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着的撕心裂肺一般的吼声,直至将他的胸膛完全掏烂,紧接着,泪水也如阵雨般滚落下了眼眶。
宁暗的手臂并没有伤得严重,只是他的心脏又开始剧痛,一阵接着一阵,在他想要开口时,将他的声音逼退了回去。宁默的眼泪如熔浆般落在宁暗的身上。尝试过几次以后,宁暗才勉强发出声音来,“我没事,你,不要自责——默,小心你的身后!”
同一个表情,在同样惊险的一幕前,宁暗睁大了双眼,然而这一次他的手臂与心脏缚住了他的行动力。
没有让宁暗再一次推开自己,宁默猛地回过头,身后站着的阿彬正拿着手中的刀往他的腰间砍了下去,因为有所躲避,刀只是划伤了宁默的腰部。宁默一声也未吭,两眼怒瞪,便用手直接拦下钢刀,手指紧抓住阿彬的手腕,用力地一折,没有等待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他便扔掉了那只肮脏的手腕,俯身将宁暗抱了起来。
“想要我的腿,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取。”宁默站起身时,朝着地上的人,低沉地说,“但是,如果再有任何人胆敢伤他,你就等着在这里丧命吧。”
宁暗那双眸紧闭的表情之上,听到宁默所说的话,他的心脏的痛楚感也同时愈来愈加剧,眼睛里的景物,逐渐变为一片黑暗。
那天晚上九点,宁暗从医院中醒过来。宁默没有将他从医院带回家去。
因为宁默听到医生的劝告:
“我想,他也一定听到过这样的话,因为他的心脏的关系,他不可以激动,更不能与人有任何冲撞。这一次,恐怕会使得他的心脏负荷力更弱了。所以,这几天他一定要在这里静养。”
因为他的心脏的关系......?
宁默闭了闭眼,望向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人。
为什么此时才让我知道?......
宁暗醒来后,并不意外于医院这个环境,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宁默,“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只是小伤,不要紧。”宁默凝望着宁暗,随后低声回答。
“你没有答应治伤?”过了一会儿,宁暗反问他。
“我有。而且,它现在已经没事了。”宁默说着,并倏地立起身,用手一扯自己的衣服,用力过猛的动作,将身上的制服钮扣全部扯落在了地上,然后掀开衣服,给宁暗看他腰间已包扎好的伤口。
宁默赌气的动作,让他看上去似一个孩子般。
宁暗侧过头望着那道伤,久久没有说话。宁默的背脊,却开始发烫,一股比一股更灼热的气流,逼近他的胸腔,使得他无法呼吸。
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一握,然后拉拢了衣服,沉默不语地重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宁暗不再追问,他想移动自己的手臂,但受到一股拉痛,便重新放了下来。
两个人都在沉静。
许久之后,宁默才开口,他问,“暗,你为什么要救我?”
宁暗抬了抬眼,眼眸似结了冰般,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他没有回答。
“为什么可以做到奋不顾身呢?”宁默轻轻地,又问了一句。
“你不也一样吗?”宁暗说。
说了这句话,然后仿佛疲累了,他微微闭上了眼。
宁默紧盯着宁暗睡过去的容颜。
我们一样吗?
不,不一样。
如果一样。
我就不会是被救的那一个。
因为如果他与我出于同样的心理,就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危险......
仍旧守在床边的宁默,突然在心里荡漾开了一种绝望的感情。
然后他轻轻站起身。
低声说明自己的离开,“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拉上门,便又有一抹绝望,在宁默的嘴角边泛了开来。
如果他知道我的感情,就不可能继续让我待在他的身边......
竞技场里的表演有多种,其中有些如同搏命。
除了能发泄出体内不安分的分子,表演的收入也很可观。在退学后的那段时间,宁默便已成为这个赛车竞技场内最炙手可热的表演者。
参加表演的人来自于多个领域,观众也同样有着各式各样的嗜好,以至于将这个环境演变成为“血腥的竞技场”——因为每一场几乎都会出现表演者的惨状。
宁默在观众的吵闹声中,骑车从阻挡住自己的车手头顶上跃了过去,姿势凌厉而嚣张,在观众面前,这一幕很美观——疾驰的车轮虽然只与对方的安全帽轻微擦过,但宁默可以肯定对方的头部一定受了伤。
宁默将车停靠在终点线上,接受裁判的嘉奖,却面不改色。
在极度危险的表演完成之后,兴奋的观众给予了宁默最热烈的呼声。
走进休息区,宁默看着对方摘下安全帽,果然——是血红色的头皮。
又见到一次血。却是胜利者的颜色。
宁默根本没有愉悦的表情。
对方弄好自己的伤口后,便朝宁默走了过来。
他的开场白与宁默过去遇到的对手几乎没有区别:“小子,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如果害怕危险,就不会来这里了。”宁默如往常一样冷漠地回答。
对方怔了一下,然后笑开了,又盯住宁默说,“小子,我是指,你比我更危险。会摔下车的,往往都是自信心过盛的人。”
“是吗?”宁默眼睛瞟瞟对方仍旧往外渗血的伤口,转身走向自己的重型摩托车,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那我多谢你的好意。”
即使死在这里,也不会有怨言。
因为这是一场对生命感觉麻木的人的聚会。
宁默回到学校以后,来这里的次数减少,收入却比过去更丰厚,这说明,乐意见到他受伤的人越来越多。
这没什么。达到极强的真实性后,反而能和现实脱节。
宁默要的就是这个。
和现实,脱节——
宁暗住院的期间,宁默每天过去陪他,在学校里,宁默代替宁暗上场打比赛,使A班赢得最终冠军,余下的时间,他才去竞技场。
无论是打伤人,还是违反校规在外打工,宁默都不会受到校方的干涉。这是从过去就开始的。
这些事,宁暗一件也没有问过。在宁暗能够看穿的事实里,不包括宁默刻意掩藏的部分。
“还会痛吗?”宁默接宁暗出院,问了一声。
“手吗?没事了。”宁暗回答。
那,心脏呢?......这种问题,宁默只能在心中问问。
与宁暗一同回公寓之前,宁默也已很久没有回去过。
感受不到宁暗的气息,这个公寓楼再待下去便会死气沉沉。
宁暗刚刚踏进公寓,房东便紧接着跟进房里来。
“一个星期前我就找不到你们了,出什么事了吗?”他先是对两人表示关心。
宁暗与宁默没有回答。
房东收过租后,说了一句,“对了,你们真是兄弟吗。无论是外表还是个性,你们都没有相像之处。”
只是旁人的戏言,听到这句话的两个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而对于宁默而言,这种身体与思想貌合神离的日子,却已持续了两个星期。
他不敢再在宁暗面前有任何动作。
也不敢,再有去触碰宁暗的内心的想法。
那天清晨,宁默醒来后,便看到窗外如絮般飘落的白雪。树木与地面早已被雪覆盖。就在一夜之间,世界全白了。
显示器上有这一天的显示——十二月二十六日。
早晨宁默与宁暗踏在雪地上,慢跑去学校,一切如常,像一年中的任何一天。
“生日快乐,哥!”而青诺在这天早早便跑到A班教室外,拉出宁默,递给他一个暗红色的礼物盒。
看到宁默发愣的表情,青诺拍了一下他的肩,以调皮的语气说,“怎么,连我的礼物都想拒收么?”
宁默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礼物盒,笑了笑,说,“不管是什么,都谢了。”
“真冷淡。”青诺转了转身,靠在栏杆边,望望屋外的积雪,然后看向朦胧的窗户里的一个人影,“哥,今天你要和宁暗哥一起过吗?”
“......是啊。”
“怎么样过呢?”
“不知道。”
简短的几句对话中,宁默的眼睛始终凝视着教室的窗内。
因此,他的表情较温和,没有坚硬。
从走廊上走过的几个女生,偷偷描视宁默,并低头议论着。
“哥,你的变化更明显了。”青诺低声对宁默说。
“什么变化?”宁默低头看向她,问。
“你没有感觉到吗?你遇见宁暗哥后变得温和,那些女生也都比较敢接近你了。”
“呵,是吗。”
“不要觉得无所谓,这是很严重的事。”青诺的声音压得更低,“你对宁暗哥的心态,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宁默的眼睛闪了闪,眼里的温度降低下去。
“你要一直这么下去吗?......你可以坚持下去吗?”青诺细声说,“如果是那种感情,那么就需要太多的辅助的东西,因为,它的阻碍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阻碍......”
我当然知道。
只是在了解他的过程中,遇到一个阻碍,我就再也前进不了。
宁默若有所思地陷在自己的难题里。
一旁的青诺不觉有些焦急起来。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哥?告诉我——”
“我以一个幼儿般的姿态来接近他,于是,他也对待我如一个幼儿。这种印象,就像个模型,永远固定住了。”宁默低喃,“如果改变自己,我就再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这是那次的拥抱之后,他便已得到的答案,现在将它说出来,是为让他自己也听出其中彻底的无力。
“好深奥......”青诺的表情在困顿之后,突然眨了眨眼,眼光闪烁地说,“不过,这句可以送给我吗,我们的新歌还缺一首词呢。”
“......你这丫头!”宁默轻敲了一下青诺的头,然后,撇了撇唇,微微笑起来。
一会儿的沉默过后——
“哥,不用改变自己。”青诺收回笑脸,正经地说,“你现在所说的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在接近他之前,先找回原来的自己,不是更迫在眉睫吗?”
原来的我自己?这个问题,他从没有想过——
这个问题,还用想吗?
只要待在他的身边,无论是哪种姿态,我都不在乎。
幼儿,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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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默在宁暗进入厨房后,也跟了进去,看着案板上整理出的菜系,他咧了咧嘴。
“今天的菜真丰富。”宁默说。
“下雪的天气,你似乎要开心一些。”宁暗低头做着菜,突然说了一句。
“咦?”宁默转过头,疑惑地望向他。
“而且,多吃些东西,会温暖一些吧。” 宁暗轻声补充了一句。
宁暗的身体在天气变凉以后,会无法控制地变得畏寒。亚幻便会做出一桌美味来,并告诉他这一句话。
现在,他同样想从宁默的身上看到开心和温暖。
即使只有其中一件,也足够了。
因为现在他身上仅有的暖意,也都是宁默带来的。
这种交换,再单纯不过。
宁默却一直在想着这两句话。
收拾好了餐具之后,准备离开宁暗家时,他才明白过来——宁暗的话里的意思。
原来,宁暗眼中的他,一直是十二年前所认识的那个他的样子。那时候一切都未变迁。所以他是快乐而天真的。
宁暗想要看到的是他那般的模样。
但是,现在的他怎能重回到四岁的自己?
“暗。”他低声开口。
“嗯?”
“今天这顿饭,是专为我而做的吗?......”
“......是啊。”宁暗走在宁默的身后,疑惑地看着他略微挣扎的背影。
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加以确定宁默的猜想。
在被送至对面,踏入自己的房门时,宁默突然转身,手指抓在宁暗的肩膀上,并且两眼牢牢地盯着他。
头微微地偏了偏,唇冰凉而发颤,然后贴了贴对面那张柔软的唇。
那是张同样毫无温度的唇,靠近时,宁暗身上透露出的干净纯洁的气息,似冰雪般封住了宁默的呼吸。
顷刻后,宁默飞快地移开唇,将头低了下去,从宁暗的视线里闪烁出的疑虑与震惊,令他的理智在被击碎之时重新破碎地拼合了起来。
这一个吻,就当作是他十六岁生日这天,硬要的礼物吧。
过去,根本就回不去了。
宁默重新抬起头时,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弟弟的吻。”
他的眼眶都在颤动,呼吸却异常平静,笑容,若无其事地露了出来。
宁暗定定地看着宁默,在宁暗如冰般洁白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他的脚步往后微退了一步,然后站定,低声说了句:
“你进去吧。”
听到他的回答,宁默于是转过了身去。
他不怪我。
为什么?
难道我这样子,他都不觉得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幼儿了吗?
宁默已经走进门内,宁暗却依旧站在原地。
宁暗的情绪,在宁默吻向他时,其实就停止了。
他没有抗拒的动作,才是真正的反应。
第二天,太阳代替了雪水,天气却仿佛愈发冰凉。
青诺带着满腹好奇而又来到A班的教室外。
透过朦胧的窗玻璃,她看到的是两个往同一方向直立着的人。
一同站起,又一同坐下,只是没有对话。
宁默时不时回头望向宁暗,他的表情,青诺在窗外,看得很模糊。
5章 表白
傍晚时,宁默的黑身重型摩托车出现在高速公路上以后,便一直在疾驰,将身侧的所有车辆远远甩于身后,玩命般的速度,直至他闯进一座天桥下的地下室里,才停了下来。
哗哗的引擎声仍在作响,似是停留片刻便要离开般。
宁默将身子倚靠在车身旁边,眼睛穿过地下音乐厅的门廊,沉默地望着厅内的一方血红色舞台。
两年前的简陋地下室,如今被修饰成风格简洁的音乐厅。门廊上的海报名称,也已由过去的“The soul”改变成为“The red
soul”。只有门内喧闹的场面依旧。
但是在这里,他看不见曾经深陷其中的激情。
青诺从门边走了出来,“哥,才刚到,你就要走吗?”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宁默说,“那你又是怎么会回来这里的?”
“你在礼物盒里塞了这张纸——”宁默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淡淡地说,“不是为了告诉我一定要来吗?”
“什么这张纸,这可是我精心设计的海报哎。”青诺跳了起来,抢过宁默手中的海报,“你当然要来,因为这是我们崭新出发的地点。”
她将海报细心地叠起来,重新放回宁默的车后箱里。
“崭新出发?”宁默抬了抬眼,瞟了一眼海报上的字,“为了The red soul?”
“不只是这样,乐队终于有了新成员,不再是脱离你而一蹶不振的样子了哦!”
“听起来,很不错嘛。”依旧淡淡地。
“那当然。”青诺骄傲地一笑,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拉了拉宁默,“哥,将车熄掉火,然后进来好好欣赏你妹我的演出吧。你在外面找了一天,也应该累了吧?”
在外面找了一天——“你怎么会知道?”宁默因为诧异,脱口而出,
但他又陡然站起身,不等青诺回答,他便抽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内。
青诺在他身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暗暗地回头望了望门外,才跟了进去。
演出尚未开始,音乐声在场中奏响,陆陆续续走进来的人,似乎都甘于听着音乐等着。
有些人认出宁默,想要上前打招呼,但都在他面前望而却步——
因为,宁默的表情,声音,连同身体都是阴沉的。
“你不知道宁暗哥去了哪里吗?”青诺找不到其他引人注意的话题,只得问出了口。
“......嗯。”宁默的眼神僵了一僵,冷冷地垂了下去,“他这几天都没有去跑步,今天是假日,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他的踪影。”
青诺若有所思,突然,轻轻开口说,“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他的行踪?你们,只不过是住对面的兄弟啊。”
宁默没有回答。
“那天你生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青诺坐在他身侧,喃喃地说,“宁暗哥又变回无声无息的样子了,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