗?哼,麻烦。”我站起来往桌边走。
他扯住我的薄袖,问道:“你要到哪去?这么点小事情你就怕了?”
怕了?怕什么了?莫名其妙。“我困了,要去睡觉!”
“睡觉?你本来就在床上了啊,还往哪里走?”他一副迷惑不解的眼光看着我。
“什么啊?水里舒服。我要去那里睡!”我指了桌上的小器物给他。然后就恢复龟仔的样子,没想到却被一大堆衣物埋住,只听得他笑得捶床顿足。真是气愤。
艰难的从衣服里探出头,脚还被那些带子缠绕着拖不动,又看见他笑得扭曲的脸,不由得气上心来,对他大叫:“你笑个头啊,还不来帮我!”
他便真的从床上下来,仍然笑着拉开我身上的重负,还一边唠叨着:“没见过哪家宠物比主人还嚣张的。”
我倒不以为然,我是那些普通的猫猫狗狗么?
“别家的宠物能给你当伴读么?做的事情不同待遇自然也该不同。抱我进去啦。”
那家伙好不容易止住了的,又开始笑得全身颤抖。他说:“我简直太爱你了。完全没白费我这么久以来的辛苦啊。”
“还说!每天跑到水边来吹那什么笛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派人跑到市场上找我,我看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你要不要放我进去?”
正这样闹着,门外传来扣门的和他二哥的声音:“三弟啊,娘叫我来看看白玉公子习惯不?我才发现你居然都没有给人家准备房间呐。”
他急忙把我放到了那透明的小缸里,又把地上的衣物快速的收拾起扔到床上,想了想放下了青色的内帐,还拉上了浅青色的薄帐才放心的去开门。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哥哥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一直在门外说:“喂,怎么还不来开门,我要进来了哦!”却因为门从里面别了,推了好几次都没推开。所以当他终于进到屋子里的时候,马上撇开严清到处看了起来,直到看到床前我穿过的鞋。
“清儿,白玉公子上哪去了啊?奇怪了,刚才明明有听到声音的啊。”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似乎是笑着在问,奇怪的笑着。
“安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玉儿睡了,今天就先不管房间的事情吧。”说着就把他往外推去。
“清儿!”哥哥的声音突然变了,很严肃的感觉,让严清的动作也不得不停下来。“你知道的,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只是玩玩。不要学大哥……难道你没看见,他的痛苦……”
“哥哥!你不要胡说,我和玉儿不是那种关系!你的心我明白,玉儿怕是还没睡好,你先回去了吧。”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神情,带着忧虑的怜悯。
“吱嘎——”的关门声后,是严清重重的叹息。
“喂,怎么啦?不就是养个龟仔嘛,值得那样大惊小怪的?”况且又没有被他发现我可以变成人。
他笑了笑,有点无力的,没事的,他的眼神这样说。
“你也累了一天了,好好睡吧。”
“哦……那你也好好睡,主人。”
“唉,你真是可爱。”
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根本没有说服力,算了。
第四章【薄月夜】
薄月夜,他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当我快要入睡的时候,总听到他的床传来翻身的声音。
夜色是越来越暗了,月亮又爬上了窗外的天,开始缺了,没有前几天的圆。
突然记起他给我披上衣服的那一刻,那般的柔情似水。
风从挂着月亮的窗口吹进来,吹起了他的帐子,月光照上脸庞和墨似的黑发去,淡淡的一片光。
唉,好歹,也是我的主人了,对我也还不错。
我爬出来,化为人形,带着一身水珠子跑去关窗户,还不是怕那娇生惯养了的公子爷受了凉所以才一直睡不着觉。
“你冷?”严清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吓得伸到一半的手停在了空中,转过去看见他正撩起帐子看着我。
“我以为你冷。”
那人就焦急起来,招着手叫我过去:“乱来!虽然是夏天,这样也会着凉的!”
“哦。”好心没好报,我继续伸手想要把窗关了再去,却又被他叫住。
“玉儿,别关。”
“为什么?”我撑在暗红的窗木上问。
“今夜的月色,怎么舍得关在外面?别管它了,快过来。”
真是奇怪的想法,明明就不是多么明亮的月。然而他是主人,他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本来刚才也有打算过去看看他的。刚走到床边,就被他一把拉进帐子。我正惊讶,他却背过去翻找什么东西了。很快的,严清拖出来一件薄薄的衣服,又拖了我的手,用那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全身上下擦了一遍,擦完了还继续担心,把我拉进他的凉被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
结果,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喜欢在水中睡觉。
非常,非常的温暖,人体的温度,胸膛里还有沉稳的跳动。水和砂石的味道,冰冷和尖锐的触感。完全不同,而我一定是被这种奇异的温度所吸引了。
身体暖起来的时候,他又找了衣服叫我穿,却不如先前的感觉舒服。
我开始的人类的生活,没有什么奇特的事件,每天被严清揣在怀里去他工作的地方,待他手上一闲下来就要我陪他玩,挠我背壳痒痒,看我痒得四脚乱踢就笑得背不过气。还有把我翻了身,看我痛苦的用全身力气翻过来,有时候一大群人都围过来看。气死人啊
气死人!他似乎是那群人的头儿,我听见他们都恭恭敬敬的叫他“严大人”,都没有人敢替我出头责骂他虐待小动物。
他一般是早上去一个大殿里听一个每次都只会穿黄色衣服,坐在高椅子上的人说话,之后去他工作的大院,检查过昨天的工作成绩,一会儿就安排完谁谁做什么,然后就玩起来。有时候也会有突然的差事送来,得要他亲自动手。不到中午就可以回家了,除去有时候会有人来叫他陪那个穿黄色衣服的人到花园散步,有时候是陪他的儿女玩,这天就得延迟到晚上才回家了。不过那也很好玩,他们管吃管玩什么又不用自己掏钱,而且他们玩的东西很多很有趣,虽然有好几次都是在玩我。后来听说那个穿黄色衣服的人是皇帝,他的儿女们就是皇子皇女,我小惊了一下。
原来有听过那个老伯猜测严清是否要拿我送给皇帝来的!记得第一次陪严清去跟他们玩的时候,有个叫赵灵的皇子就一直在叫严清把我给他,说找真正的白玉龟来换都成,他要送我这个稀奇玩意给他的十七赔罪。结果,龟仔没要到手,反而被严清逼出他情人生气原因等等的八卦,好好的嘲笑了一番。说是前几天叫他那极不爱拘束的情人进宫住,不知道怎么就惹他生气了,飞出去好几天才回去醉红楼。
我就觉得奇怪了,皇宫哪里会拘束了,明明这么好玩的嘛。而且,他的情人跑得再快也不能用“飞”这个词形容吧,又不是鸟,用词不当,怎么学的,比我还不如。
回到家一般是午饭时间,吃过饭再磨蹭一下就进书房,我也得在他的书房学写字读书,从握笔开始。最为恐怖的自然是要背暴多的古文和诗词,他说不会读书写字吟诗作对怎么能当他的伴读?于是我只得认命的读,好在习惯了以后也觉得那些东西满有意思的。
雕梁画栋,弱水沉渊,舞榭歌台,将士浴血,饿殍尸野,征夫思妇,朝更代替,颜如玉,黄金屋,水龙吟,陌上桑……
人类的一切,人类的所有都在这里,快乐,悲伤,幸福,痛苦,愤怒,喜悦,爱和恨……他们用优美的文字优美的词曲,在祭奠,在怀念。
有时候傻笑,有时候哭泣,问出一些傻傻的问题。严清总是耐心的对待,解疑释惑,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只是笑着敲我的头。
月亮好的时候,严清或许会吹笛,平常我叫他吹他总说忙啊忙的,就只有这样的夜里才会有些高兴的拿出那只笛来。
我问他,要吹什么?
他说,你喜欢什么诗?
春江花月夜!
那我来吹,你来和着吟。
于是,春江花月夜,我想念起那些月光下飘荡的芦苇,鲤鱼姐姐和她不知道已经长到多大的孩子。
他吓了一跳,急忙来擦我脸上的眼泪。关切之心,任是我也感受得到。
“严清,”
“嗯,说吧。”
“我想家了。想回去了。”
“好的,我明白了,别哭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像主仆,而像朋友,除了我是龟仔模样的时候,被他折腾来折腾去的玩。也除去他故意要摆主人的架子制止我独自出门溜达或者挑嘴不吃这不吃那的时候。
严清给他的家人介绍我,说的就是“他的朋友,白玉公子”,现在我才知道“朋友”和“公子”这两个词语,让我一开始就不是仆人,而是半个主人了。所以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下人看,叫我像其他小厮一样做这做那。当然,要除去严清老爱叫我给他端茶送水,洗脸穿衣梳头。不过,他也会帮我就是了。拜他所赐,我从一点也不会到现在已经可以很速度的做这些一般人类都会做的事情了。其中严清痛苦的头皮和掉了的头发感触良深,真该谢谢它们。
不过他是会让我出去逛的,每个月的旬休,城里的大小可玩之处,必是要带我去的。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哭过之后,当旬的休假,我们就去了那我的江边,我的芦苇荡里。我们从城里出发,换车换船,直到快要下午才到达。原来每天的每天,他都是在劳累的公务之后,经过了这么远的困顿舟车,才能在每天下午太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到这里来看我。突然有些酸涩的感情涌上来,看多了文人的诗词,连我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那一天,我在水里,游了很远,芦苇里的笛声一直没断。当它变得急促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天色暗了,急急的赶了回去。再好一阵的车船才回到家,第二天在床上醒来时,才知道自己在马车里就睡着了。
【花奴月】
严清和那个什么叫赵灵的,其实关系是很好的朋友。听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连书也一起在宫里皇子们的师傅那念的。虽然上次他被严清笑得满惨的,但也不是只有他被笑,严清一样会被他整。
这天他们一起去醉红楼,他那个穿青衣的情人似乎已经原谅他了,一来就坐在赵灵身上蹭啊蹭的,看得严清都脸红起来。我爬在桌子上,偷喝他酒杯里的酒,但没想到这里的酒劲头这么大,喝得我晕晕乎乎的。
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我又被那个十七拿到手里玩去了,一边玩一边问着赵灵:“这就是你上次说想送我却没送的白玉龟?”
可怜的赵灵虽知肯定是拿不到手了,却也只得点头。
“哎,我也不想要,活的东西懒得照料,还不如你送我那只真正的白玉龟呢。”
大概本来以为十七会生气的赵灵一听他这样说,高兴的抬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十七便也回亲他,而且是亲的嘴唇。呜!严清都没亲过人家嘴唇的,最多在睡觉的时候亲过额头!
严清的脸色变了变,严肃起来。
“四皇子!”
被打断玩亲亲的两人极为不爽的看着他。
“皇子殿下,”他平时明明不这样叫他的,“请注意你的身份,皇上对你寄予的希望你不是不知道,怎么现在却如此留恋烟花之地!”
哇,他的声音好有威震力,我也稍微清醒了一点。用我那醉眼看去,怎么看赵灵和十七也都是男人,但怎么看也是一对啊。大家都是雄性和雌性交配生子的,难道人类的雄性和雄性也可以交配么?
十七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赵灵却大笑一声,道:“清弟,你多虑了!父皇的心思我自然明白,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流连烟花地。因为石儿,”说着他拨过十七的脸,“一年根本没多少时间呆在这里。不然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引见你们认识了。”
“你,不是这里的小倌么?”严清似乎不信赵灵的理由。
“曾经是过,现在不过是来这里歇脚。石儿,我们这次多久没见了?”
“好像是三个月吧?我才到北冥一个地方去过,就折回来了。”
“想我了么?”
“谁知道!”
气氛已经转变,严清也说不出那些严肃的话了。
“北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那个北冥?”我开口问。
“是啊,不然还有哪个?”十七满不在乎的答话,然后惊叫一声,缩在赵灵怀里指着我叫道:“啊~~!乌龟!乌龟说话了!”
“嘿嘿!”严清得意的笑了笑,对着我招手:“玉儿,过来这里。”我就听话的爬过去,绕过一盘盘青青绿绿的菜,忽略赵灵在身后大叫:“严清你变态!居然给乌龟取情人的名字。”
“情人?”我疑惑,可严清仍然在得意的笑着。他把我托上掌心,说:“玉儿,去后面穿了衣服再出来。”我点点头,乖乖的任由他把我放在地上,就往屏风后爬去。
“你要它表演杂技?”赵灵睁着大眼盯着我,十七早已演过了戏,冷冷的坐着。
严清没理赵灵,倒是转向十七,口气温和的说:“十七公子,刚才是在下的错,恳请你原谅。”
十七没甩他,他就继续说:“可否麻烦公子准备一套衣服给我家玉儿呢?”
他便起身到帐子里拖出来一件素白的轻纱衣挂到屏风上,又坐回赵灵身上。
我便马上变身,扯下衣服穿上。又磨蹭了几下才慢慢走出来。
严清向我招手,也把我放在自己膝盖上。我正头晕,就靠在他肩上休息。
效果极好,赵灵倒地不起,十七跳得快没有跟他一起倒下去,站在一边笑他。
等他终于坐回原位,严清开始跟他解释:“如你所见,玉儿就是白玉公子,白玉公子也就是玉儿。当然,我相信你绝对不会说出去吧?”
赵灵眼珠转了几转,终于反应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也就是说,他是乌龟精?”
严清嘴角扯了几扯。
他见了那表情,继续恶作剧,笑得一抖一抖的坏:“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出去?这可是大稀奇事呢?”
“哼,稀奇?这也叫稀奇?”严清也学那个样子笑:“我看十七公子三个月就能来回北冥才叫稀奇吧?就算有千里马,不知道怎么去那神境也是百搭。或者,难不成是‘飞’去的?”
哈,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会放过赵灵那次的一时口误,他可是我的老师呢!居然还真让他整到了。
赵灵放下玩笑的心态,认真的说:“既然清弟如此信任以实相告,我也不便再隐瞒。”说话间试探了十七的态度,得到他的一个点头后继续说:“石弃他自己原本也不知道,一年前我有事在此处处理遇到他后,才发现他竟然是鸾鸟化身。那一夜,他第一次化为鸾鸟,光彩万分,御风而去。但当日我们订下预定,无论何时,皆可回到我处。停了一下又说:“我一点也不担心父皇会阻止我们。石儿既是鸾鸟,‘见鸾鸟,则国大安’,父皇是不可能不顾及的。这样,就算我要接石儿入宫也不是问题,只是他难得得了自由,不愿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