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楼!
"啊--"
宗方千里在自己的尖叫中惊醒,但即使睁开眼睛,面对的仍是一片黑暗,让他一时间还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
身旁的浅香右京也醒了过来,打开床头小灯,一看到这个情况,便紧张地想抓住他挥动的双手,"千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别吓我!"
"不要!为什么...为什么又回来了......‘月影楼'应该早就消失了,为什么!"
"千里、千里、冷静点!"现在浅香右京终于了解到情绪激动的人力气是很大的,瘦小如宗方千里,自己竟然难以压制,"你看清楚!这里是皇家仙境、是我房间,不是什么月影楼,我是右京啊,忘了吗?"
泪眼迷蒙中,俊逸非凡的轮廓渐渐清晰,犹如恐怖黑夜中曙光乍现,他忘情地扑进浅香右京怀中,声嘶力竭彷佛要将多年来的伤心一次倾尽。
胸前薄薄的布料一下就被浸湿,在有空调的房间中感到些许凉意,浅香右京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然后不断抚摸他的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浅香右京感觉怀里的啜泣声慢慢消失,身体的颤动也趋于平缓,估计是哭累睡着了。
"‘馒头'的替代品似乎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呢。"杵在房门口老半天的杉野纪光这时才开口。
"不要说什么‘替代品',对千里太失礼了。"像是一早就察觉似的,浅香右京没有丝毫惊讶,"呐,阿光,你会帮我的吧?"
"看是什么事。"
"查一下‘月影楼'是什么地方。"虽然不该探人隐私,但就是很在意。
让千里慌成这个样子,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名字有点中国风,要是一家中菜餐厅用起来也不奇怪,但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杉野纪光沉吟半晌才道:"我觉得不用查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好地方。"
"我平常也没求过你什么,拜托你帮这一次啦。"
"唔...嗯......"无意义的几个音,不算答应。
当然没求过我!每次都是在你开口前我就把事情办好了,说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绝不为过,都等你这笨蛋开口,我经纪人当假的啊!
"我还是比较喜欢‘真知灼见'这个词啊......"杉野纪光喃喃念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帮你查就是了,明天行程很满,你最好赶快睡。"说完,杉野纪光也回自己房里休息去了。
明天开始不但有排练和相关会议,还有两个电视台专访,身为经纪人可是一刻都不能放松的。
闹了这么一阵,浅香右京一直在想宗方千里的事,思绪杂乱纷扰,根本无法静心入睡,直到黎明将至才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对不起,千里,我没有恶意,但我真的好想知道,你是这样可爱又温顺,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呢......
预想中,应该是自己提早起床梳理好之后再去唤醒浅香右京的,但宗方千里迷迷糊糊被嘈杂声吵醒时,看到的却是本该被叫醒的人,已经把早餐端到床边伺候着。
"哇啊啊--浅香先生?!"
一直以来都极少睡过头的,偏偏在服侍贵客的时候犯这种错误,他慌张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停鞠躬道歉,"真是万分抱歉!我竟然睡到现在,这种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请您原谅!"
以后......吗?浅香右京没漏听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这么说,往后千里你都会心甘情愿地跟我睡在一起啰?"
"是的,以后我一定--呃......"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对上浅香右京笑眯了眼的愉悦表情,宗方千里才慢慢消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想通的刹那便倏地红了脸。
笨蛋...到底在想什么啦......我是很认真地在道歉欸!
不过,昨晚好象做了讨厌的梦,隐约记得后来有个温柔可靠的怀抱,那也是梦吗?该不会......
再看一次那心满意足的傻笑,宗方千里立即否定刚才的推想。是梦、肯定是梦,绝对不可能是那个笨蛋!
"右京......你没睡好?"杉野纪光冷不防从后面冒出来,明显将不满全写在脸上,"这次回日本没有轻松日子给你过,该休息时就必须充分休息才行,不然就是存心给我找麻烦。"
糟糕,还是被看出来了!浅香右京连忙转移话题,"啊...哈哈......稀饭都要凉了,千里,赶快整理整理,来跟我一起吃早餐。"
虽然理智上不认为浅香右京没睡好跟自己的梦境有关连,但一方面害怕过去的不堪曝光,另一方面又眷恋梦里那个温暖的胸膛,被推进浴室时,宗方千里就是在想这些。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不!我在想什么啊!我必须自己坚强、我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我没有爱过男人、我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我--
明明是要说服自己、鼓励自己,最后却止不住奔涌的泪水,胸口闷得痛,双腿的支撑力也一下子便流失殆尽,他环抱身体蹲下,咬着唇死命压抑哭声,幸好在这种顶级套房里,连一扇浴室的门隔音效果都很好,不会让别人发现他的崩溃。
"千里...进去这么久......你还好吧?"过了半小时还不见人,浅香右京忧心地在浴室外喊着。
没过多久,门打开了,出现的是宗方千里掩去所有真实感情的脸,"耽误了这么多时间,请容我再一次向您致歉,浅香先生。"
又哭了吗?浅香右京看着他仍有些肿胀的眼睑,却很识相地只字不提。
"难得你这么会察言观色。"杉野纪光啜饮一口名贵的铁观音,连眼皮都没抬。
这种风凉话从小就听得多了,浅香右京直接把耳朵关起来不予理会,只一个劲地向宗方千里献殷勤,"我帮你留了一碗,还温温的,赶快吃吧,我等你。"
"谢谢,不过您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请别为我费心。"宗方千里以客气但不带感情的态度婉拒,"时间差不多了,我帮您拿西装外套过来,这就出发吧。"
第一个行程是到东京爱乐交响乐团位于新宿的练习教室开会及做初次配合排练,然一路上浅香右京的心情都不好,只要想到宗方千里刚才刻意疏离的态度就有股莫名的沉闷和不舒服。
直到目的地为止,两人之间都没有再交谈,而且从踏进练习教室的那一刻起,浅香右京也没有分神的余地了。
乐团正副团长、音乐监督、指挥齐聚在会议室中,一同为演出的各项细节提出意见及相互讨论,这是一场高水平的会议,每个参与者都是一流的专业人士,宗方千里只能坐在边上楞楞地听着一堆陌生的专有名词,然后再一次认清自己和浅香右京的差距有多大。
同样地,与整个乐团一起排练,还有接受专访时,他都彷佛局外人一般什么也做不了,不,应该说,他根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局外人。
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袭上心头,让他的情绪更为消沉,继而越来越冷淡,后来即使晚上同榻而眠,也以快掉下床的姿态紧贴床沿,拒绝接近浅香右京。
第一场公演的前两天,浅香右京在上午的排练中拉错第三次。
觉得这样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担任指挥的饭岛芳雄提出劝告,"浅香先生,您大概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压力太大?对天才来说,压力不会是影响表现的原因,会这样失常,杉野纪光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可能。
"右京,去天台透透气,半小时以后再回来。"
"我没事,不需要休息。"对自己难得的表现不佳有些懊恼,但浅香右京还是认为多练几次就会好。
这真是标准的"当局者迷",杉野纪光无奈地强硬起来,"听我的,去洗把脸还是喝点水都好,不管你做什么,总之半小时以内不准摸琴。"
看着好友离去时落寞的背影,杉野纪光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把宗方千里拉到一间无人使用的小教室。
"我说过,就算天塌下来都不能影响右京的情绪,你到底在做什么?"
被咄咄逼人的态度给吓得退到墙边,宗方千里绞着手指嗫嚅道:"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应该...应该没做错事......"
杉野纪光一把扯住他的领带,之前优雅知性的完全消失,"问题就是你什么也没做!让你陪着右京,是要让他心情好,结果你那个冷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我...那个...我......"
把脸凑近他,恶狠狠的目光也毫不掩饰地射出去,"等一下去找右京,对他笑、对他温柔地说话,做一切会让他觉得高兴的事,如果他无法顺利恢复平时的水准,你就等着我的报复。"
虽然眼前的人平常看起来家教良好,但这时散发出的煞气可不是开玩笑的,被黑道恐吓的经验多到数不清的他,可以很正确地分辨出谁才是最不能惹的。
"我知道了...马上办...我、我马上就去!"
逃命似的奔出小教室,宗方千里脸色发白,腿也抖个不停。
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压迫感了!自从月影楼被毁之后,生活一直很平静,虽然远藤修一郎出现打听某位客人的事,曾害他两三个晚上胆颤心惊睡不着,但后来也对他还算好,凶归凶,真的还好。
为什么一个音乐家的经纪人会这么可怕啊~~~他好想抱头大叫。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浅香右京,那个手上没了小提琴就变成白痴的家伙,如果再继续这样状况百出,自己也会跟着遭殃的。
在大楼的天台找到浅香右京,宗方千里深呼吸几次才走上前,"浅香先生。"
浅香右京认出是他的声音,身体震了一下,但依然挂在半人高的围墙上没有回头,"怎么了?阿光说半小时内不准我摸琴,现在才过二十分钟左右。"
"浅香先生...您看起来...那个......心情不好?"
"没有啊。"嘴上这么说,但无精打采的语气根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
老实说他不认为自己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但既然可怕的经纪人已经撂下重话,就姑且当作是这样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以坚决的气势向浅香右京弯身鞠躬,"实在非常抱歉,让您情绪不佳而耽误排练,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能让您心情好转,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突如其来的正经道歉让浅香右京不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别这样,不是你的错。"
唉...千里...小傻瓜...我想要的不是这样啦......
"不,请告诉我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如果演奏会时无法发挥实力,喜欢您的乐迷会非常失望的!"当然,我也会倒大楣。
"什么都可以?"
"是的,什么都可以。"
"亲我一下。"
"是--呃、啊?"这人......认真的吗?
回过头,一脸委屈,"你刚才说什么都愿意做的。"
这是性骚扰!本来想这样喊的,可是一想起凶恶经纪人的威胁,他只好僵硬地靠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浅香右京的脸颊轻啄一下,停留时间不到一秒。
"错了,不是那里。"比比自己的唇,"这里才对。"
不该答应的啊......他好想逃开,为什么浅香右京的心情要他来负责呢?而且还是这种事......
"不行吗?只是亲一下嘛。"嘴巴噘起来了。
脑筋单纯的他没想过请远藤修一郎另外介绍一份工作,这时候满脑子都是杉野纪光说的话,考虑几秒,他双拳一握,"可以,我做。"
比起以前在月影楼做的,只不过是一个吻,对!"只不过"......
半小时一过,浅香右京回到练习室,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高超的演奏技巧,打破某些团员心中"天才也不过如此"的不屑,而振作的理由,自然是宗方千里的"舍命陪君子"...呃......陪小人。
挟着这股气势,演奏会非常成功,所有乐评一致赞扬天才小提琴家的表演,以及与乐团的配合无间、相辅相成。
"千里,明天晚上我就要搭机回法国了,你会想我吗?"好不容易从吵闹的庆功宴脱身,浅香右京整个人摊在床上。
想着明天就能脱离苦海,宗方千里不禁有些雀跃,因为终于不必再每日照三餐亲吻这个黏皮糖了,不知不觉做出松了一口气的动作。
看出他应该是不会怀念和自己相处的时光,浅香右京又开始哀嚎,"啊啊啊!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想要我早点滚啊?"
"怎么会呢,您想太多了。"我只是...不想让人扰乱我的心而已......想着些永远不可能的事,对未来一点好处都没有。
像个小孩一样鼓起腮帮子,却没有进一步耍赖,没错,浅香右京自己也清楚,从演奏会结束的那一刻起,耍赖的筹码就完全消失了。
这个沉默,倒是让宗方千里大感意外,但这样不是正好吗?总算结束了,再过一两个月,"浅香右京"这个名字和形貌,就会从记忆中淡去。
"那么,临时秘书的工作也到今天为止,祝您好梦,我就在这里与您道别了。"提着和来的时候一样的小旅行袋,宗方千里没有任何留恋地走出汉宫套房。
杉野纪光缓缓踱到浅香右京的床边,放下一个牛皮纸袋,"你要的东西。"
"好慢...太慢了......真不像阿光。"打开纸袋的时候,浅香右京忍不住碎碎念。
弯起指节在耍孩子脾气的家伙头上敲了两下,"别抱怨了,我也没想到竟然这么难查,费了不少功夫,虽然所知有限,但足够弄清楚宗方以前做过什么了。"
看着纸上的文字,浅香右京的脸色越来越糟,才翻到第二页,没看几行就把资料往地上扔,"为什么...为什么...千里怎么会......"
"在那种地方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相关文件几乎都被销毁了,无从得知宗方去那里的原因。"
"阿光!"浅香右京急切地抓上杉野纪光的双肩,"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查出来!我想知道千里的一切!"
不悦地半眯着眼,杉野纪光拂开他的手,"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知道以后又能怎么样?宗方千里的工作已经结束,再也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了。"
"我...我不喜欢千里哭泣的样子......"他像泄了气的球一般垂着肩,"如果可以,我想要千里留在我身边,每天陪我说话、对我笑。"
"这些话,在我听来是很不得了的......如果不是我想错。"杉野纪光正色道:"一直以来,只要是你决定的,我都会不择手段为你完成,像是学小提琴、去欧洲深造、不继承家业,但关于宗方,我希望你确实考虑清楚。"
经过这番提醒,他才想到自己的希望在别人眼中有多惊世骇俗,"唔...嗯...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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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香右京离开之后,照理说宗方千里应该很愉快地恢复正常工作才是,但很快地,他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与浅香右京的相遇,对现在的他来说仍然是个麻烦。
"宗方,你很闲嘛,帮忙把这些搬到储藏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