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是淳朴的,是善良的,更多时候却是无知的。一旦荒年来到,无衣无食的时候,即便你过去待他们如何的好,在此时早已忘却。
可这一切能怪他们吗?民以食为天,腹中早已空虚,哪还有时间去想过去呢?至于这天下大事,阴谋诡计,更不是他们所想得到的。
轩辕越啊轩辕越,真该让你来看看,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的地位,这垄中是何等的饿殍满原,尸骨遍地啊!
你以为我不知吗?这垄西赈灾之粮,是我离京前,亲自下令,责命户部尚书前来发放的,垄中各官员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扣留这救命之粮。能弄得如此境地的,也只有心狠手辣的你!
你知道翔雷的军队从西戎出发,本来就缺少粮草,需要在中途随时补给。你就是看中这一点,将大军引向垄西,让着千里饿殍拖垮他们。此等丧尽天良的计谋,也只有你轩辕越想得出来。
这十里长街,没有千叩首,是走不完的。然心中满腹的愤怒,却使陆冰愈加坚定的,一步一步走着。
百姓早已失控,竟拿着手掌大的石头仍向陆冰,石头砸在身上,却痛在心里,百姓竟饿得连一片菜叶也不剩。
笑当初骗自己,做这个丞相,就算不为翔雷,至少也可以为中御的子民。可如今才知道,自己又未尝不是自私的,为翔雷,明知道如何解救百姓,却不肯言语半分。
苍天啊!这十里长街走来,这千叩首拜得,是自己这份不可饶恕的罪孽。
彤云密布,朔风四起,这一年未下一滴雨的垄西,竟飘起鹅毛大雪来。风雪中,陆冰的步伐开始蹒跚,单薄的衣衫上已染上丝丝的血迹,身后的黄土路上,血珠正点点的滚落。这一切,陆冰仿佛无知晓一般,依旧向前走着。
而翔雷所派来的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为首的将军上前扶住陆冰道:“大人!王爷责令本将亲自带大人回去,大人受苦了!”却不想,陆冰微微一笑,一拂手,继续向前走着。
翔雷!你又何苦呢?既然你要我向百姓请罪,又何必在中途来这么一出戏呢?你又何尝不知道轩辕越的阴谋,只是你不肯舍弃这垄中百姓而已,既然如此,又为何不杀了我以谢天下呢?
罢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无论你如何挣扎,结局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我只能完成做得到的那部分,至于做不到的,也只能是一份遗憾了!
众人一直跟随着陆冰走完这十里长街,至始至终陆冰都未动摇半分。漫天白雪间,陆冰仿若一傲视绽放的幽兰,浩然挺立于天地间。
众人的心情从愤怒仇恨,到感动敬佩,这其中的大多数人,最终并未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这一幕却永远得留在了他们的记忆中。
第七章
漫天的大雪突然而致,让翔雷的心愈加不安。柳御生死未卜,大军前途渺茫,千头万绪化作一声长叹。
忽见远远得走来一队人马,知道是接陆冰的人回来了,翔雷赶忙上前。只见为首的将领立即下马,将翔雷引到一马车前道:“末将已将陆相带回!”
翔雷正想伸手去撩开车帘,却转念一想,此事是他们理亏,遂拱手朗声道:“陆相受惊了,本王在此向你赔罪!”
话语已落半天,却不见车中之人一丝回应,翔雷感到一丝不安,赶忙掀起车帘。只见陆冰双眉紧闭,两唇发白,嘴角隐隐挂着一丝血迹,慌忙将其抱下马车,一叠声将军中所有医生唤来帐中。
众人在帐中忙碌着,翔雷也在一旁焦急等待,竟比柳御的病更让他揪心。虽见不到陆冰此时的状况,可众医生脸上凝重,告诉他情况不容乐观。
一军医上前对翔雷拱手道:“启禀王爷,大人身上的外伤倒是无碍,敷上军中上好的金疮药便可了事。只是……”
见对方迟疑,翔雷知他有所顾及,便道:“但讲无妨!”
“大人身上的内伤倒是难治,恕我才疏学浅,无从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这伤暂时无碍,可日子久会要大人的命!此时大人昏迷,也因此伤所致。”
闻言,翔雷无语,陆冰竟然命不久矣!坐在床前,细细审视着对方,原本白皙肌肤几近透明,显示着一种属于死人的颜色;那躯体比几个月前所见的更加消瘦,几乎只剩一根骨头一张皮,方才将他抱入帐中时,真怀疑这还是人么?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淤痕,那都是垄西百姓丢在他身上的石头所留下的痕迹。叹息着为他轻轻抹上药膏,却依然引来那人轻微的呻吟声。
“幽……这些年,你究竟过得什么日子啊……”翔雷悠悠得轻叹着,怕惊醒梦中人,却不料陆冰还是猛得睁开了眼,想起身,浑身的疼痛却让他无能为力,只得恨恨倒下。
“云儿不懂事,让陆相受苦了!”细细为对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翔雷勉强笑道。却闻得陆冰淡淡道:“垄西百姓此等光景,本相也要付一半的责任,向他们赔罪是应当的。”
闻言倒是让翔雷沉默,寻思这另一半责任,怕是该他付吧!话虽这么说,可心底终究不想在陆冰面前承认,只好扯开话题道:“陆相此心必定早已感动天地,这漫天的大雪,可是能解了垄西的干旱。”
若有所思得望了对方一眼,陆冰幽幽一叹:“我倒不想此时下这场大雪,百姓已经食不果脯,衣不遮体。若无这场雪,他们尚可熬到这仗结束,然这雪一下,天寒地冻的,怕是又要加深我们的罪孽了!”
“子幽……”许久未听到的称呼从翔雷口中说出,陆冰一时竟觉得生疏无比,木然回视,千言万语只能在心底郁积。但闻翔雷道,“子幽后悔么?”
闻言,陆冰摇头苦笑:“这话我已听得太多了,懒得回答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转头望向帐篷的另一侧,疑惑道,“王爷救子幽怕还是为了其他事吧!子幽愚钝,看不清,还请王爷明示?”
虽不想在病中打扰对方,可柳御的病着实让翔雷担心,只好道:“御儿又不知道中了什么毒,军医束手无策,只好请教子幽!”
闻言陆冰脑中早已清明,翔云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又对柳御下了手。翔雷啊!你若再这般毫无戒心下去,总有一天柳御也会落得我这般下场的!若真是这样,我更不能将翔云留在你身边了!
于是抬头对视翔雷道:“王爷放心,子幽定当尽力而为。只是子幽此刻行动不便,还要劳烦王爷带我过去!”
静靠在翔雷怀中,感受那久违的熟悉气息,陆冰低下头,背着对方,扯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然而帐篷终究只有那么大,路也只有几步而已,这温暖不过瞬间。
凝神为柳御诊着脉,脉象奇妙,一时让陆冰也无从头绪。翔雷在陆冰的身后轻轻扶着他,对方的气息一如多年以前,让他不禁回忆着过去种种,那一切虽最终是一个骗局,却亦有许多真实蕴涵其中。
一种难得的静谧和谐回荡在两人周围,翔雷的脸上扬起了多年未见的真心笑容。却不知陆冰猛然回头,慌张得望着他道:“公子此毒非比寻常,王爷怎么如此不小心!”
对方的气息近在嘴边,翔雷慌忙收拢情绪,问道:“御儿中得是什么毒,可有救?”
“‘黯然’!”陆冰并未注意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只是细细得向翔雷说起那毒来,“此毒是苗疆的一种蛊毒,专门用来测试青年男女的爱情是否坚贞。中毒者需要他所爱之人,喝下另一种毒药与他交合,方才能解。”
闻言翔雷点头道:“这么说,本王可以为他解了!”陆冰却摇头道:“此药失传多时,此法更不知效果如何。王爷乃三军统帅,贸然试药,恐怕……”
“不用说了!只要是能救御儿,试一试又何妨?”翔雷笑着打断了陆冰。
不想翔雷的心意如此,陆冰但觉心中隐隐作痛,却也只得忍耐道:“王爷执意如此,子幽也不再阻拦。王爷可要记住,此药凶险,房事之后,王爷与公子都要静卧七天,放可下床,否则后患无穷。”
陆冰眼中的关切,一时间让翔雷不由迷茫,一丝欣喜在心中暗暗涌起。遂笑道:“多谢子幽关心,本王记住了!”
“那王爷去把笔墨拿来,子幽将药方细细说与你!”陆冰回视中帐,见地方倒还空旷,遂继续道,“待会要借王爷这地方熬制此毒,王爷切记,此毒凶险,熬成后要将一切器物毁去!”
翔雷闻言,将陆冰置于柳御身边,自己则悄身离去,将对方所嘱咐之物一一办齐。正想上前唤醒陆冰,却赫然愣住,陆冰与柳御虽长得很像,可真当在一起时,任何人的目光都只会被陆冰吸引。同样的面容却有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气质,出尘,脱俗,淡雅,清明,似幽兰凝芳,芙蓉萦香。只可惜那双眉紧锁,微闭的眼帘不时颤动,翔雷知晓那伤着实让陆冰痛苦,却也无能为力,只好将他唤醒。
被翔雷轻扶着,坐在药炉前。陆冰打开药,一一检验着,已到如此关键的时刻,他知道不能有任何一丝差错。此法如此凶险,翔云断不肯让顺利进行,不动声色的将多余的药丢入火中,漠然得看着那袅袅升起的氤氲。
竟然会走到这一步,要眼睁睁的看着所爱之人和别人结合,看他把所有温暖,所有柔情都给别人。平生从未动过情,可一旦陷入竟是如此刻骨铭心,青楼虽尝尽世间冷暖,看尽人世百态,却可以众生皆醉独我醒,笑傲群芳无人及。然这里,丢弃身上的所有,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
药香早已弥漫帐中,想倒药,手却已无力端起,陆冰只得向翔雷道:“子幽行动不便,这药请王爷自各倒吧!喝完药后,等身子发热冒汗,就可行事!”
翔雷全神贯注的倒完药,不敢洒出一滴。
喝完药翔雷猛然抬头,便见陆冰正缓缓向门走去,身躯削瘦却又是那么的坚毅,翔雷心中猛然一颤,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底涌起,翔雷脱口而出:“子幽且慢!”
陆冰的神智早已在迷离之间,走出这帐门完全是靠直觉,听翔雷这一声唤,反射得一惊,直直得转过头来。
这一转倒让翔雷不由一惊,陆冰的脸上显露的是一种平静,一种近乎静滞的平静。翔雷觉得心中异常的烦躁起来,一个他探询许久的秘密呼之欲出。
然此时他的头却突然巨痛起来,身上像火烧似的,极其难受。翔雷心知是药力发作,应该尽快去柳御那里,可身子却不自觉得走向案头,拿起军中大印交给陆冰道:“本王不在之时,劳烦陆相了!”
金印在手,陆冰刹时间清醒过来,为何?为何翔雷会有如此举动?抬头询问,却见翔雷眼中流露的,尽是信任!陆冰不由大惊。
翔雷摆手示意陆冰不要再推却,心中却暗自吃惊,为何在如此紧要关头,他信任的依旧是陆冰?
陆冰疑惑的离开中帐,尚未走几步,就看见翔云在一旁冷冷得盯着他,陆冰展颜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苦再相争!到这个时候了,有些话,子幽想和王爷说清楚,请王爷随我来!”说罢也不管对方如何,直径向自己的帐中踱去。
第八章
陆冰疑惑的离开中帐,尚未走几步,就看见翔云在一旁冷冷得盯着他,陆冰展颜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苦再相争!到这个时候了,有些话,子幽想和王爷说清楚,请王爷随我来!”说罢也不管对方如何,直径向自己的帐中踱去。
“王爷当真好兴致,事情已到如此境地,竟然还有心情去那种事情!”一进帐,方未坐稳,陆冰已怒道。在翔云面前,他不想隐瞒什么,也不屑隐瞒。
“陆相是聪明人,本王想要达到的目的,你心底可是一清二楚的!”也不管陆冰的怒气,翔云倒是无所顾及的笑着。
陆冰闻言,冷哼一声:“我当然清楚,若这点小聪明我还看不清楚的话,也枉我在风尘里打转了那么多年。”
“小聪明?”翔云狠狠盯着陆冰,冷笑道:“你我以往交手了那么多回,哪一次你都不是知晓全局,却只得乖乖得往里面钻!”
“你以为你这些计谋天衣无缝,可哪一次不是落得害人害己的结果!”陆冰回首怒道,“这么多事情,若没有你插手,现在断不是这样的结果。众人不会流离失所,大家不会在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受冻挨饿!”
“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哥哥!我爱他,我要他成为君临天下的王者;我爱他,我更要让他成为我一个人的哥哥!”翔云的目光中闪烁着极其强烈的占有欲,一撇眼,冷笑道,“而你……你是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你出现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你!”
“恨我?”闻言陆冰早已将视线移开,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你根本就不了解翔雷,他睿智有余心计不足;你根本就不知道翔雷想要什么,他只要报父母的仇,给你一个美好的环境,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翔云听闻此话,仰天大笑:“我不了解哥哥,难道你这个只和他生活了几个月的人会了解他吗?”
“翔雷的心思,只消稍稍与他生活一段时间便可清楚,更何况我关注你们俩何止几个月!”陆冰抬头笑看着翔云,真不相信对方竟会和他流着同样一丝血,“我的母亲是钱塘周家的三小姐,与你的母亲是同胞姐妹。周家被灭门时,母亲尚且年幼,因此被买入妓院,成为名噪一时的江南名妓柳烟云。从周家被灭门那一刻起,母亲就用尽一切办法时时刻刻关注着你和翔雷的一举一动。虽然那么多年,我们从未见过面,可我清清楚楚知道你们俩的一切习气。”
“即便你了解又如何,当初你不是一样弃哥哥而去!”翔云冷笑着。
闻言,陆冰拂手拍案道:“云王爷倒是与越说越有理了?当初是谁逼得我这样做的。若没有你和文嘉帝预谋在先,引西戎境犯,借机除掉众人,使得轩辕越有机可趁。我又怎会离去?更可恨的是,你明知道轩辕越的阴谋,居然还与他合谋!”
“与轩辕越……”并不是我的初衷。翔云欲言又止,内心无声的辩解着,然脸色却硬撑着,不愿改变。
陆冰见状冷哼一声:“王爷想说什么,子幽清楚。轩辕越何等人物,定是他逼迫王爷答应的!可为何你还要除掉琴心,孤鸿,你可知倘若众人齐心,轩辕越也奈何不了的!”
听闻陆冰这番话,翔云久久沉默着,没想到如此隐秘的事,陆冰竟也能想到,那此刻军中的实情他怕也是一清二楚的。他心底猛然涌起阵阵杀意,如此的人物绝不能留。
陆冰漠然低头着,翔云会有什么想法,他已无心去探究,倒是离开帐时,翔雷那番莫名的举动,让他猜想不透?
如此紧要关头,为何他会将军中大印交于他这个敌人?
难道……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一个念头从脑海中显现,陆冰心底猛然颤抖着!不会……不会的!他隐瞒得如此紧,不会的!翔雷断乎发现不了的!
陆冰自我安慰着,可这个念头却迟迟不能消去,此时已到决定胜负之时,倘若有一点差池,是会全盘皆输的!
陆冰心中一叹,倘若翔雷真是知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他又该如何应对呢?抬头暗自凝视着翔云,那人虽可恨,可碍于翔雷的面子,陆冰从未对他做过什么。
然此刻的情形,让陆冰突然狠下心来,这痛苦抉择的爱,这生不如死的情,他定要让翔云也尝尝。于是道:“云王爷可清楚军中现状?”
翔云一听,猛抬头回视陆冰,对方平静的眼神中流露着了然,翔云心知不必再隐瞒,便冷笑道:“陆相心中不是很清楚么?何必再问?”
“既然王爷知道,那子幽也不多讲?”陆冰缓缓得说着,宛若一撒网之渔人,等待鱼儿上钩一般,“那不知王爷是否清楚,皇上想要什么?”
轩辕越?他要什么你陆冰难道不知道么?不过就是那无上权力与无限江山!翔云冷笑着望着陆冰。