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杜若

『你好吗？』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可能是因为一句客套的打招呼却得到这种回答，对方停了一下，『怎了？』
「……我不知道。就是莫名觉得烦躁。」浩伟揉著眼睛，今天觉得特别疲累。
『没有理由？』
「也不是……我看到一个人。」
『你看到他之後是什感觉？』
「觉得好闷热……觉得呼吸困难……」
『你喜欢他？』
这句话让浩伟惊讶过度，半晌打不出字。
「怎可能！」
『什事都有可能。我自己就是过来人。』
什事都有可能，就是这件事不可能。为什自己要平白无故喜欢上一个连脸都今天才看清楚的人。
「对方是男的。」
『那又如何……』
「我觉得这就很严重了。」
『……我喜欢的就是男人。』
对方应该是下定决心才说的吧！可是浩伟並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可能之前心中隐隐约约已能猜到一点。
『homo，gay……随你怎说。事情就是这样。』
「这样就这样啊……所以？」这些话的重点在哪？
『所以……爱上同性是有可能的……』
「废话。」
浩伟头更痛了。爱上同性是有可能的，但现在的这件事跟自己有什关系啊？
老师念经一般的讲课方式和窗外的蝉声真是互相辉映。冯浩伟昏昏欲睡，却又得死命撑著。这老师尽管课上的无聊，对抓学生打瞌睡却很严。曾有别班同学上课从外面经过，说全班简直都一脸呆滞。

唔……不行了……浩伟忍不住将手撑在额前挡住惺忪的眼。正即将抵挡不住睡意时，一张纸条传到桌上。
『别睡了！老师刚刚在瞪你。』
他突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的清醒过来，偷偷四处张望，看到隔壁的阿文眨了眨眼，等到老师回过头在黑板上写字时，他又迅速丢过来一张纸条。
『真是无聊的课。不说话我真要睡著。』
浩伟看到纸条上的字，因为深有同感而想笑，却又不敢大声笑出来，便如法炮制。
「真是个烦人的老头。」
『你真敢说。别忘了把纸条销毁。』
这是实话啊！浩伟将纸条揉成一团，睡意全消。
班上几乎有一大半人都在打瞌睡。但有一个人不但没睡，还认真的在抄笔记。
王淳桓……又是他。
本来都是王淳桓在躲自己的，现在却反了过来，真叫人气闷。每当他看到王淳桓，就会想起那个打球的人。他到底叫什名字？自己始终不知道，不过也没必要知道。在同一个班级中，确有那多难以了解的人。他现在的样子和在图书馆兴奋到脸色胀红的模样完全不同，但这却是自己最常看到的模样。究竟是什会这样改变一个人？

『我喜欢的就是男人』
『什事都有可能』
昨天晚上上网的对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好象被雷击中一样，豁然开朗。
他们在谈恋爱。
自己虽然不知道一个人对情人会是什感觉，但从自己观察的情况来看，他们分明是一对情人。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肢体动作……自己居然这的蠢，完全都没想到那方面。难怪他们要躲著自己！

浩伟想到那个在打球的人每次往楼上看的眼神。他那明显的区分出不同，当视线接触到王淳桓时是那柔和，但看到自己确有一抹嫌恶。以前不知道为什，现在才知他讨厌自己妨碍了他们。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

「浩伟……你怎了？还好吧？」阿文看到自己的不对劲，低声询问。
浩伟茫然的转头望著他，胃中一阵翻搅。
「我想吐……」
「你……你等一下，我送你去保健室！」
昏沉间，耳旁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但他已很难分出谁是谁的声音。
睁开眼睛，浩伟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你醒了？」
听到声音，浩伟转头，看见阿文坐在床边。
「我怎了？」他试图起身，但昏沉到欲振乏力。
「校医说你睡眠不足外加中暑。」
哦……原来这裡是保健室。
「现在第几节？」
「快放学了，现在回去正好赶上班会。」
「嗯……」
浩伟将被子掀开，双脚落地，虽然感到晕眩，但还是努力的穿著鞋子。
「浩伟……」
「什事？」
阿文有点欲言又止，但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
「……你最近是不是有烦恼的事？有的话就跟我说，一个人解决不了两个人一起解决也可以。」
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吗？浩伟对著自己傻笑。阿文就是这样，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似的，也只有他这热心的人才会一直关心自己。可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又要怎跟阿文说？

「我没事。」
「浩伟！」
浩伟真诚的看著阿文，他是打从心底感激这个朋友。
「我真的没事，谢谢你。」
看到他这样，阿文也只好闭口不再作声。
反正，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瓜葛，这样就没事了……
回到班上，一进门，就看到大家诡异的表情。
「怎了？」阿文嗅出异样气氛，大声问道。
一个同学嘴边挂著怯怯的笑容，「我们正在表决校庆时谁负责拍纪念照片……然後……呃……」
「总而言之，看一下黑板啦！」
浩伟看到黑板写著自己的名字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大家趁他去保健室时，把麻烦差事都往他身上推了。
「你们……他刚刚才昏倒耶！你们就做这种表决？」阿文义愤填膺。
「对啊……本来以为他不会那快回来……」
「白痴！你在说什啊！」
看到大家惧於阿文的气势每个人都唯唯诺诺，浩伟就觉得很好笑，虽然种趁人之危的事很过份，但反正总归要有一个人来做的，那谁做不都一样。看到阿文一副要动粗的样子，浩伟想去拉，又知道自己绝对拉不住，幹脆就站在一旁看。

他忍不住自己的笑，直到他注意到王淳桓的眼神。有点迷惑，但大部分是警戒。
浩伟楞了一下，便将眼神闪开。我和你已经没有交集了，我也不会再妨碍你们。
所以，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
『拍纪念照片？』
晚上，浩伟惯常的上网，提起一天发生的事。
「对啊！从明天起我就得拿著照相机到处拍，那很麻烦，所以大家都不願意做。」
『那你就是那个冤大头？』
说这白还真有点伤人。
「没错啦！我就是那个迟钝的人！」
『呵呵……开个玩笑。那你最近就会很忙?俊?
「是没错，不过每个人都会很忙。」
『我们学校也是。最近校庆快到了，大家都有工作。』
真巧。自己学校也是因为校庆在忙。大家的境遇都差不多。
「你们校庆什时候？」
『六月五日。』
浩伟因为这个巧合感到惊讶。未免太巧了，连日子都相同，该不会自己跟对方根本是同一所的？想问他，但网络上最忌讳的就是探问别人隐私。
「有活动吗？」
『有园遊会。两年才办一次的。』
这方面也一样。
「你们要摆什摊？」
『卖可丽饼。我可是负责掌厨的哦！』
「加油……」
人一旦厌恶自己时，有些什事让自己忙得晕头转向是最好的良药。
为了要在毕业时能有照片作纪念，所以到校庆前的这几天所有准备工作都要照，到校庆当天更要到处寻找好镜头。这样一来，浩伟也没闲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他本来还想去打听看看有没有哪个班级在卖可丽饼的，但一忙之後就什都忘光了。

随著校庆时间越来越近，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浩伟有时会看到王淳桓，两人有时眼神交会而过，但像是陌生人一般。这忙，他和他的恋人一定都抽不出空来见面吧？想到这，就总觉得他的背影散发出寂寞的气息，但浩伟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也管太多了。

偶尔经过隔壁班，浩伟会下意识的往裡面瞧，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然後又甩头骂自己笨蛋，快步离开。日子就在这样的重复下一天天过去，而他始终也没看到那个人。他很忙吧……
终於，校庆到了。这是这所男校一年中唯一可以让女生大大方方入内的日子，所以各个班级无不卯足全力。经过先前的忙碌，浩伟在这一天反而闲了下来，而且因为职务之便，他不用待在班级的摊位上帮忙，可以到处走动取景。

浩伟本想找阿文一道走，结果他两手合掌，满怀歉意的说：「抱歉，我得留下来顾摊子……」
「轮到你啊？」
阿文一脸尷尬，这时旁边的同学插上来说：「才不是，他先前的准备工作都逃掉，所以大家强迫他顾一天摊子啦！」
「混帐，你说什！」
接著两人就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趁他们不注意，浩伟将他们打架的样子也拍了下来，然後便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人潮汹湧，让温度上升了至少三度。整个学校像是一个大蒸笼，柏油路面和PU跑道不停的吸收热气又加以释放。再这样下去，自己势必又要中暑了。
浩伟摇摇晃晃的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这时候虽然脑子还想著要拍照片，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只想休息。他下意识又来到图书馆，这是全校唯一有冷气的地方。进去之後，他便找各角落躲起来，趴在桌面上休息。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阵声响把他惊醒。浩伟迷糊的抬起头，偌大的一间图书馆，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坐在櫃台的学生。今天是校庆嘛……那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什？
他顺著一排排书架走过去，又听到一些声音。像是人声，但又听不清楚。他走进书架之间，寻找声音来源。
突然，他愣住了。
正好和他隔著一排书架，他看到两个人在接吻，而且是他认识的人。
从浩伟的角度，只能看到高的那一个人的脸，就是那一个隔壁班的人，他的脸浩伟怎也忘不了，那矮的那一个一定就是王淳桓了……
他们的吻很热情而深入，彼此的手紧紧缠住对方。浩伟就一直呆呆的看著，良久他们才分开。
王淳桓微微叹息，将头靠在对方身上，对方也宠溺的抚摸著他的头发，直到他的颈项。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浩伟，眼中只看的到对方。浩伟想要离开，脚却像生了根似的，一步都不能动。

「我好想你……」
那个人的声音嘶哑中带著性感，眼神迷蒙，浩伟看到那样的目光，不禁为之心悸。
但那是对他，不是对我啊……他仅剩最後一丝理性，拼命的告诫自己。
不知道王淳桓在他耳边说了什，两个人愉快的笑了起来。对方又亲著他的脸，将他揽入怀中。
浩伟看到那个人的嘴蠕动著，不停的说些什，他究竟在说什？浩伟心中翻动著，努力的想听出来，最後，他终於听到了。
「我喜欢你。」
他一直不停的重复这句话，在王淳桓的耳边，不停的说了一遍又一遍，好象说几遍都不够。
浩伟已分不清自己心中湧上的是什感觉，整颗心像是不停的被人揪住不让自己呼吸，好痛苦，想叫叫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整个头都涨的快要爆炸。
当他们的唇再次重迭，浩伟无意识的拿起照相机，按下快门。
看到冲洗出来的照片，浩伟将那张照片反复拿起来看，又丢在桌上。
这张照片是无意识拍下的，却拍的出乎意料的好。照片中清晰可见的是那个人的脸孔，王淳桓则只看的到背面。人物的眼神栩栩如生，眼角微弯，带一点笑意，但更多温柔和感情。他的眼神完全是专注於王淳桓身上的。

浩伟将手收紧，当他注意到自己的动作，照片上面已有了些微的折痕，他连忙将照片放在桌上用力摊平。看到照片上亲密的两人，浩伟用力抱住头，只希望自己就此在世上消失。
『总算忙完了……好累，但很愉快。』
我一点都不愉快。
『我们班的可丽饼销路不错，所以同学都很高兴。』
「那很好啊……」
『奇怪。你前阵子不是还很高兴的样子？这阵子又没精神了。』
「没什。看到令我震惊的事。」真的很震惊，每次闭上眼，那些画面就在脑中出出入入，所以浩伟最近都无法正视王淳桓的脸，那会让他一直想到那天他的模样。
『怎样震惊的事？』
「看到认识的人的接吻镜头。」
『那应该没什吧？』
应该是没什的。但却让自己如此心烦意乱。好歹自己也十六岁，却被这种事情影响，真是没用。
一大早，在往学校的路上，浩伟犹豫著该不该把照片贴上去。从昨天开始，心中就有一个声音驱使自己这样做，他想看到那两个人一旦事情败露时会有怎样的表情。至少他们再也无法露出像照片上那样幸福的样子。一张照片早已被他拧的乱七八糟，甚至被他的手汗浸湿。

整晚，那照片的景象和那天的情景，在梦中交织出现，不管重复播放多少次，自己都只能当一个旁观者，连叫他们停止的能力都没有。他一大早惊醒，拿了照片便冲往学校，满脑子只有一个意念，就是想公布出来。

但离学校越近，他的脚步却越趋迟缓。如果能什都不要想，想做就做多好，但心中却不停的拉锯战。
他漫无目的的走向学校大门，现在才刚过七点，学生希希落落。要贴在公布栏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会被人看到，而且在过半小时就可以传遍学校了。
才离几步，浩伟却停了下来。前方走过来的人正是让他昨晚痛苦一夜的罪魁祸首，他一脸雲淡风清，脸上没什表情，和照片上的神韵一点也不相似。看他的方向，大概是要去参加社团活动早上的练习。浩伟佇立在原地，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他。明知这样很奇怪，但浩伟却无法控制。

他渐渐走近，注意到了浩伟。起初一脸迷惑，眉心皱成一团。但随即不知想到什，整张脸渐渐舒展开来，漾成一抹微笑。
看到他的笑容，浩伟突然有一种好想哭的感觉。
这是第一次他单纯针对自己这个人而做的响应，不是因为自己站在谁的旁边。
两人交会之时，浩伟低声向他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惊异的回过身，但见到浩伟头也不回的离开，刚刚那句话像是错觉。但浩伟眼中曾经有一瞬间闪过求助的眼神，他却没有看错。
结果，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段感情就结束了。
浩伟不想回头，因为一旦回头又会有所依恋。刚刚那个笑容让他整个人清醒。从对方的眼中，他知道他绝对不记得自己，那是看待陌生人的眼神，但他却给了陌生人的自己一个笑容，那样远比以前受到他的白眼好多了。这也让他体认到，贴那张照片不会对他们的关系有任何改变，他们仍是一对恋人，自己没有任何介入的余地。

想到这，像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决心，他将照片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再半个月，就是暑假。期末考的到来使每个人都埋头苦读。
浩伟?开一切杂念，埋头於书本中，反而获得了意外的平静。整天的活动就是上课，聊天，上网。
『要期末考了？』
「嗯……」
『我也是，彼此加油~^^』
看到对方的话语，浩伟惊觉自己是否该封网一阵，直到考试结束。但真要这做，似乎又不可能。曾几何时，每天和这个人的聊天已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那就别封吧！反正即使不上网也不代表自己会乖乖念书。
倒数十天。
一大早，浩伟进到教室，就感觉一股不寻常的气氛。有人古怪的嗤笑，有人脸上挂著不以为然的表情。
发生什事了？
「你没看到？」阿文脸上的神色也是古裡古怪。
「看到什？」
「……照片。」他欲言又止，旁边的同学听到又发出一阵令人不舒服的笑声，像在嘲笑似的。好讨厌的感觉。阿文可能也感觉到，嫌恶的瞪了他们几眼。怕浩伟听不懂，他又加上一句。

「公布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